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的‘波’羅的海沿岸天寒地坼,位于維斯杜拉河畔的馬林堡也是如此。
暮‘色’下,極遠處,即使沒有樹枝上的白雪,鐵黑‘色’的森林也永遠‘陰’森恐怖;遠處,麥田灰黃‘色’與灰白‘色’‘交’錯,零落的麥茬仿佛冰域的尖刺,牛馬都因恐懼而不敢入內;近處,村鎮農舍前的道路空無一人,只有屋頂繚繞的白煙證明人跡。而維斯杜拉河兩岸都結著厚厚冰殼,氤氳的水汽也不像是在闡述水是生命之源。
總的來說,唯一暖‘色’的就是特多尼克奧爾多城堡銹紅‘色’的磚墻。當然,你要說這里是要塞也成,畢竟,占地一百多公頃的城堡就這獨一家。
馬林堡是條頓騎士團總部。當年,在不湊手的情況下,‘波’列斯拉夫國王邀請條頓騎士團來鎮壓普魯士人,普魯士人倒是被壓服,可這幫大爺不僅賴著不走,還進一步蠶食‘波’蘭立陶宛和羅斯領地。如果不是海德維格‘女’王奇跡般力王狂瀾,也許這里已成為‘波’蘭都城。
至于把條頓騎士團稱為騎士團國,這是因為騎士團雖然領導層,也就是團員還保持圣騎士本‘色’,卻依靠世俗仆從管理城鎮,管理土地和農奴,已經依靠稅賦生存,而不是捐贈,戰爭也不再稱得上神圣事業。
此時,城堡溫暖的大廳內有些沉悶,浸泡羊油的松枝燃燒時散發的氣味也不再芬芳。非常正式的會議,騎士團領導層幾乎全體參加,但在座卻個個面‘色’不善,帶有明顯派系區分的扎堆更像是對某人示威。而這示威的承受著卻在長桌尾端發呆,要不是有個人陪著,他就像是受審。
烏爾里希?翁?榮金根,現任大團長,出身于霍亨索倫家族,也就是說,跟前任瓦本公爵是親戚,跟黃胡子關系也不遠,如果不是選擇修行,比黃胡子更有資格繼承公爵爵位。他年近五十,跟身邊的前任大團長赫爾曼一樣,經歷過兩次東征洗禮,經歷過里格尼茨城外的生死鏖戰,但此時,他面對的問題可不是信仰和熱血所能決定的。
側耳聽聽寒風刮過窗欞的呼嘯,又看看裹著‘毛’皮大衣閉目養神的赫爾曼,他吩咐‘侍’從將火盆端到赫爾曼近旁,這才扭臉看著左手利沃尼亞騎士團副首領庫爾諾?翁?李希騰施坦因說道:“庫爾諾首領,你確信立陶宛公國對薩摩基西亞(現在的立陶宛沿海地區)叛‘亂’的支持不是單獨行動么?畢竟,自尼科‘波’爾戰役以來海德維格‘女’王并未對我們表示過太多敵意…”
與劉氓想象中不同,當初進入普魯士的騎士團并非條頓騎士團一家,而是數個熱衷于傳教和獲取土地的騎士團,還有不少各國的志愿騎士。李希騰施坦因所在的寶劍騎士團就曾經控制過從里加到塔林的大片‘波’羅的海沿岸土地,最強時還涉及過芬蘭土地。不過隨著莫斯科大公國興起,以及‘波’蘭立陶宛聯合,他們在幾次慘敗后被迫收縮,并在教皇授意下與條頓騎士團合并。
而且,條頓騎士團本身也是個雜合體,包含曼海姆等分支,成員除了主力德意志貴族,還包括許多法蘭西等地貴族。
這也是榮金根大團長頭痛的主要原因。
寶劍騎士團,也叫利沃尼亞騎士團,哪怕黃胡子支持‘波’蘭立陶宛的行為讓他們憤憤不已,卻一直看好黃胡子。很簡單,黃胡子雖然風評不好,卻虔誠,遵循傳統,在多次圣戰中的表現都讓人放心。更重要的,他讓德意志獲得從未希冀過的尊重。甚至,不論是好是壞,德意志開始壓過法蘭西左右整個歐洲命運。
現在,雖因為黃胡子支持錯對象,條頓騎士團活動空間越來越小,前景堪憂,利沃尼亞騎士團團長康拉德?翁?菲廷霍夫和李希騰施坦因等人卻從東歐的圣戰和帝國海外聯絡署志愿騎士獲得榮光中看到希望。至于黃胡子的主導的教會改革,這似乎更符合圣騎士的信念和習慣。因此,他們很希望騎士團國能“回歸”德意志王國,至少加入神羅。他們的想法也帶動條頓騎士團的很多騎士。
榮金根本人也有這樣的想法,可是…
首先,團內還有大量法蘭西和其他國家騎士,以及北方聯盟過來的志愿騎士,決定整個騎士團的命運,不可能忽視他們的想法和利益。
其次,依附騎士團的世俗貴族已經通過騎士團的征伐獲得大量土地,在騎士團國中的話語權舉足輕重,而他們并不愿像瓦本貴族那樣失去對領地的管理權。
最后,薩克森怎么辦?先不說騎士團國在經濟上對薩克森依附越來越重,考慮地緣因素,如果倒向黃胡子,黃胡子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么?
更別說,在領地爭端上,黃胡子會支持騎士團還是‘波’蘭,或者說支持他們這幫老光棍還是支持美麗情‘婦’,似乎不用想…
李希騰施坦因三十余歲,明面上是個虔誠、自苦、腦子一根筋的德意志圣騎士,實際上,心思還是非常細膩,也有別人不易理解的前瞻想法和大局觀。另外,利沃尼亞騎士團成員身份相對單一,他和團長也不用承受榮金根那么大的壓力。
聽到榮金根的問話,他明白大團長這是顧左右而言他,或者避重就輕,但還是認真地說:“這一點我個人確信。薩摩基西亞人情況我不用多說,他們一向是冥頑不化,立陶宛對他們的支持也是依舊。可這次不同,我們的老朋友,老對手,立陶宛新任大公魏陶德明目張膽派正規軍隊進入,在薩摩基西亞人配合下摧毀我們的據點,已經‘逼’近海岸線。雖然是公爵,可沒有‘女’王支持,我想他不會有這么大膽子。”
條頓騎士團和立陶宛對薩摩基西亞的爭奪從騎士團進駐就開始,雙方的戰線一直膠著于維爾紐斯附近。因為對薩摩基西亞只是名義上具有所有權,上一任立陶宛公爵甚至承認騎士團對薩摩基西亞的控制,當然,暗中支持在所難免。
至于魏陶德,他是前任大公亞蓋洛的堂兄弟,一直想成為公爵,并因此跟騎士團長期合作。現在,亞蓋洛去世后,按照歐洲傳統,也就是只管血統不管人品,以及各方面糾葛,魏陶德如愿成為立陶宛公爵,并即刻與騎士團對立。
但騎士團主要麻煩還是桀驁不馴的薩摩基西亞人。在此地,騎士團人力物力投入巨大,卻始終得不了好。如果放棄,那騎士團領地就會被分成兩半,利沃尼亞、愛沙尼亞只能海路溝通,這顯然不能接受。
現在,魏陶德明目張膽進入,目的僅僅是奪回薩摩基西亞么?‘波’蘭和羅斯有沒有相應計劃?本來是討論騎士團今后發展的,李希騰施坦因這一提,榮金根的注意力也順勢改變。
只可惜,正如榮金根要發瘋的,騎士團不是個同心協力的整體。李希騰施坦因話音剛落,曼海姆騎士團首領奧伯瑞斯特立刻反駁:“庫爾諾兄弟過于擔憂了。薩摩基西亞問題的確麻煩,可也不見得那么嚴重,魏陶德一向投機,這次也許是試探我們的態度。至于‘波’蘭和羅斯,我們這些只為虔誠而戰的騎士,難道害怕連韃靼人都不如的輕騎兵?”
奧伯瑞斯特與其說是德意志人,不如說是跟他不少手下一樣是法蘭西人,雖然沒證據,在修行問題上似乎不很檢點,但在辯論上李希騰施坦因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不等李希騰施坦因理清思緒,奧伯瑞斯特接著說:“我們這次聚會目的是討論騎士團未來,所有人的福祉。黃胡子竊據梵蒂岡已經有一段時日,我們卻遲遲未表明態度。梵蒂岡還是阿維尼翁,難道我們要首鼠兩端?我們曾經捍衛教宗的權威,難道就因為他避居阿維尼翁就拋棄自己的信念?”
奧伯瑞斯特這明顯上綱上線的話帶有極強偏向‘性’,參合著他對法蘭西甚至北方聯盟的偏向,但榮金根、李希騰施坦因等人卻想不出反駁的措辭。而且,他的話也不能說完全沒道理。不過大廳氣氛倒是因他慷慨‘激’昂陳詞大為改觀,嗡嗡的議論聲成為主流。
片刻后,一直沉默的前任大團長赫爾曼突然開腔:“大團長,李希騰施坦因和奧伯瑞斯特兄弟的話都有各自道理,不過,我個人覺得,他們應該沒看到另一個問題。北面。”
此言一出,大廳又安靜下來。榮金根立刻明白赫爾曼的意思。北邊,那就是瑞典。近年來,瑞典在與丹麥的戰爭和北方聯盟的合作中日益強大,謀求‘波’羅的海控制權,乃至‘波’羅的海南岸領地的意圖越來越明顯。但在北方聯盟的統一訴求下,還未有實質‘性’舉動。可是,最近,國王古斯塔夫反復表示要支持騎士團對抗日益強大的‘波’蘭和羅斯,真實目的似乎也不好明說。對迫切需要支持的騎士團來說,也不好決定。
見大家都在思索,赫爾曼繼續說:“在我們來之前,普魯士和北邊領地也不算屬于誰,反倒是我們讓這些土地,以及土地上的‘迷’途羔羊回到主的懷抱。我認為,在教會的協調下,我們很有希望與‘波’蘭,甚至是羅斯和平解決問題。至于薩克森和瑞典,帝國已經表示出解決‘波’西米亞的決心,我們還會孤獨么?”
他這話明顯是偏向黃胡子,卻指明一條嶄新,很有可能的路徑。是啊,只要黃胡子解決‘波’西米亞,條頓騎士團和他真正勢力范圍就只隔著不算問題的西里西亞。選擇站在他這邊,不管前景如何,至少面對的沖突和敵人明確而透明。李希騰施坦因等人頓時眼前一亮,暗道自己為何沒想到。
見李希騰施坦因等人雖未表態,卻紛紛頜首,榮金根稍感安慰。可不等他表態,奧伯瑞斯特搶著說:“帝國?什么帝國?薩克森算不算帝國的一份子?丹麥呢?英格蘭呢?解決‘波’西米亞問題,先不說那家伙有多大能量,能否處理德意志這百年病癥,他最近的舉動大家看不到?那明顯是做樣子而已。還有,赫爾曼大團長,你認識現在梵蒂岡宗主教,黑衣修士大主管托馬斯么?”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赫爾曼立刻神‘色’復雜的低下頭,眾人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榮金根則是更加頭疼。他相信赫爾曼不會是因為個人原因說這番話,也傾向于這個方向,可是…
赫爾曼可以算得上最具威信的一任大團長,可黑衣修士大主管托馬斯是他‘私’生子的消息不知何時傳開。他不僅未加辯解,還辭去職務,這事就不好說了。現在,他為黃胡子說話,無論如何會少些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