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很安靜。劉氓坐在床邊呆呆的看著漢娜,偶爾給她掖掖被子,偶爾用指尖在她手背上無意識的畫兩下,像是在照顧這睡美人,又像是在打發無聊的時間。他左手直到肩頭還是麻木的,背上也無處不酸痛,卻沒有一點要休息的欲望。
歐洲人喜歡將已有的東西設計到完美或無聊,卻很少去想著發明新的東西,因此整潔房間中用于照明的還是火把,底座精美奢華的火把。
在油脂滋滋的燃燒聲中,妮可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她想說一說杜列米女孩的奇跡,也想給漢娜的治療提個建議,或者說只想跟劉氓說會話,這家伙卻像木頭似的毫不理會。
小丫頭生氣了,哼了一聲,趴在椅背上嘟起小嘴生悶氣,可惜嬌俏的神態只有朦朧的火光欣賞。小丫頭有點想哭的意思。她悄悄看了劉氓一會,能分辨他臉上每一絲變化,卻找不回一年前因那壞壞笑意臉紅心跳的感覺。
從這次對農家女的態度來看,他沒有太大變化啊,還是那么傻得不著邊際。難道還是因為那件事?妮可想笑,又覺得心酸,只好將額頭抵在椅背上裝睡,順便也想想自己的小心事。
時間在沉默中度過,不知過了多久,樓下傳來模糊的敲門聲,說話聲,有人走上樓。屋門開著,來客是杜列米女孩。妮可迎上去,拉著她的手請她坐下,回頭一看,劉氓還是老樣子,只能給她報以歉疚的微笑。
珍妮達克并不介意,沉默一會,輕聲說:“妮可妹妹,雖然一切都是天父的安排,我還是要感謝你。”
妮可臉色微紅,又偷眼看了看劉氓,才低聲回答:“這是我應該做的,對你來說,天父的安排才是一切。你的傷勢雖然得到控制,可休養比什么都重要…”
兩個女人喁喁而談,讓劉氓感到無比煩躁,連漢娜恬靜的睡容也不能消解。他早就明白,自己要的是一部史詩,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能夠漠視別人的生死,用危機來取樂,前提是那些人不進入他的生活。不如結束這狗屁事情算了,游戲就是游戲,歷史就是歷史,跟自己有屁關系…
“今天有五千人戰死吧?不知幾個能通過煉獄考驗。難道天父意愿就是讓這些人為了兩個表兄弟的爭端舍棄生命么?奧爾良還好說,王儲本就是公爵和王后偷情的產物,這些人只不過是兩個領主的奴仆。那些蘇格蘭人呢?他們就為了法蘭西這個從不兌現承諾的盟友送死么?”
劉氓突然說話,可能是想刁難一下這自命法蘭西救世主的農家女,或者想發泄一下不滿。
珍妮達克呼一聲站起來,沉默半天,轉身就走,妮可片刻后追了出去。劉氓頭也沒回,心里終于有了些惡毒的得意,心滿意足下,一身傷痛都無影無蹤了。
見漢娜嘴角不住的哆嗦,臉都有些發紅,劉氓無奈道:“我的小漢娜,別裝了,早就知道你好了。”
漢娜猛地拉起被子捂住臉,咕咕笑了半天,才拉下被子大喘氣,然后也斜著讓劉氓突然有些心顫的眼神說:“亨利,你真壞,你怎么就知道查理是奧爾良公爵的孩子?哥哥說的可比你隱晦多了,嗯,不對,好像比你更壞…”
劉氓笑笑,沒回答,不過心里開始有些不自在。這女孩似乎沒心沒肺,既不關心戰斗的慘烈,也不關心自己的傷勢,卻對無聊的八卦頗感興趣。
不過他很快發現自己想錯了。漢娜精巧的鼻翼呼扇了一下,起身想說些什么似地,然后嘴角的笑意還沒消退,眼神就僵住了,充滿迷亂和恐懼。
劉氓順著她的目光看看自己,才想起自己還沒換內衣,衣袖上滿是干涸的血跡。他不安的握住女孩的手,想招呼妮可,想起她剛出去;想把女孩摟在懷里,明白這只能讓她更恐懼,一時間不知該做什么好。
漢娜脖頸僵硬,眼瞼抽搐半天,卻沒有發病,眼神也慢慢由恐懼轉為茫然,她將劉氓的手拉過去捂在臉上,雜亂的說:“很多人死去么?就像…,就像那天…,還有那天…,那天…。好多事情我記不住,可剛才都…。亨利哥哥,你不會離開我,也不會受傷,是么?”
劉氓將她摟在懷里,感覺她身體僵硬,就輕撫她的背,好半天才讓她放松一些。第一次認真摟著女孩,他才發現女孩很瘦弱,柔軟的身體顫抖的讓人心酸。仔細回憶了一會,他感覺女孩以前似乎要健壯一些,隨著病癥減輕才慢慢變得瘦弱。她跟自己說話時顯得很自然,跟別人在一起卻老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好多事情記不住。”體味女孩剛才說的話,劉氓心中一下充滿感慨。女孩變了,開始直面殘酷的世界;自己也變了,開始為這些無謂的事情煩擾,似乎都沒什么必要。
“我不會離開你,也不會受傷,會永遠保護你。漢娜,你可能不知道,我第一次見你可不是這樣。那是在科隆,你住在瑪麗安的房間。我不小心…,啊,不小心闖進去,你一下就把我打懵了,打在鼻子上,我想起來就要流眼淚…”
他突然變得絮絮叨叨,漢娜似乎更放松了,漸漸敢揚起小臉看他,不過還是不自覺回避他占滿血跡的手臂。突然揪了他黃胡子一下,然后將臉躲在他懷里,漢娜才說:“我不知道,你一定是在騙我,怎么會呢。啊,瑪麗安去阿基坦了么?好久沒跟她一起玩了…”
瑪麗安去阿基坦?劉氓一愣,這才發現早就把這小女人忘在腦后。這次沒見她,也沒來得及聽愛麗娜說什么,應該是回斯圖加特生悶氣去了。說起來倒是她最可憐,整天無所事事;或者說最輕松,不用考慮煩擾的領地事務…
兩人絮絮叨叨半天,劉氓問了幾句沒聽到回答,低頭一看,小丫頭已經睡著了,嘴角還掛著一絲古怪的笑意。
安頓好小丫頭,妮可始終沒回來。劉氓毫無睡意,干脆囑咐小讓娜帶來的侍女幾句,去街上體味奧爾良夏日沉寂的夜色。奧爾良保衛戰告一段落,杜列米女孩的名聲也該如日中天。后面沒自己什么事,該考慮自己的帝國事務,只等精彩審判和凄美火光吧。很有些惡趣味,不是么?
他高興了沒一會,一名黑衣修士匆匆追上來,確定他的身份后,低聲說:“會長,瓦本轉來消息。十天前,琳奈女伯爵帶著六艘戰船與英格蘭亨利的船隊在尼德蘭海岸附近遭遇,女伯爵三艘戰船被擊毀,暫時躲到蘇格蘭的愛丁堡附近。”
劉氓點點頭,沒再細問。小女人既然能逃跑,說明她已經學會照顧自己,不再是一根筋的傻丫頭。再說他能在十天內得到海峽那的消息已然不錯,問得再細也是白搭。
三艘船,將近400人,好,好,劉氓原本有些頹喪的情緒高漲起來。納瓦拉取得突破,阿基坦圖盧茲的軍港也該提上議事日程。西班牙有個無敵艦隊,現在西班牙還沒出生就接要流產,那就替他跟英格蘭人玩海戰。不過取名無敵的軍隊必敗,取名不沉的船必沉,他不想找那個晦氣。
艦隊的名字還沒想好,一輛馬車駛過他身側后停下。小讓娜跳下來,問都不問徑直說:“亨利,蘭開斯特亨利帶著援軍來了,明天上午就能到城外,我姑姑讓你想辦法。”
援兵來是肯定要來,劉氓沒想到來的這么快。再說,讓他想辦法,明著跟英格蘭人開戰么?他今天已經夠傻了,但還沒傻到這個地步。
沉吟一下,他問道:“你姑姑還說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去問她,法蘭西人打仗跟我有什么關系。想知道就上車。”小讓娜不知哪根筋不對,突然就變臉,說起話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劉氓懶得跟她計較,徑直跟她上車,掉頭向奧爾良公爵在城中的宮殿駛去。小讓娜一上車就跟侍女擠在一起,好像不屑于跟他同車。沒一會,她好像又覺得自己失禮,低聲說:“亨利,那不勒斯有人來了,說我父親身體不好,我有些著急,希望你不要生氣…”
你父親要掛關我什么事?劉氓仍然懶得理她,不過嘴上還是禮節性的安慰幾句。小讓娜嘆了口氣,望向車外,不再說話。她這樣子到讓劉氓感到好奇。這丫頭長的跟琳奈很像,表面上脾氣也類似,沒想到還會隱忍思考。那琳奈是不是也有不為他所知的一面。
一路沉默,匆匆走進宮殿,劉氓發現這是他要參加的是小范圍會議。客廳里除了阿朗松公爵、迪努瓦伯爵、拉海爾、卡爾米克勛爵、珍妮達克,就只剩一個陌生的年輕貴族。不用問,這肯定是在英格蘭蹲大牢的奧爾良公爵的私生子。
一進門,劉氓一聲不吭,掂把椅子就坐到珍妮達克背后的陰影中。阿朗松立即會意,咳嗽一聲說:“兩西西里的讓娜公主,剛才得到消息,你姑母又為王儲采購了一批物資,還雇傭了一千名瑞士…,哦不,日內瓦傭兵,明天一早就能到達。”
看看奧爾良的私生子和珍妮達克等人,他繼續說:“今天我們殺死近1000英格蘭人,包括兩名伯爵。加上之前的戰斗,英格蘭人在奧爾良的應該不到3000人。蘭開斯特的亨利大約帶了600貴族和騎士,4000步兵,其中包括2000長弓手。我們…,我們目前有3000貴族、騎士和扈從,近15000萬步兵。我們要守城,能出城作戰的兵力…”
劉氓險些笑出來,這些話明擺著是說個他聽的。他跟西爾維婭的事情已經滿歐洲皆知,這些人還把他當親哥,那就只有一個目的:利用他好大喜功的毛病,引誘他跟英格蘭人撕破臉,徹底參合進來。
他也不怕得罪人,冒了句:“虔誠決定一切。”,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