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對柯振龍而言,便如同丟了江山社稷。京城,朝堂和皇宮都回不去了,御座和龍床也挨不到邊了,只剩下隨身所帶的一枚大興皇帝玉璽,還代表著他的皇權。這樣的變故,居然是在打了一場大勝仗之后發生的。他身邊的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樣的梗,只是不敢說出來。
半夜里,把軍隊安頓得差不多了之后,在司徒蕊的提議下,柯振龍一行人馬來到司徒家的田莊上借宿。袁朗和司徒蕓把皇帝和皇后安排在田莊上最好的客房里,但是形勢如此緊急,詭秘,使得皇帝和皇后根本無法入睡,只能相擁而坐。柯振龍一直很沉默,司徒蕊體貼地保持安靜,好讓他理清思路,考慮對策。
“丫頭,朕的江山可能要丟了。”柯振龍考慮了許久,終于下定了決心,跟司徒蕊實話實說:“剛才把我們擋在城外的,一定是東境兵馬;城里面,一定是左先覺在接應。左先覺就是整件事情的主謀。”
司徒蕊聽說江山要丟了,當然難過,但是左先覺竟然是主謀,那么至少她的父母家人不會有危險了,怎么說左先覺也是司徒家的女婿。
原來江山是這樣說丟就丟的。先是姐夫他們袁家丟了幻朝的江山,現在陛下要丟興朝的江山了。
“陛下,江山丟就丟吧。”司徒蕊用她的小手摩挲著柯振龍的大手:“只要我們還在一起就好。”
“朕不甘心。”柯振龍的語氣很深沉:“朕反省自己,絕對跟袁素不一樣。袁素昏庸,不理朝政,驕奢淫逸,橫征暴斂,民怨沸騰。朕自登基以來,勤政愛民,克己奉公,倡導文治,廣施仁政。所以,朕的大興朝不該氣絕于此。”
“那么,陛下想再打進城里去嗎?”司徒蕊問道:“我們的兵力夠嗎?”
她說著心疼地看看柯振龍的兩鬢。一夜之間,他的白發好像驟然增多了,他顯得憔悴,但是他的目光依然堅定。
“不,朕不想攻城。”柯振龍解釋道:“城里有我們的親人,也有將士們的親人。城里的是興朝的兵馬,城外的也是興朝的兵馬,我們不能自相殘殺,讓小成國漁翁得利。”
司徒蕊很理解地捏捏柯振龍的手:“我明白了,難怪陛下不下令攻城。我覺得陛下做得對,陛下有心胸。”
她猜到柯振龍準備怎么做了。她也打定了主意,無論他做什么,她都跟著他。
“丫頭,幸虧你自己跑出宮到朕身邊來了。”柯振龍展顏一笑:“不然朕真的舍不得放棄京城。現在,事情好辦多了。”
司徒蕊微微一笑,回應他:“是啊,陛下,我就是會粘著你,粘著你總是沒錯的。”
“那我們一起往南邊撤退吧。”柯振龍說出他的計劃:“先撤到黃河以南,安頓下來之后,再跟左先覺談判。許他半壁江山,應該可以換來暫時的安寧,避免血流成河,百姓遭殃。還有,朕要敦促北境的袁景,讓他保持中立,維持現狀。朕跟左先覺之間的談判,把袁景攪進來就復雜了。”
唉!三個男人都是司徒家的女婿。司徒蕊不由得在心里悲嘆,以后的局面,會讓她們姐妹們各為其夫,針鋒相對嗎?
“陛下,無論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跟你在一起。”司徒蕊輕輕地堅決地說。
她相信,她的四妹五妹也會對她們各自的丈夫說這樣的話。那么,司徒家的姐妹們,注定是要各奔前程的了!
袁朗和司徒蕓也睡不著。京城危急已經好幾天了,他們跟城里斷了聯系,一直擔心敵軍會來。結果敵軍沒來,皇帝和皇后卻突然來了。侍衛們在痛罵城內的亂臣賊子,說陛下奮不顧身率軍殺出城門,打了個大勝仗,趕跑了敵軍,卻被關在城門之外了!而陛下又非常沉默隱忍,根本不提攻城的事情。侍衛們都能猜到,城內已經是亂臣賊子當家,只是不知道具體是誰。
“夫君,這么說,又要改朝換代了?”司徒蕓滿臉驚恐地問袁朗。
“我也說不準。”袁朗搖頭:“當年柯振龍兵變起事,也是一點預兆也沒有。不過他對袁氏一門還算溫和寬大,沒有開殺戒,也沒有將任何人罰為官奴。現在,城里不知道是誰當家,不知道岳父岳母他們能不能躲過一劫。我們……說起來,也是興朝的皇親國戚,興朝要是倒了,我們怎么辦?”
司徒蕓焦慮地“啊”了一聲:“這次比上次二妹落難還要危急啊!連陛下也無可奈何了!”
袁朗安慰妻子:“我看陛下還很鎮定,應該是有對策了。陛下手里不是還有那么多兵馬嗎?不是剛打了大勝仗嗎?也許陛下只是要等到天亮再行事吧。”
“還要打仗啊?”司徒蕓聲音都發抖了:“那還不如像當年那樣,袁家把江山拱手相讓,換來一家子平安。”
“不是每個人都像當今陛下這樣的。”袁朗此時真的感念到柯振龍的好處了:“得了江山,還能夠善待前朝皇室。看來我以前對他成見太深。現在想來,我能保住一條命,還能過平常日子,確實不是靠運氣和姻親關系,而是靠陛下的仁德。”
司徒蕓喃喃道:“那這次我們還能保住性命嗎?”
“我看陛下不會像我父皇當年那樣,把江山拱手相讓。”袁朗分析:“畢竟陛下手上還有兵馬,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而且,陛下跟我父皇不一樣,說實話,我不想看到興朝就這樣倒了。如果陛下能夠扛得住,我們應該是可以保住平安的。”
司徒蕓閉上眼睛,雙手交握在胸前,虔誠地禱告上蒼:“求老天保佑當今陛下度過難關,保住我們大家的性命。”
袁朗嘆息道:“希望陛下吉人天相。”
無本套利,白手起家,左先覺再次感到他的運道出奇地好!陛下的軍隊昨夜就那么無聲無息地從城門前消失了。左先覺帶著張雙翼把東境軍隊安頓好之后,下半夜居然還能瞇了一覺!當然了,他沒能回家,而是占據了柯振龍先前待過的城門內那個兵士的小室。他打算在這里守到形勢明朗,局勢安定再說。
最近這陣子左先覺經常不在家,先是陪著岳父去了北境,回來后又主動請纓去了東境,再后來就京城危急了,兵部是各部司衙門中表現最積極的,全靠他這個侍郎運籌帷幄啊。家嘛,是不大顧得上了。那么大個宅子,三個年幼的兒子,確實是夠他夫人司徒茜忙乎的。不過,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等閑之輩。他左先覺是胸懷天下之人,這種非常時期,夫人免不了要辛苦些,要熬得住寂寞才行。
現在城里的百姓,還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大興朝的皇帝陛下已經離開這里了,掌控京城命運的,一夜之間換人了。現在這里的主人,是個無冕之王。
左先覺跑到城頭高處去眺望,只見城門外遠遠近近留下了大片死尸,還有一些跑不了的傷兵隱約在動,看那兵服的顏色,都是小成國的。看來大興朝的兵馬撤得并不慌張狼狽,還能顧得上把自己的傷兵都帶走了。
天上的云壓得很低,明顯不是個好天氣,但是左先覺的心情很不錯,覺得神清氣爽。他心想,兩邊人馬不能就這么散了呀!肖三郎怎么說也是小成國最拿得出手的主帥,又有了援軍,怎么這么不經打?大興朝的皇帝陛下怎么說也是軍旅出身,久經沙場,怎么說退就退了?雙方都還有潛力,還應該讓他們再打打,如果他們都保存實力,我怎么坐收漁翁之利啊?
左先覺回到小室,匆匆寫了一封短信,叫來一個小隊長,吩咐他帶上幾個人飛馬去追小成國兵馬,要把肖三郎請回來共商后續大事。他估計肖三郎會回來的,因為剛才地上那些死的傷的,只有原來肖三郎統轄兵馬的三四成,他還沒算援軍呢。肖三郎那只老狐貍太保守了,要再多給點甜頭他才會轉頭回來下死力吧。
果然讓左先覺算對了。肖三郎的人馬昨晚向東退了五十多里就停下了,因為整個軍隊都實在太困乏了,而且士氣被打下去了,真的沒法跑遠了,只能就地將就一夜。現在左先覺派人來追,肖三郎真的很動心。就這樣撤回小成國,那就是白白地損兵折將,沒有撈到真正的實惠,以后他肖三郎在小成國就不好混了,還有沒有帶兵的機會都不好說了,在史書中也只能落個敗軍之將的名聲。看來只能跟左先覺繼續合作下去了,一定要真的撈到點好處才能回國去復命。
于是肖三郎打起精神,命令他的隊伍掉頭回去。
肖三郎的隊伍又回到城門之下,左先覺又像上次在密林中一樣,只帶了幾個人就敢走過來,在城門口與肖三郎面對面地交涉。
“肖將軍!”左先覺說得很客氣:“怎么大事未成,尊駕就要撤退了?就這樣回國去,貴國的皇帝陛下會怎么說?”
“好漢不吃眼前虧。”肖三郎也不掩飾:“損兵折將之后,我當然要三思而后行。”
左先覺胸有成竹地一笑:“只可惜將軍思前想后,眼看就要錯失大好戰機。這樣吧,我再向將軍多讓點好處!就以這京城為界,將軍往南打,打下多少算多少,能拿多少拿多少!我的兵馬,絕不出手,保持中立!”
一夜之間,左先覺就可以自豪地宣稱“我的兵馬”如何如何了!
絕不出手,保持中立,那也就是眼下的事。以后,他的兵馬是要伺機出來收獲漁翁之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