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柯振龍封司徒蕊為大正皇后的那天起,崔燕華的內心世界就坍塌了。做了二十多年的正室,丈夫登基稱帝,她卻不是后宮之主。還有比這更屈辱的事嗎?!但是,臺面上說的,卻是“雙后并立,不分尊卑”。柯振龍真的是狡猾到骨子里了,封給她一個“元”字,卻把那個“正”字留給了司徒蕊。崔燕華對柯振龍的欽佩,都變成了仇恨。最恨的是,她還無力抗爭!司徒蕊的出身比她顯要,長相比她出眾,年紀還不到她的一半。更何況在司徒蕊之前,柯振龍已經把她涼在一邊了,叫她崔燕華拿什么去爭?!
于是大元皇后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話一天比一天少,對著神臺打坐并自言自語的時間越來越長。
現在,崔燕華知道柯振龍今晚與大正皇后圓房,他們那邊想必是春宵苦短,而她這里卻是孤夜漫長。雖然崔燕華早已經把男女之事看淡了,但是現在連唯一可以當作安慰的正室名份都已經被貶值了,她咽不下這口氣,卻沒有一點辦法。
她只有祈求神明有眼,看到天下不平之事,給她她應該得到的東西,拿走那一男一女不該享受的歡樂和榮耀。她知道她的祈求是刻毒的,但是她覺得她沒有錯。他們那一對既然要那么做,就要經得起詛咒,就如同她要在經受這么大的屈辱之后還想沒病沒災,就必須要有超常的耐受力和生命力一樣。
然而崔燕華的耐受力和生命力都很平常,所以大興朝才剛剛建立,她就撐不住,病了,而且每況愈下。
第二天早上,大正宮里,司徒蕊和柯振龍差不多同時醒過來,司徒蕊的第一反應是抱住柯振龍,緊張地問:“你要走了嗎?”
“嗯,”柯振龍盡量平靜地回答說:“要上朝去。晚上回這里,無論多晚朕都會回來。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不要傻等?!?
司徒蕊不再撒嬌了,心疼地說:“那你要盡量休息,每兩個時辰之間都要歇一歇?!?
“好?!笨抡颀埰鹕?,摸著小嬌娘的臉說:“你再睡一會兒吧。嬪妃們要到正午的時候才來向你請安,賀喜。”
“免了吧,我不想見她們?!彼就饺锒碌卣f:“我不要這些表面上的榮光,我只要你。再說,也免得大元皇后心里不舒服?!?
“哦,忘了告訴你,”柯振龍已經下了床,淡淡地說:“大元皇后病了幾天了,你得空代朕去看看她,說幾句好話,客氣一下?!?
“我不想去?!彼就饺锖敛谎陲椀卣f:“我不喜歡她。我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吧?為什么要假作親熱給別人看?”
“好,不勉強你。”柯振龍體貼地說:“等你什么時候愿意見她們了,再見不遲。但是從今天起,后宮你要管起來了,不能偷懶哦?!?
司徒蕊也起身下床,嗔怪地說:“剛才還要我多睡一會兒,現在又說不能偷懶,我該聽哪一句啊?”
柯振龍笑笑,他心里也是矛盾的,想多陪陪她,也想勤于朝務,只可惜分身乏術。于是他解釋說:“想要你多睡一會兒是真心話,說不能偷懶是違心話,朕也是身不由己啊?!?
司徒蕊一邊伺候柯振龍換衣服,一邊溫柔地說:“我懂。陛下——”
她鄭重地看進柯振龍的眼睛,說道:“陛下不止是我的夫君,還是一國之君;我不止是陛下的妻子,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我的皇后夢實現了,可是我跟陛下再沒有私事了,所有的事都成了國事了。”
“丫頭!我們有私事,有私事!”柯振龍不想讓她一下子就失去了頑皮的天性和活潑的童心,鼓勵她說:“朕跟你私下里相處,就是私事!朕喜歡你,你喜歡朕,也是私事!像昨晚那樣銷魂,都是私事!都是私事!”
他這么說,讓她覺得很滿足。
可是他還是馬上要去上朝了。他能做到的,就是晚上盡量早點回來。
大正皇后管起了后宮,一上來就得心應手的樣子。有時候她處理事情的辦法與舊制不同,資歷深的太監宮女會提醒她,以前是如何如何,她會斟酌判斷,有時候會遵循舊制,有時候會干凈利落地說:“照本宮說的去做!舊制有不合理的地方,就是等著我們大興朝的人來改的。本宮今天的決定,如果以后不適用了,后來的人也可以再改!規矩不是一成不變的,關鍵是要行之有效?!?
底下的人對這樣的魄力當然敬服。最關鍵的是,人人都知道大正皇后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不要說她還有道理,就是她無理取鬧,宮里又有誰敢明目張膽地不聽她的?
不出一個月,大正皇后就真的是實至名歸的后宮之主了,這回不是陛下說出來的,是她自己做到的。大元皇后,除了頂著一個皇后的封號,什么實質也沒有;大正皇后,掌管著后宮事務,而且,陛下每天晚上都是到大正宮過夜的,就連大正皇后身上不方便的那幾天也是一樣。這樣明顯的一邊倒,使得宮人們更不會去在意大元皇后的病況了。
兩個月之后,大元皇后病重,已經都神智不清了,柯振龍才得到稟報,在下朝之后,黃昏時分,帶著司徒蕊一起去看望。
來到崔燕華床前,柯振龍才發現她已經這么蒼老憔悴,才意識到自己上次跟她見面,還是在搬進皇宮之前,他囑咐她把原先將軍府的下人們該打發的都打發了,男仆都不許進宮,因為宮里只能用太監。
此刻,柯振龍心里覺得歉疚,但是這歉疚只有一點點,只夠他向宮女太監詢問一下大元皇后的飲食情況,然后試著問崔燕華感覺如何,崔燕華沒有反應,他也就算了。
離開大元宮之前,柯振龍囑咐宮人們要好生伺候,若是大元皇后康復,定有重賞。這樣例行公事的話,并沒有在宮人們那里得到強烈的回應,每個人都顯得無精打采的??刹皇菃幔繛槭裁从行┤诉\氣好,可以在大正皇后宮里伺候,而他們這些倒霉的,卻在這里伺候這位垂死的虛有其名的大元皇后?
柯振龍突然想起來,問了一句:“安王最近來看望過大元皇后嗎?”
安王是柯振龍嫡長子柯陽的封號,因為柯振龍在前朝的封爵是安國公,他登基之后,就叫禮部把這個“安”字留給了柯陽,寓意是承繼父皇的衣缽,這是很高的期望和榮譽了。但是安王離太子還差一步,群臣都知道,這一步陛下是不會讓安王輕易邁過去的,因為大正皇后還年輕啊,以后誕育皇嗣的可能性還很大啊。
一個宮女回答:“回陛下的話,安王殿下五天前來看望過大元皇后?!?
柯振龍又問一句:“當時大元皇后能說話嗎?神志清醒嗎?”
那個宮女點頭:“當時大元皇后能說話,應該是清醒的,殿下離開以后,娘娘說餓了,點名要吃從前府里的老廚子做的魚片粥?!?
“安王后來沒有來過了嗎?”柯振龍還接著問。
宮女搖頭說:“沒有?!?
柯振龍就不再問了。
從大元宮出來,司徒蕊安慰柯振龍說:“大元皇后沒有知覺也好,總比滿身病痛地清醒著受罪要好。”
看著大元皇后現在這個樣子,司徒蕊雖然不喜歡她,也還是稍微有點為她難過。每個人都有老的時候,都有病的時候,司徒蕊只希望自己不要生病,不要太快就老了。
柯振龍嘆道:“朕跟大元皇后不親近,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但是陽兒是她最疼的,怎么也好幾天不來了?”
司徒蕊不溫不火地說:“安王已經成家,另有王府,哪能天天有空呢?”
柯振龍心里明白,溺愛出來的孩子,不一定懂得回報。崔燕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為柯陽打算上面,但是在柯陽心里,很多事都比他母親重要。
“唉。”柯振龍又嘆氣。他雖然對柯陽不太滿意,但是也不能強求,兒子這樣,他這個老子也是有責任的,夫妻疏離,兒子總是跟著母親,他這個父親對兒子沒怎么管教。
又過了幾天,大元皇后薨了。宮人們暗地里都說她沒福氣,剛剛當上皇后就撒手歸西了。姜美人卻對自己的心腹侍女說,大元皇后死得早才是有福呢,不然以后還不知道要看大正皇后多少臉色,受多少排擠和羞辱。
柯振龍因為剛剛登基,國庫空虛,北邊的袁吉還沒有臣服,戰事的可能性還沒有排除,所以盡管在禮制上給大元皇后的喪儀定了很高的規格,但是真正要花銀子的地方,比如陵墓和陪葬物品,就很儉省。這是管家的大正皇后出的主意,錢不夠,人來湊,連她和皇帝陛下本人都可以出力給大元皇后撐場子,但就是要省銀子。
最后,大元皇后的哀榮,主要都體現在禮制上,儀式很隆重,都是烏壓壓的人海在捧場,但是花錢不多。
柯陽在喪儀中一直顯得冷漠,流過眼淚,但是并沒有痛不欲生。他的母親,以前在將軍府里是當家的,壓得住父親的兩個側室夫人和三個侍妾,把家里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他這個嫡長子。而住進皇宮之后,他的母親成了母后,卻失去了實權,不能再給他什么實惠了。而且那么快,母后的精神就垮掉了,再后來,就病得自身難保了??玛栄垡娔负蟛荒茉賻退?,也就不再指望她,下定決心自己幫自己。他父皇是怎么起家的,他是知道一些皮毛的,他現在貴為皇長子,比他父皇年輕的時候基礎好多了,他為什么不能做點事情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