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氓還在等待。不是猶豫,他已經決定前往羅馬,但相關準備還沒完畢。要問準備什么,很簡單:軍隊。去羅馬不需要帶多少人,但那不勒斯必須有足夠的兵力,否則“覲見”就變成“謝罪”。作為圣母格外偏袒的皇帝,雖然八月份很熱,他也不想學習巴伐利亞的外祖亨利四世給會女友的教皇看大門。
小讓娜的兵力防御已經捉襟見肘,進攻就不用想了。再說,也不一定可靠。克羅地亞調來步兵已經到達巴里港,但他們主要任務是協防。算起來,可用的也就是二百輪休德意志騎士和一千傭兵,以及傍晚才能抵達塔蘭托港的五百東羅馬禁衛騎兵。
他原本可憐不到這個地步。以大狗熊要塞為基地的鐵十字近衛步兵員額三萬,雖然在康斯坦察損失五千,補充過去五千,五千正在瓦本補充新兵后訓練,五千輪換駐防,還有一萬可用。
科索沃調回的兩萬國防軍他本來要部署在錫耶納,可一個冬天的鏖戰,部隊損失不小,士兵也疲憊不堪。就算他們戰斗意志依舊,劉氓也不會違反自己的原則,而是讓他們先撤回瓦本,調換留守部隊前來意大利。現在肯定是來不及了。
不過,近衛步兵加上在家的四千獵鷹,一萬五精銳步兵,還有斯福爾扎的人手和各地國防軍,他認為足以對付佛羅倫薩和教皇國那三萬聯軍。
誰知道會搞成這樣?胡安去世造成連鎖反應,面對對伊莎貝拉和法蘭西雙重威脅,納瓦拉和阿拉貢兵力不足,阿基坦和普羅旺斯戰戰兢兢。大狗熊要塞的近衛軍不僅要支援蒙彼利埃,還要應對勃艮第王國和日內瓦,他黃胡子抓瞎了。而且,麻煩還不止這一點…
劉氓的神經比較大條,達摩克利斯之劍已經貼近頭皮,還有工夫悠閑在港口附近欣賞爽朗陽光下的熱鬧。比他更大條的應該是小讓娜,這位女王一身獵裝,頭戴王冠手住寶劍,將滿臉焦急前來匯報的大臣訓斥的暈頭漲腦。不知道的,以為女王應對危機鎮定自若;知道的,這小女人就是在瓦本公爵夫人面前顯擺。
公爵夫人是否因此而郁悶不得而知,反正她安閑的坐在遮陽傘下的圓桌旁與弗拉基米爾大公夫人、熱內亞女伯爵、埃斯特羅娜女士,以及那不勒斯幾個女貴族喁喁而談,妮可則跟愛娃、貝德利亞、侍女瑪利亞在四周瞎忙活,或者說玩鬧。遠處,近百名維京近衛隊員正跟那不勒斯騎士比武。總之,場面祥和安逸。
見自己的皇帝在眺望港口西面的一個小海灣,剛剛趕來的舒斯特低聲匯報:“陛下,來了兩艘戰艦,都是一千二百噸波爾多級的,下水不久。還有一艘武裝商船,正在主港口卸貨。近衛器械兵乘坐戰艦,已經登岸,要檢閱么?”
劉氓點點頭,也不跟別人打招呼,“悄悄”帶著舒斯特和幾個近衛隊員溜走。說是悄悄,因為胡安娜等人視而不見。
兩艘戰艦似乎還氤氳著新伐橡木的芬芳,三層船體配上高出兩倍的桅桿,看起來幾乎將海灣塞滿。這兩艘船雖然稱為波爾多級,船身也跟波爾多一千噸遠洋戰艦差不多,噸位卻增加二百,火炮標配80門。
從噸位和火炮來說,這種戰艦不過相當于劉氓前世英格蘭海軍三、四級戰艦,但這種船龍骨用金屬加強,船體木材加工工藝更先進,繼承東方水密艙設計和流線型船底,因此在噸位相當的情況下,載重量、快速性、適航性、抗沉性都不可同日而語,更別提搭載的速射火炮了。
有了這兩年的經驗,劉氓意識到千噸級戰艦在地中海不算太大,諸多港口甚至河道都可以駐泊航行,因此決定將這種戰艦定位主力艦,琳奈、克勞迪婭和埃里克三個艦隊各配備40艘,另外建造少量兩千噸級“巨艦”,主要配備埃里克,為爭奪大西洋制海權做準備。以前的七百噸級逐步轉交古依斯提尼亞尼的黑海艦隊使用。這兩艘是第一批,野心勃勃的計劃距完成還遙遙無期,但相對于其他國家來說足夠囂張了。
那不勒斯附近多良港,因此兩艘戰艦駐泊并不困難,但碼頭無法與熱內亞科西嘉相比,無法靠岸。近衛器械兵已經在小碼頭列隊,船員還在用小艇卸運特殊裝備。
這五百名近衛器械兵團士兵有很多是劉氓在科隆的老人,參加過瓦本初創和頭兩次意大利戰役,都是飽經戰陣風霜。他們內穿細密柔韌的鎖子甲,外面是看起來輕巧的龍蝦胸甲,胸甲外套著縫綴稀奇古怪口袋的蒙古式對襟比甲,然后是近衛步兵統一的鐵灰色密納毛氈披風。
他們的武器很奇怪,前排一百人兩手空空,后方四百人大多手持兩用長戟,但戟頭跟普通近衛步兵的不太一樣,還背著一件包裹在麻布中的長條狀物品。中間零散分布著劍盾兵,似乎擔負護衛同樣兩手空空卻背著古怪駝峰士兵的責任。
見一向處亂不驚的舒斯特居然被龐大戰艦弄得愣神,劉氓無奈的笑笑。戰艦算什么,眼前的士兵才是足以左右未來的毀滅力量。只可惜,不到萬不得已,他并不想使用,甚至想把這些士兵雪藏起來。這次將士兵招來,主要是心癢難耐,不過看到這些略顯滄桑的老兵他心頭的興奮和期冀就已消散。
跟旗隊長和船長等人聊了幾句, 劉氓命令士兵換上十字弓等普通裝備前往自己住的城堡附近駐扎。旗隊長等人哪知道這位陛下干嘛要把新裝備換掉,但他們絕對忠誠。士兵也沒感到異樣。趁更換裝備的功夫,這位熟悉的皇帝走入隊列,或者拿起新裝備孩子似的欣賞,或者隨意問問士兵家里情況。他居然能叫出很多士兵的名字,大家雖然感覺正常,心頭的激動無法壓抑。
劉氓正在欣賞一門便攜式青銅小炮,身后突然有人說道:“陛下,小口徑的鋼鐵炮管已經解決工藝問題。射程比這遠,重量卻輕便不少,要列裝么?”
是列奧納多?達?芬奇,估計是想考察新武器使用情況。劉氓不知道這個畫胖女人出名的小畫匠怎么就癡迷于武器設計,也不想打擊他的積極性。可這小子鬼花樣太多,僅為戰艦就貢獻了風速計和陀螺儀,他已經無法招架了。
回身看著超級天才,劉氓無奈的說:“我虔誠的勛爵,探索事物的奧妙,印證主無所不在的力量,這是我們的責任。研究維護基督徒利益,捍衛教會尊嚴的武器,嗯,也無可厚非。可是,殺戮不是我們的目標,讓虔誠的生活多姿多彩更加符合主賜予我們生命的意義…”
對達?芬奇這樣小工匠出身的畫匠來說,贏得眾人禮敬很有希望,但改變卑微的身份不可能,因此他對劉氓有足夠的忠誠和敬意。但這不是重點,在他潛意識里,這位皇帝更像是自己的導師,重視自己荒謬幻想的知音。
“是啊,多謝陛下教誨。啊,對了,陛下,英格蘭的方濟各會神父羅杰?培根新出了一本著作,里面介紹了一種可飛行機器的構想,我正在研究…”
這是聽我教誨的意思么?劉氓對這個發明狂無可奈何。而且,正是由于他這個最大異端影響,大量瘋子未被教會懲處。像達芬奇所說的羅杰?培根,不僅能出書,還被英格蘭愛德華敬若上賓。
正盤算著如何安撫這小子,侍從跑過來說大讓娜到了。雖然知道她跟著援兵到來,劉氓還是大喜,趕緊往回跑。
達?芬奇一點不知趣,還跟著嘀嘀咕咕,完全陷入自己的夢幻世界。來到城堡,等皇帝跟躲進臥室的讓娜女公爵熱情相擁,他才發現自己不合時宜。可他不知道該怎么辦,見舒斯特等人神定氣閑的站著,也有樣學樣,搞得跟貼身侍從似的。
這家伙更不懂規矩,見身旁的桌上有書籍,不由自主的查看起來,不過他好歹知道不能動手。發現劉氓隨手扔在桌上的信箋,他咦了一聲,納悶的嘟囔:“這是圣殿騎士團的密語么?嗯,摩里亞…,這只是變形體,不是那種消失的古語…”
劉氓豁然轉身。
且不管圣殿騎士有什么秘密,世界會發生什么變化,佛羅倫薩已經陷入血與火的海洋,至少城北的工匠居住區是如此。
站在圣母百花大教堂鐘塔頂層眺望,一平方公里左右的三角區四處彌漫著煙霧,讓本就頹喪的低矮房屋更加沒落。在煙霧較少的街區,可以看見蠕動的身影,大多數像是在奔逃或者彷徨哀求,少數手持閃亮物品的人影讓前方不及躲避的人影變成靜止的小點。
在塔樓狹長的窗欞后方,弗蘭克默默看著遠處地獄般的景象,眼神沉靜,臉頰卻不時抽搐一下。他身旁是佛羅倫薩牧區宗主教,正低聲吟誦**。兩人身后零落站著幾個神父、騎士和政務官,同樣面沉如水。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弗蘭克豁然轉身。這突然的的動作讓幾個神父和政務官不由自主顫抖一下,但宗主教吟誦聲未受任何影響,騎士依舊沉靜。
來的是一名黑衣修士,手里拿著一件破舊的斗篷。他走到弗蘭克身旁,看看他詢問的眼神,平靜的說:“無法出城。軍營沒有動靜,我認為洛倫佐派人去聯系過。”
弗蘭克微微欠身致謝,眼神飄忽片刻,接著問:“城里呢?”
“城東和城西也很混亂,幾間拍賣場都被焚毀,市民和那些人正在搶砸,但受難的主要是外地行商和進城的農夫,埃及帝國的會館也被攻擊了。教堂被封鎖,沒有受到攻擊。至于城北,男爵應該能看到。除了各地匪徒,我認為還有參加過東征的法蘭西傭兵,他們殺人和搶劫都很在行。”
弗蘭克畫了個十字,沒有吭聲。他相信黑衣修士的判斷。這位修士本來是鐵十字近衛步兵的隨軍武裝神父,米蘭人,因最近康斯坦察戰役受傷,被推薦來佛羅倫薩主持一間小教堂。剛才他志愿利用教堂的地道出去偵查。可惜通道太狹窄,出口在阿諾河附近,無法進一步利用。
昨天動亂發生后,弗蘭克沒弄清洛倫佐的用意,結果跟瓦本政務官、北方商人、數百城衛兵一起被困在大教堂。現在洛倫佐打著黃胡子國防軍的名號,說是要平息騷亂,從這情況看,制造騷亂和慘禍才是真的。受難的主要是行商、低等工匠和猶太人,罪名自然由黃胡子背負。
又看了會城北的慘象,弗蘭克在心底嘆了口氣。城外的國防軍應該是知道他們被扣作人質而沒有采取行動,將近一天了,陛下也沒有下達指示的跡象。他不知道陛下怎么想,更不知道佛羅倫薩以后會怎樣。仇恨暫且不提,相當一部分市民手上沾了北方佬的血,該如何清算?
局面是他舉措不當造成的,他愿意承受責罰。可是作為指揮官,不僅辜負了陛下的信任,此時還無所作為,這難以忍受。壓住心頭的焦躁,他轉身命令道:“再去跟洛倫佐聯系。”
一名騎士應了一聲,轉身走下樓梯。塔樓恢復寂靜,但沒一會,樓梯又有響動,一名政務官走上來。看出他很猶豫,弗蘭克走到他身旁。
“男爵,安娜總管想見您。”政務官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