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這座原本因法蘭西占領而典雅孤獨的濱海城鎮已經繁榮起來。在原兩西西里公主,現克羅地亞及特蘭西瓦尼亞女公爵讓娜的私人城堡內眺望,小城幾年前還高高聳立的城墻不見蹤影,城區從碼頭一路蔓延,避過王宮區和貴族花園區,稀奇古怪的橫亙在海岸旁,帆影交錯和行旅熙攘的景象似乎與威尼斯和熱內亞相差無幾。
收服意大利后這幾年,地中海與東方貿易不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壯大規模,還有分類劃片的意思。以往的霸主威尼斯主要經營香料、寶石、地毯、珍禽,目前增加了法蘭西和教皇國兩個對手,有些寥落的意思,但總體勢頭不輸往年。西西里島主要經營貴重金屬、鉆石、中低檔絲綢和瓷器,由于黃胡子的關系,熱內亞商人也將重心轉移到那里。至于那不勒斯,則是高檔絲綢、瓷器、寶石、工藝品和紅木家具等領主、貴族專用品集散地。
這樣依靠純貿易獲得的繁榮必不長久,因此劉氓老早就勸說小讓娜學習米蘭、熱內亞和摩里亞經驗,無論高檔武器、造船還是奢侈品生產,總要有讓領地有個產出性優勢,可小讓娜顯然不當回事,或者,她也不是優秀領主的料。
小讓娜年紀漸長,也越來越有法蘭西風范,不僅讓他住在自己曾經的外交大臣府邸,相會估計也在晚上。鮑西亞先是陪伴大讓娜,現在可能到了熱內亞,那畢竟是她的領地,不管不行。至于跟來的索菲亞,他顯然不想招惹,拜托小讓娜照顧。身邊只有貼身侍女阿加塔,望著繁華的碼頭,劉氓突然有點孤單的感覺。
明天就去科西嘉,然后在那配愛麗娜玩幾天,他給自己找了個念想。又站了一會,他嘆口氣,走回書桌旁,那里還有舒斯特整理的一大堆文書要審閱。
看了半天,他又覺得沒意思。東歐是雙方精疲力竭后的平靜,雖然暗潮涌動,矛盾集中而統一,臣屬都比較齊心,沒什么好擔憂的。阿爾卑斯山以北,除了發牢騷就是打擂臺,可能左右歐洲局勢的事件有可能發生,他懶得管。意大利,不用說,除了那些陰謀和陽謀,再沒什么新鮮事,等他們自己鬧到前臺吧,他沒心情玩捉迷藏。
阿加塔雖然還不敢正視這位年輕的皇帝,也算是比較熟悉了,漸漸適應自己離奇改變的命運。見他明顯心不在焉,鼓起勇氣問道:“陛下,您…,您要出去轉轉么?”
劉氓一愣神,回頭看看她,笑起來。跟縫紉手藝一樣,這小丫頭看來心思細膩,也有溫柔的情感。如果真有命運,那命運實在是太奇妙了,能讓毫不相干的人相聚在一起。
可能是太安靜,他思想有些拋錨,又想起卡特琳娜。昨天分別的氣氛不太好,也許太偏執了,該顧忌卡特琳娜的感受,以她的命運和性格,任何小事都能造成長久的悲傷。唏噓片刻,另一個皇后同樣傷感的容顏出現在眼前,她就不該呵護么?不知是習慣、必要還是逃避,東邊戰事消停之后,他總是要一路巡視,最后才回到瓦本,哪怕此刻的小皇后最需要安慰。愁啊愁,白了少年頭,他沒發現,曾經金黃耀眼的頭發已經向偏銀色轉變。
見他只是微笑,沒有回應,阿加塔心里發虛,諾諾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劉氓這才回過神,但他不在意,隨手拍拍阿加塔的小臉,讓她去弄一瓶葡萄酒。不過這靜謐的微醺注定享受不到,阿加塔剛出門,舒斯特走了進來,低聲說:“陛下,有一位神父要見你。”
神父,劉氓一愣。如果是黑衣修士,舒斯特絕對不會這樣稟報;如果是教皇特使或其他地方教會神父,舒斯特不會這樣遮遮掩掩。他懶得深入分析,點點頭。神父進來了,還是莫名其妙。居然是佛羅倫薩埃萊諾娜的哥哥,若望宗主教。
劉氓很快猜出他到來是跟英諾森隨后會采取的措施,以及梅第奇家族首鼠兩端的態度有關,但他顯然不會蠢到點破,寒暄一番,與若望宗主教侃侃而談,猶如長久不見的故交。
“…,虔誠的亨利,教廷大多數主祭以上神仆對你的虔誠感佩不已。特別是在馬格里布傳教問題上,你不僅堅定支持教會,更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十字軍退出圣地后的遺憾…。當然,我個人認為你能做的更多。比如波蘭立陶宛王國,我聽說立陶宛還未聆聽基督的福音,如果能協助教會指引那些迷途的羔羊,作為一個虔誠的君主,你的善功就無可估量了…”
這些話劉氓愛聽,也認為中肯。馬格里布、埃及、巴勒斯坦等地原本就有信徒基礎,只是十字軍退出圣地后馬木留克政權大力壓制罷了。他應邀經略突尼斯,原本只是加強與埃及帝國的盟友關系。沒想到,發財和名聲兩不誤,參與的貴族和騎士們感覺比十字軍先輩還風光,以至于他的德意志嘆息騎士團都有些人心浮動,只好實行輪換制。
至于那些一心為主的神仆們更不用說,在哪里,黑衣修士和教會直屬神父都合作的其樂融融。現在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路途基本打通,雖然還不時受到海盜和路上劫匪的騷擾,朝圣的信徒之潮不可遏制。更有甚者,黑衣修士會的小兄弟,一位多名我會神父還在教宗支持下踏上了前往東方的傳教之旅。
當然,劉氓不敢居功,這一切跟埃及帝國大力支持是分不開的。慚愧的是,他連盟友具體情況都不知道,實在枉為領主。更奇怪的是,埃及帝國居然還不在意…
絮叨半天,若望宗主教添了一杯葡萄酒,開始贊美這葡萄酒的甘醇和產地。劉氓一肚子好笑,想都不用想,壞事該來了。
“當然,我們虔誠的亨利,在東邊的問題上你的努力似乎有些…,嗯,效果似乎不太突出…。當然,我個人能理解,為了抵御異教徒侵襲你自然有更穩妥的考量…。可是,大家不一定這么想,畢竟你的有些做法會引起誤會…,還有人不免抱有偏見…”
哥…,直說會嗆死你?劉氓兩眼冒金星,卻是無可奈何。
“…,還有,那個…,嗯,禮敬圣母會。大家都知道,瓦本的西爾維婭等主教是出于虔誠和日耳曼傳統組建的,可這畢竟與教會傳統和大家的習慣不合…。你可能不知道,在法蘭西,近來已發生多起攻擊女休會修道院,甚至…,嗯,侮辱修女事件,而且明目張膽。這影響很壞,還造成許多領主婚姻出現問題…”
這次劉氓不再哼哈,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他也不廢話,立刻叫來舒斯特,命令道:“給法蘭西的查理寫信,就說,無論他采取什么方法,再讓我聽到一起攻擊女休會事件,普羅旺斯和地中海就別想見到一個法蘭西人,我黃胡子的脾氣他知道!”
舒斯特同樣不廢話,立即起草這超級簡單的通牒,讓他簽字后立即起身辦理。看到他殺氣騰騰的模樣,若望宗主教一時有些恍惚,似乎更看不清這位古怪的皇帝了…
想了想,若望宗主教還是試探道:“虔誠的亨利,你維護…,嗯,維護信徒尊嚴的做法我個人表示支持。不過,這樣會不會…”
“不會,查理直到我在哪些事上可以商量,在哪些事上不會商量,要是不知道,我就讓他知道。”
聽到他這話,若望宗主教心底泛涼。難道他這是借機表明態度?那隨后的事情…。換上懇切的表情,若望宗主教又說:“虔誠的亨利,不屈服于世俗觀念,的確是你虔誠的表現,可是,你畢竟是世俗領主,哪怕是主賜予你權威…。唉,你長期為抵御異教徒征戰,應該沒有留意過…。嗯,你知道么?有個佛羅倫薩貴族子弟在巴黎大學攻讀神學,他正在撰寫一部喜劇,已經受到很多貴族和神仆推崇…”
若望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一本冊子遞過來。有著作弊器,劉氓閱讀速度極快,幾乎是翻了一下就讀完全文。這應該是喜劇的第一部,作者叫什么但丁?阿利蓋利,他覺得有些熟,想不起來。喜劇描寫的是地獄之旅,總體來說是肯定和描繪教會關于地獄懲戒觀念的,可是里面舉得例子讓他蛋疼。
這家伙描繪了一個神羅皇帝的形象,不用細看都知道影射的是誰。除了對這位皇帝與前輩不同,特別關注意大利這個屬國的行為予以肯定外,對皇帝破壞傳統、壓制民主、迫害貴族等行徑猛烈鞭笞,對這位皇帝墮落的生活和靈魂刻畫的入木三分,將這皇帝放在地獄各層煉了一邊,除信奉邪教外,所有罪名占全。
這也就罷了,反正劉氓人歪不怕影子歪,可這家伙還牽扯到小讓娜等人,實在罪無可恕。見扯到埃萊諾娜也被隱約扯到,劉氓可以判斷,這貨應該是跟他有瓜葛的小貴族。
撇撇嘴,劉氓將這本喜劇扔進垃圾筐,似笑非笑的說:“無聊的人,居然敢影射我們至高無上的神仆,實在是罪孽深重。還有,這里面提到了很多前希臘異教中的人物,也不知查理怎么想的…”
別想攪渾水,若望肚里偷笑,解釋到:“虔誠的亨利,這部喜劇的確提到一些教會的…,嗯,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早就有人說過。至于前希臘,唉,現在貴族和士紳們以研究那些異端學說為榮,事情比較含糊,不好控制了…。對了,據說他正在寫其余兩部,嗯,好像對法蘭西的查理印象很好…”
吃人嘴短,沒品性的家伙。劉氓更不待見。對希臘文化從新泛起,他有足夠的警惕,卻是無可奈何,這似乎不是他能阻止的浪潮,只能盡力引導和壓制。哼哼一聲,他接著說:“是么,那就不奇怪。對了,他還提到一位女士,這位女士的丈夫熱愛藝術,掌控者一個悲慘的共和國,還想成為領主,這是怎么回事?”
若望宗主教眼神飄忽一下,若無其事的說:“這大概是那位小貴族的陰暗心理。這事…”他微微一笑,繼續說:“虔誠的亨利,你可能沒注意到,喜劇中,引領作者的一個靈魂是名叫貝特麗絲的女士。這里面有些傳言…,這位女士是作者心中的守護對象,但他嫁給那位丈夫熱愛藝術女士的兒子,不幸早逝。據說,這位女士之所以早逝,是因為那位女士的兒子希望成為領主,在婚前讓未婚妻遵照古老傳統服侍了某位皇帝…”
劉氓臉都青了。干過的壞事他不介意被人評述,沒來由頂上惡名不干。不過細想想,這事似乎也有些影子,正是埃萊諾娜曾經下的套,但那女孩不符合他審美觀點,事情也不符合他當時僅有的一點道德觀,他沒鉆。現在好,賴上了,早知道不講什么品味,也不裝什么騎士。
這些暫且不論,面前的家伙為何提起這事,還不顧及自己的親妹妹?而且,這些話似乎超越了拉關系留后路的界限。他心頭有疑惑一般不會憋著,試探道:“我的宗主教,不說這些無聊的事情,我聽說梅第奇副伯爵身體欠佳,不知…”
“我們的皇帝,梅第奇子爵已經回到主的懷抱,而洛倫佐顯然太年輕…”讓劉氓沒想到的是,若望宗主教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然后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