誰都聽得出來,陸秀夫這麼說,實際上是在張世傑和趙珍珠之間打圓場,以免行朝再發生分裂……至於衝突的雙方,趙珍珠也願意暫且放下成見,不再因爲此事,而導致更大的爭執。
“公主殿下,如今朝野對撤往流球,普遍存有疑慮,不如等待時機,視情況而定吧?!?
“正如你說的……”
在溫州停留期間,蕭媞和趙珍珠還一起去了城郊一所與大宋淵源頗深的寺廟江心寺,大約在一百五十年前,當時的高宗皇帝趙構,在金兵的追擊之下放棄臨安,一路逃亡至此,在岳飛、韓世忠等名將的殊死抵抗下,金兵滅宋的計劃,最後化爲了泡影,於是高宗才得以返回臨安,重建朝廷。
在江心寺的一處偏殿中,面對一百五十面前,被高宗皇帝坐過的椅子,趙珍珠不禁淚流滿面,朝著這張其貌不揚的椅子,就是鄭重一拜。
“珍珠,你就別太傷感了,還是好好想想今後的路吧……”
趙珍珠抿了抿嘴脣,擡眼看了蕭媞一眼,沉吟許久,她這才嘀咕了句:
“娘,我知道了,你還是先和母妃去流球避一避吧,大陸的戰事,是不會這麼快結束的……”
蕭媞愕然,在心中,她已然是心灰意冷,巴不得從眼前的困局中解脫出來,然而,每次在她心力交瘁之時,卻有個聲音跟她說,要她堅持下去,切勿輕易放棄。
“本來,我在臨安就應該一死了之,和你母后一起去了……卻不想,這個趙嫣,打亂了我所有的想法,以至於讓我茍活到今天……”
“不!”
趙珍珠緊緊地抓住了蕭媞的衣袖,而後,“撲通”一聲跪下了:
“娘,求求你別這樣想,可以嗎?”
幾天之後,鑑於溫州軍力不足,無法支撐行朝的存續,陸秀夫和張世傑決定,帶領行朝即刻南下福州,而後,再擁立吉王趙昰登基稱帝,繼續大宋的國祚。
然而,出發前,趙嫣卻病倒了,不能乘船南下,無奈之下,趙珍媞只得讓兒子楊彥先隨同其父楊亮節南下福州,而她則和兩個女兒楊婧、楊婉留在溫州,照顧趙嫣。
“二皇姐,你先隨朝廷南下福州吧,至於這邊,交給我就是了!”
“算了……我還是和你在一起好了!”
趙珍珠不太放心,生怕萬一韃子偷襲溫州,趙嫣母女會因爲無法脫逃而被擄走,因而,面對左丞相陳宜中要她南下的要求,趙珍珠謝絕了,選擇暫且留在溫州,名義上是等著接納來自其他地區的流亡者,實際上,則是留下幫忙照顧趙嫣。
“二皇姐,你真不怕韃子會偷襲這兒?”
送走陳宜中和劉黻之後,趙珍珠氣定神閒地坐在廳堂裡翻閱起了文書,與她截然相反,對於趙珍珠的選擇,趙珍媞卻是無法理解,甚至還覺得,她這麼做,無異於是在將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面對趙珍媞的擔憂,趙珍珠卻是輕聲一笑,回答了句:
“妹妹,如今,海軍還未隨同朝廷南下,在這裡,我們還有兩艘航空母艦,外加四艘巡洋艦,我就不信,憑藉著如此軍力,就不能全殲那幫蝦兵蟹將?”
“二皇姐,我覺得吧,等我娘稍微好些了,我們還是趕緊南下,或是前往流球,以免在此被韃子活捉……”
趙珍珠並沒有正面表態,而是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吧,還是先把你們送去流球,我才放心,要不哪天,大宋朝廷在大陸真無立錐之地了,那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趙珍媞聳了聳肩,故作矜持地說道:
“其實吧,說不好聽點,要是被抓,我一定會選擇殉節,絕不和我娘一樣,貪生怕死……”
“你娘是捨不得你,難道你還沒看出來?”
趙珍珠看了看病榻上的趙嫣,輕聲細語地說道:
“如果是我,我也絕不會輕易去死,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有活下來,纔有贏的機會!”
德祐二年,五月初一。
在被臨時充作行宮的福州官府,趙昰正式登基稱帝,同時,改年號爲景炎元年,並大赦天下,改福州爲福安府,此刻,距離他們離開臨安府,已經過了將近四個月。
行朝安頓下來之後,朝廷尊趙昰的生母楊淑妃爲皇太后,同時,進封廣王趙昺爲衛王,晉安公主趙淑琴爲晉國公主,進封遠在流球的信安公主趙淑妍爲信國公主。
朝臣方面,以陳宜中爲左丞相,張世傑爲樞密使,陸秀夫爲吏部尚書兼參知政事,同時,任命仍在堅守揚州的李庭芝爲右丞相,姜才爲??弟姵行?。
除了文天祥下落不明,因而暫且未有任命之外,行朝其他朝臣的任命,大致和臨安府淪陷前的人事佈局一致,而李庭芝之所以升爲右丞相,只是朝廷對他堅守揚州功勞的肯定罷了,實際上並未掌握多少實權。
“君實,既然朝廷已經重新建立,那北伐收復失地,就得提上日程了!”
面對張世傑的提議,陸秀夫深以爲然,說道:
“既然這樣,我等還需招募大軍,雖說,我等手頭如今有數萬士卒,然,皆未加訓練,根本不足以和韃子正面對抗!”
雖說,陸秀夫和張世傑早已打定主意,要北伐收回兩浙,然後再想方設法恢復舊日疆域。然而,這個新成立的行朝,似乎一開始就少了些什麼,以至於,又出現了排斥異己,專權攬權的現象。
原來,趙昰登基之時,趙珍珠並不在場,而剛剛成爲皇太后的楊淑妃卻沒有多少權力慾望,因而,朝廷的大權,一時間就落入了楊亮節的手中。
楊亮節本是一介武將,對於朝臣們之間的政治權謀,一向都不大擅長,面對著趙珍珠留下的權力真空,他自然是想都沒想,就將其填補了,絲毫不顧及其他人,甚至是趙珍珠的感受。
“都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還有人想要拼命攬權,實屬可笑至極!”
面對楊亮節頻繁出入行宮,瞞著陸秀夫和張世傑做出決策,秀王趙與擇已然是坐不住了……而與他一樣這麼想的,還有張世傑的副手蘇劉義。
“可不是嘛,這個楊亮節,仗著自己是國舅和駙馬,就爲所欲爲了,等到哪天趙珍珠回來,看他還怎麼囂張得起來!”
“蘇將軍所言極是……”
趙與擇不禁點頭稱是,不過,對於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處置楊亮節,他們之間,卻產生了不小分歧。
“與其讓楊亮節在此喋喋不休,不如,讓他去溫州與韃子決戰好了!這樣的話,不僅朝廷少了禍患,趙珍珠那個傻公主也能放心睡覺,豈不是一舉兩得?”
蘇劉義火爆脾氣,毫不猶豫就想到了前線之事,而趙與擇卻從全局的角度考慮,並不主張這麼做:
“依我看,不如趕緊召趙珍珠前來福州,只要她在,楊亮節就定然不敢造勢!實在不行,就把趙珍媞接過來,對他的一舉一動,也是一種牽制!”
面對趙與擇的提議,蘇劉義搖了搖頭,並沒有表態,只是嘀咕了句:
“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爲好……”
……
而在這個時候,荊湖南路的戰事,似乎取得了很大進展,令朝野上下歡欣鼓舞,似乎又看到了復國的希望。
初戰失利之後,阿里海牙勃然大怒,連連上表請求忽必烈再給他增派部隊,意圖突破衡州防線繼續向南進軍,但是,忽必烈卻並未即刻答應阿里海牙的請求,此刻,他正面臨著兩線作戰的窘境。
就在忽必烈派遣五十萬大軍南下後不久,在北方,忽必烈的堂弟、佔據了土耳其斯坦的海都也發兵東進,直逼蒙古舊都哈拉和林,想要與忽必烈一決雌雄,爭奪中國皇帝的寶座。
爲了應付後院起火,忽必烈下令調伯顏回朝,北上與海都作戰,同時,忽必烈也做好了親自率領軍隊北上增援的準備……知曉此事之後,李毓之趁機率軍反攻潭州,並收復了潭州所轄的大部隊地區,將元軍趕回了嶽州。
阿里海牙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眼看京湖地區即將得而復失,元軍一時軍心浮動,對於南下荊湖南路,已然失去了信心。
“我軍節節取勝,不日將光復江陵,收復京湖,請朝廷速速與李庭芝聯絡,率軍北上,一舉全殲江南韃兵!”
取得重大勝利之後,李毓之當即就把戰況一五一十地奏報行朝,同時請求增加軍餉。對此,行朝方面並沒有拒絕,而是讓空軍從流球調來黃金五千餘兩,用飛機直送衡州,交由李毓之驗收。
溫州郊外的碼頭,一行人從一艘來自通州的大船上下來,登上碼頭附近的堤岸,其中一個書生打扮的儒生看著忙碌的人羣,不由得嘴角一翹,對著身旁的一個壯年男子說道:
“杜滸啊,如今我等已經到了溫州,眼下,我等離行朝所在地福州應該不遠了吧!”
“文丞相,從揚州一路南下,我等可謂是歷經艱辛啊……”
原來,這兩個人,正是文天祥和他的得力助手杜滸,而和他們一起前來溫州的,還有文天祥從小的好友劉沐,以及他的部下張慶、夏仲、呂武、鄒捷。
“這一路,不僅韃子在追殺我等,連李祥甫,也來分一杯羹,真是滑稽至極!”
一行人坐上卡車,徑直向著甌江畔的溫州城區而去,不過,車到江心寺時,文天祥卻示意司機停下了車。
“諸位,你們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衆人愕然,沉默片刻過後,這才異口同聲地回答了句:
“我等不知,還望丞相明示!”
看著他們大惑不解的神情,文天祥會心一笑,撫須說道:
“這是江心寺,當年建炎南渡之後,金兀朮曾南下追擊高宗皇帝,高宗皇帝無處可去,最終,只好逃到了這裡躲避金兵兵鋒,所幸有嶽武穆、韓蘄王(即韓世忠)抵禦金兵,方纔讓社稷轉危爲安,高宗陛下亦客服返回行在!”
一聽這話,杜滸霎時就興奮了起來,向大夥兒提出了一個建議:
“既然,我們來到這兒,那也不妨進去參拜一番,激勵我等復國之志!”
在杜滸的提議下,一行人下車走進了江心寺,鄭重其事地來到了偏殿,對著一百五十年前高宗皇帝曾經坐過的那張椅子,就是一陣行禮朝拜,誓言復興大宋。
和從淮南來到這裡的文天祥一樣,爲了復興大宋,許多男男女女也從北邊的淪陷區趕來溫州,而後,在這裡通過海路或是陸路前往福州,一時之間,溫州聚集了不下數十萬人,碼頭和鐵路官道也是人聲鼎沸,這些忠義之士鬥志昂揚,興高采烈,對於恢復祖國,似乎都充滿了信心。
“聽說,海軍正在溫州招募士卒,不如,我們去碼頭看看吧!”
“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