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變化開始加速,八月二十日黃昏,等劉氓一行抵達多瑙河曲的佩列斯拉維茨,前方傳來消息:雖然分兵一半南下,從日托米爾出發的元帝國軍隊仍舊在魏陶德配合下攻克盧茨克。(_)
這樣一來,科沃夫面臨兩面夾擊危險,匈雅提統領的特蘭西瓦尼亞、塞爾維亞、波斯尼亞各國組成的帝國聯軍不得不在科沃夫至特雷姆夫爾近二百里戰線上面對依舊達到四萬規模的元帝國大軍。而波蘭失去波列西耶沼澤屏蔽,只得分兵建立布列斯特、海烏姆至利沃夫北方拜利日的防線,不僅盧布林直面攻擊,縱深也受到威脅。
與此同時,長期孤立的利沃尼亞騎士團無法再堅守,只得在波蘭和德意志派遣的船只幫助下放棄里加等要塞退往普魯士。在這一點上,瑞典似乎滿足于既得利益,刻意放水,而普魯士奧伯瑞斯特的態度也值得嘉許。
相比這些,元帝國進抵涅曼河的主力卻毫無動靜,似乎只滿足于跟“叛亂”的斯摩棱斯克公爵和涅夫斯基糾纏。
引而不發,一方面可能是穩固在羅斯的地位,另一方面消耗波蘭及聯軍的實力和耐性,等到秋高氣爽,再依據形勢發動雷霆一擊。分析半天,劉氓大致琢磨出元帝國的意圖,可除感到時間更緊迫,一時也鞭長莫及。
天空飄著雨絲,悵望白茫茫一片的河床、湖泊、碎散林地和蘆葦蕩,他不禁想起當年南下進攻奧斯曼時,與大讓娜和鮑西亞在這要塞中的場景。走進當時所住的房間。除了多幾樣簡樸家具,景色依舊。走到窗下。隨手摸了摸,花崗巖上凝結的水膜留下清晰的劃痕,回過頭,房間卻空蕩蕩的。
聽了會隨從在各處安頓整理時發出的聲響,他忽然感到分外孤獨,很想什么人能來陪陪自己。郭福離開科賈拉克要塞后去了多瑙河口的法卡,她有自己的聯絡通道。可能是了解高加索戰況和宋帝國遠征軍行程。斯蒂芬被他派往普洛耶什蒂附近督促物資籌備和起運,隨后跟郭福一樣,直接前往拔雷謝次。其他人,還真不是道能在一起說什么。
應該帶上瑪麗亞,她跟鮑西亞一樣聰慧,具備大讓娜部分優點。既有溫柔知心的時候。又能乖巧的讓人忽視。
胡思亂想半天,聽到走廊傳來巴拉的腳步聲,也不等她進來,就吩咐她弄些吃的,取來地圖包。在桌旁坐下等候的功夫,眼前又閃現鮑西亞和大讓娜坐在旁邊的情形,心亂的難以呼吸。()他只好茫然起身。四下看看,又改為坐在墻邊添置的小床上。
難道淋雨感冒?摸摸自己暈沉沉的頭,他才想起脫去濕漉漉的披風。巴拉悄聲走進來,一手端著食物,一手提著地圖包。他上前接過地圖包,卻沒了查看的興致,又呆呆坐回床邊。
巴拉原本將食物放在桌上,見狀。關切的看他一會,將一把椅子放在他面前。擺上食物,匆匆離去。她很快又提著衣箱返回。見他依舊呆坐,上前為他換掉衣物。
劉氓腦中還是暈乎乎的,直到巴拉在身邊坐下,才納悶的看她一眼。看到她眼中關切,劉氓回過神,避開她目光,吩咐:“法卡和拔雷謝次隨時可能有信件發來,讓他們別管時間,信函一到就立刻呈給我。”
巴拉應了一聲,卻未離開,而是低聲說:“陛下,兩天走了數百里路,天氣又不好,現在各處都比較穩定,他們希望你在這好好休息一晚…”
兩天走二三百公里路的確不是開玩笑,但聽巴拉這么一說,劉氓首先感到慚愧,自己似乎對屬下有些刻薄,只想著自己的事,沒關注他們的感受。念頭閃過,他又感到納悶:這小女人怎么變得話多了?
“是該好好休息一晚,告訴他們,明天等雨停了再走。”
他對巴拉這突然的溫柔不太適應,吩咐完,起身想去轉一圈,可巴拉突然拉住他的胳膊。他納悶的低頭看,巴拉卻一聲不吭,半天,突然抱住他的腰,含混的嘟囔:“陛下…,自從接受艾格尼絲的服侍,你再沒有碰過我…”
這算什么?劉氓有些發懵。好一會,重新感覺巴拉有力的擁抱,他心里冒出慚愧。這是正常的需要,誰都有,何況,巴拉在這方面更為直接,熱烈,也許只是因為他的態度和卑微的身份才努力壓制本能。
在心底嘆口氣,他坐下,將巴拉抱在懷里,溫柔的吻了會她的臉頰,又放開她,勉強笑著說:“你先吃點東西,休息會,我去看看。”
這意外的變故多少掩去他之前心中的紛亂,充滿寒意的窒息感少了些。他信步來到大廳門口,卻沒立刻進去。侍從們多數在吃晚餐,嗡嗡的談話聲放松而安逸,似乎很習慣這艱苦生活。聽了會他們瑣碎不著邊際的聊天,他走進去,改變近來一成不變的苦相,隨意找個位置坐下參合。侍從們當然納悶,可他隨和一面畢竟是主流,也很快沒了拘束。
他這做派畢竟有刻意成分,等感覺眾人放松下來,自己心里卻沒了著落,填飽肚子,又假作隨意離開。庭院也顯得熱鬧,許多人在忙著遞送食物或照料馬匹。
他們是此間領主臨時雇傭來幫傭的,干一天活,傭金一塊面包。默默聽了一會,他得到這些信息。
自己開掘瑞士通道時傭金就是這個水平吧,這都多久了?
并不是那領主刻薄,也不是德古拉和伊麗莎白疏于政務,環境如此。分析半天,他得出結論。這片千年動蕩不停的土地剛得到片刻寧靜,現在又是收獲季節,可一路來,他只看到默默行駛的補給車隊。匆匆北上的各類士兵。他看到窮苦農夫的善良和堅忍,沒聽到任何對黃胡子的抱怨。
一直在門口站到庭院安靜。飄零的雨絲在燈影中飛舞,他才返回城堡。
郭福的行動顯然比他快,剛進大廳,侍從遞上法卡送來的信函。內容很簡單,一條是宋帝國水手已經掌握地中海風侯,月底既可抵達別爾哥羅德。另一條是高加索,奧斯曼人調集重兵進攻特拉布松。阿布哈茲、圣喬治亞等部族重舉反旗,亞美尼亞也有觀望跡象,形勢對聯盟有利。相對應,康斯坦察和錫諾普兩處戰敗,重兵困于摩尼亞,金帳汗國似乎吃不住勁。想調兵南下。另外。原德里蘇丹國在宋帝國幫助下起復,并向宋帝國稱臣,得到統領整個阿三的承諾后,開始全力協助宋帝國西進,帖木兒倍感壓力,兩面手法開始向一面傾倒。
這都是好事,可反過來。會不會導致元帝國動作提前?以海德維格的實力,抵御近乎不可能,更別說還有瑞典和立陶宛兩個白眼狼和羅斯這個雙頭鷹。
在地圖前琢磨半響,他正要離開,侍從又匯報:“陛下,原侍從長約瑟夫打算隨最近一批帝國步兵趕過來。”
“他來干什么?”劉氓煩躁的嘟囔一句,但四下看看,又轉而用舒緩口氣說:“那就告訴他。直接去基希納烏,負責照顧近衛軍和骷髏騎兵家眷。不僅這段時間不能有人受苦。戰事結束后,優先分配份地。軍功達到騎士和可敕封的…”
說到這,他停下,低頭想了半天,重新說:“到達卡麥涅茨后,我會帶領大家出征,可能多數人將回到主的懷抱。這一點要告訴每一個人,家中困難的,不要勉強自己,要為家人著想。沒有子女或兄弟的,強令轉為預備…”
他還是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眾人一時愣神。但清醒過來,卻沒人提出異議或追問,只是默默領命。仔細看眾人一遍,他也不多說,起身離去。這些人跟他打仗,哪一次不出生入死?另有想法的,不會跟到現在。可以說,他的近衛軍已經是異乎尋常的群體,生死相依,難以解離的群體。
如果黃胡子時代結束,他們會怎樣?這念頭帶來些悵惘,卻并不嚴重。
信步走回房間,進門,很安靜,壁爐已經生火,他之前換下的衣物正掛在一旁冒著淡淡水汽。巴拉應該睡下,發出翻身的輕微聲響,隨即恢復平靜。桌上仍擺著食物,蠻精致,還有瓶葡萄酒,似乎也不是軍用貨色。看看時間,不到十二點,他在盆中抹了把臉,在桌旁坐下,隨手打開地圖包翻檢。
重新就地圖思索自己連日來形成的計劃,分析可能存在的問題,他很快投入進去。不知過了多久,門外似乎有腳步聲,他沒在意,可過了會,有人從臥室出來,眼前光線一亮,他終于感到不對。
“陛下,休息會…,嗯,聽說少量喝葡萄酒可以提神…”
忽閃的大眼睛,略顯傻乎乎的乖巧。抬頭一看,他心口猛然一縮,隨即暖洋洋的融化開來,鼻腔也開始酸澀。又默默看了半天,他扭過頭,等眼底的些許淚花散去,呼吸恢復正常,重新看著她,平靜問:“你一直在馬車上是吧?等主教的意思?”
似乎有些發愣,又像是在回憶,片刻后,薩比娜微微欠身,低頭說:“我知道陛下能分清,但艾利什卡公主不相信。嗯,西爾維婭公主說,其實你應該跟卡特琳娜皇后道別。他們知道你不愿他們遇到危險,已經決定不再干擾你,而是盡力為你獲得勝利在后方努力。”
“是么,那就好…”劉氓還是有些恍惚,發現嗓子也沙啞,咳嗽一下,問:“等主教…”
他沒問出來,薩比娜則很自然的坐下,輕聲說:“陛下,您應該知道,她恢復了公主身份,來這里,是因為…”
頓了頓,薩比娜繼續說:“是因為,她也要等待。她說,她經歷很多,看到很多普通人無法看到的事物,這讓她知道,她的生命還有別的…”
是么?錯過的一切難道不該錯過?感覺心里很亂,劉氓莫名其妙又看起地圖。
薩比娜似乎知道他的心境,默默陪他許久,又說:“陛下,原諒我多話。您可能會覺得不應該,但有些人還是該見見,比如說艾利什卡公主。她也來到這里。為了您,她舍棄一切,并組織了一支軍隊。如果得不到您的認可,嗯,她很可能會自行參加戰斗…”
剪不斷,理還亂。薩比娜停止絮叨,劉氓心里除了一團麻,再沒別的,只是覺得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