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說這些了,說吧,你來找陸丞相,究竟所為何事?”
趙淑妍再度伸手揉了揉雙眼,臉上也隨之換了副輕松的神情,將包袱挎在肩上之后,她這才微微一笑,故作隨意地問了句:
“你不會,是想和我去游覽流球小島吧?”
“我也正有此意!就是一陣不知,公主殿下是何想法?”
黃溍倒也不否認自己的想法,在他看來,一向貪玩的趙淑妍一定對于自己的腳下的這片土地,有著與常人不同的了解,而讓她給自己帶路,去飽覽這處“行在”的風光,亦可以說是“恰到好處”。
“這樣吧,若是你有興趣留在這里為大宋國史館效力,我就帶你好好轉轉,順便,讓你抱得美人歸!”
“你要讓我娶誰?”
趙淑妍輕聲一笑,說道:
“我覺得,你和寧昌公主趙淑梅挺配的,不如,你就娶她好了?反正,她才二十五歲,容顏也不會輸給我,和你也挺配的!”
“她是誰?我沒怎么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她?”
趙淑妍瞄了他一眼,看著他那副大惑不解的樣子,不動聲色地說道:
“別急,我要是和你說起她的姐姐,你肯定不陌生!”
“她姐姐又是何人?”
“她姐姐,是明昌郡主趙淑蕙,而她父親,則是趙宋宗子趙孟甕,她娘,則是趙珍珠的女伴徐姈!”
此言既出黃溍當即傻眼,沉默半晌,他才咳嗽兩聲,問了趙淑妍一句:
“怪哉,一介宗子,女兒怎能成為大宋公主?你這是在耍我吧?”
“哼,她的地位,那可是用父母感到姐姐的性命換來的,難道,你也好意思說?”
說完這,趙淑妍就指了指自己的汽車,聳了聳肩,補充了句:
“要不,你就先和我去轉轉吧,反正今天我的孩子都在宮里陪皇子皇女讀書,眼下,我也正好可以帶你去見見寧昌公主!”
黃溍思量了一會,最后,還是應允了趙淑妍的延請:
“這樣也好!”
出發之后,黃溍很快就發現,流球州并沒有正式的城墻,只有皇城和官府擁有城墻,用以阻擋韃子可能的突襲,而更令他感到有些不解的,是城區街道的命名,由丞相府到城中心的臨安書院,一路上,經過的街道都被用大陸的地名命名,諸如寧國路、池州路、安慶路、南康路、鄂州路……
不解之余,趁著紅綠燈交匯車的間隙,黃溍伸手拍了拍趙淑妍的肩膀,指著路邊的一處問道:
“淑妍,這道路的名字,咋都和江南半壁的地名一模一樣?”
趙淑妍抿了抿嘴唇,看也不看他,說道:
“算了,為了別讓我分心,你還是等會再說吧,我開車技術不怎么樣,要是再闖禍,恐怕就沒人能救我了!”
“看起來,你也學會用這些奇技淫巧了?”
聽聞此言,趙淑妍當即臉色一沉,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眼:
“別這么說,我不想聽!”
事實上,趙淑妍是不大忍心說出實話,在這些街道的命名背后,分明隱藏著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傷心往事,令她始終不愿和他人輕易提及。
很快,汽車通過路口,就一路向著城區的西南而去,來到了流球州的“美食街”潭州路,這里,也是各地士卒眷屬的聚集區,亦稱“眷村”,這些眷屬,他們隨著各路宋軍撤到這里,順帶手,也將地方上的特色菜給帶到了流球小島。
“文潛,下來吧,我想你在這兒,一定可以嘗到你們婺州的菜肴!”
黃溍走下車,看著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有些茫然,而趙淑妍則是駕輕就熟,帶著黃溍徑直來到了一家菜羹飯店門前。
“文潛,你是想去對面的臨安樓呢,還是在這成都菜館嘗嘗四川菜?”
“嗯,還是去臨安樓吧,我也已經好久沒回家了!”
趙淑妍微微頷首,帶著黃溍走進了臨安樓,徑直選了三樓的一處包房。
“來吧,請隨意些!”
看著桌案上放著的菜單,黃溍卻是觸景生情,再次問起了車上問過的那個問題:
“淑妍,你說說看,流球州的街道,咋會以江南的地名來命名?”
趙淑妍愣了愣,片刻過后,她這才嘆了口氣,說道:
“那是一段傷心往事罷了,頗為不堪回首,一般人,我才不說呢!不過既然你這么好奇,我就說說好了!”
說完,趙淑妍閉上眼睛,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曾幾何時,這些街道,都還沒有名字,直到,大宋朝廷撤到這里,由壽安公主的生母蕭媞提議,街道名字就被定了下來……”
說著說著,二十年前的往事,再度浮現在了趙淑妍的腦海里,她仿佛又回到了祥興四年(1281年)那個秋天,和楊思妍一起,跟著蕭媞蕭晴去街上散心。
那時候,趙嫣和趙珍珠才殉節不久,蕭媞的心情一直十分郁悶,曾經,有幾次夢見趙珍珠之后,她都想懸梁自盡,追隨女兒而去,但卻每每都被蕭晴發現,然后,被她解救下來……
直到有一天,蕭晴帶她去了街上,與那些來自臨安府的民眾交流了一下午,她的心情,卻忽然變得好了不少,于是乎,蕭晴找到了散心的秘訣,那就是,帶蕭媞去和過去的臨安市民敘舊,或是,去那些眷村,和那些官兵的眷屬聊聊在大陸時的往事。
“蕭晴,貌似,我們又迷路了!”
看著沒有路牌的街道,蕭晴也不禁覺得有些頭疼,思量一會,她這才對著蕭媞嘀咕了句:
“蕭媞,你可知曉,這些街道,都還沒有名字,只能按照所處方位和數字標記?”
“當然知道!”
蕭媞冷哼一聲,瞄了蕭晴一眼,故作隨意地問她說:
“晴兒,我們老了,都不識路了,你又有何高見,讓我們不必再受迷路之苦?”
“這還不簡單?”
蕭晴輕笑一聲,說出了自己內心蘊藏已久的一個想法:
“不如,你就給這些街道起名字吧,既能得個美名,讓我們不會再迷路,也可以替那些民眾解解思鄉之苦!”
“原來是這樣啊?”
蕭媞微微一笑,似乎也覺得蕭晴說的有理,沉默片刻,她附身摸了摸楊思妍的臉頰,問道:
“思妍,你現在是母儀天下的大宋皇后,不如,就讓你來決定街道的命名方式,可以嗎?”
楊思妍略微思索一番,說道:
“那,就以臨安的市井街巷命名吧,我也很想臨安,想遠在清湖的家!”
“嗯,要是加上些大陸的地名,再按照街道分布的地域來命名,那可真是完美無缺,簡直就像是踏在大宋的萬里江山上!”
按照蕭晴和楊思妍的想法,流球州的街道的命名工作,很快就得以完成了,依據街道分布的特點,這些街道被依次冠以大陸的地名,如臨安路、慶元路、婺州路,這些街道位于流球州的東南角,對應大陸地區的兩浙東路,而泉州路、福州路、漳州路、廣州路,則位于城市的南面,對應大陸的福建路及廣南東路。
而最為奇特的景致,則是位于流球州城西北角的那些街道,雖然,大宋從未統治過河西走廊大部以及西域,但是,為了寄托“光復大陸”,和統治整個中國的愿景,蕭媞還是將這些街道冠以了興慶路、靈州路、沙州路、瓜州路、敦煌路、安西路、北庭路、河中路等地名,而踩在這些街道上,就像是走在一張放大版的中國地圖上,簡直是妙不可言,似乎,又讓那些眷村的軍民,有了重歸故鄉的感覺。
“雖不甘心,大宋的萬里江山,就此淪亡,但若是一直待在這島上,最后喪失斗志,轉而茍延殘喘,恐怕,也不是好的結局吧?”
說完了這些蕭媞曾經說過的話,趙淑妍嘆息一聲,敲了敲竹筷,說道:
“曾幾何時,那些對于趙宋頗為反感的人,曾經諷刺朝廷說,積貧積弱,敗退到了流球小島,才強行剝奪土人們的記憶,將大量中土的名字移到這個島上,滿足自己反攻大陸、還我河山的虛愿,實屬可笑至極!”
話音剛落,趙淑妍忍不住悲切地哭了,擦去淚水之后,她放下手絹,頗為傷感地說道:
“然而,我卻不這么想,我只覺得,既然,在強敵的侵略下,失去了大陸的大好河山,就讓我們,在這海角天涯,勾畫出夢中的萬里江山吧,走在這些熟悉的街道上,彼此之間,傾訴對家鄉的深切思念,彼此之間,相濡以沫,寄托有朝一日,能夠反攻大陸,重新回到故鄉的愿景,這些,不也是很美好嗎?”
“正如你說的……”
聽完了趙淑妍的一番話,黃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陪著她一起流淚,許久,他這才拿起菜單,點了些酒菜,說道:
“淑妍,若是你不介意,我就點些來自臨安的菜肴吧,反正,也可以寄托,對于行在的思念!”
趙淑妍勉強一笑,說道:
“沒事的,我哭,不過是在思念二皇姑趙珍珠罷了,你就不必這么說了!”
“那……淑妍,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大宋再也回不了大陸,那會是怎么樣的場景?”
“我……我沒想過!”
此言既出,趙淑妍再次呆住了,看著她臉上苦楚的神情,黃溍這才知道,她作為大宋公主,對于光復大陸的夢,是沉迷得有多深,既然這樣,還不如,就讓這個幾乎不切實際的美夢做下去吧,永遠都不要醒來。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忽然間,趙淑妍嘴里,擠出了一句話,緊接著,她就趴在了桌上,低聲抽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