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奧魯沉寂的可怕,摩拉維亞的山山水水似乎也因入侵者保持了沉默。劉氓正坐在阿剌海別的行帳中翻檢一堆書籍,不過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也不知道拿這些東西怎么辦。他沒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這些書在逃跑的時候純屬累贅,還不如多帶些羊油、大麥喂馬。
不知是不是為了防止他暴起殺人,兩天來不是阿剌海別不讓他離開左右,就是郭敬遠遠盯梢,好像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高手似的。不過他是不愿去嘗試證明,這兩人都夠他害怕的。現在他哄得郭福開心,貌似逃跑的機會來了。
阿剌海別也依偎在他肩頭看書,這小女人對知識的瘋狂讓劉氓甚為汗顏。爆了個燭花,阿剌海別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側身趴在他懷里伸了個小懶腰,順勢摟住他嘟囔:“你到底在看書還是翻書玩?真不知道你的知識從哪來的。”
阿剌海別的動作讓劉氓有些惶恐,他感覺自己跟她在一起越來越溫馨了,有時甚至誤以為西爾維婭或茜茜在自己的身邊。再這么下去,他害怕自己逃跑的信念都會被磨滅。聽到她的埋怨,劉氓毫不介意,笑著說:“喜歡的東西多看點,不喜歡的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怎么,讓你失望了?”
阿剌海別搖搖頭,枕在他腿上說:“那倒沒有,隨你的心性吧。你看起來頑劣不堪,實際上心志堅定。你能呆在我身邊,陪我看看書,聊聊天,我就很滿足了,指望你像郭敬哥哥一樣為我們出力是不可能的。再說,那也不是我的本意。”
“本意?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劉氓倒有些好奇。
“我啊,我只想博覽群書,在知心人陪伴下了此一生。如果還有別的,那就是讓塔塔人接受中原的教化,與宋國和睦相處。我們控制了從瀚海到波斯海,再到這里的全部疆土,根本沒必要爭奪中原,我們可以做兩個世界的溝通者…”
阿剌海別娓娓而談,劉氓卻是越聽嘴里越苦。這個小女人實在是太天真了,可她天真的讓人癡迷,甚至是恐懼。世界上真有這么善良的人嗎?真可能有這么美好的世界么?她平時沉穩到陰森的神態就是為了掩飾心中的純真?劉氓不敢再讓她說下去,俯身含住她甜美的櫻唇。
阿剌海別已經識得個中滋味,哪能經得住纏綿誘惑,沒一會就嬌喘微微反攻倒算了。而她的熱情也讓劉氓如癡如醉,兩人很快就肌膚相親,水火相容了。搖曳的燭光,散落一地的書籍,倒是的春色多了些別致。
正蕊含清露,雨膩脂香,阿剌海別不知是苦是甜的眼神忽然清亮了一下,嘴角微微撇起。劉氓哪能關注到這個,那豐潤的肢體,暖春的幽徑已讓他魂飛天外。
濃情蜜意最終隨著帳外風雨聲定格,阿剌海別嬌鶯啼血似的尾音也漸漸消散。緊摟著香汗膩濕的嬌軀,劉氓有些驕傲,有些失落。他知道此別很可能是永遠,但離情必須承受,不管是無情,還是決絕的勇氣,他只能在此刻多給她一些撫慰。
第二天,紛繁的人群在泥濘中拔營,閑人劉氓和郭福又在營地旁縱馬慪氣。坐在勒勒車中,看著兩人打鬧離去的背影,阿剌海別幾次想起身走出車外,最終卻攥緊手中的哀嚎之劍落下幾滴清淚。
劉氓感覺到她的目光,卻以為是郭敬的監視,離去的心反而更加堅定。這一帶他前往里格尼茨時走過,對地形比較熟悉。他幾次三番尋找到躲開卻薛監視的方法,小丫頭郭福卻怎么也騙不開。說要看看風景時她非常配合,可是臉色總有些陰沉的意思,總是不離不棄的跟著他,說話也愛理不理,讓劉氓空有一肚子花言巧語。
轉過一片林沼遍布的河汊,前面已是丘陵和密林地帶,遠處已經開拔的大營在兩山之間的河谷上模糊不定。陰霾的天空又開始飄落雨絲,見背后監視的卻薛百人隊已被突出與緩坡的林木隔絕,劉氓終于下定決心干掉小丫頭奪路而逃。管她漂不漂亮,是不是郭敬的心肝肉。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摸索腿旁的正義之劍,郭福突然說:“亨利,你是不是想回家?”
我靠,這丫頭怎么看出來了?聞言,劉氓更是惡向膽邊生,可郭福不給他機會,繼續說:“我可以幫你,但你必須帶我走,我要去看看你的國家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那么美麗。”
這下劉氓可傻眼了,幫助自己逃跑是好事,趁機拐個小丫頭也不錯,可這樣的話,遭瘟的郭敬還不追到天涯海角?雜說中,他曾被什么西方毒蟲追到撒馬爾罕,耐力肯定賽過駱駝。
丫的,那你追吧,這可是歐洲,老子的地盤。時機稍縱即逝,劉氓不及多想,點點頭催馬一頭扎進山林。
半個小時后,劉氓開始叫苦,這阿哈爾捷金馬的確不適合山路。雖然虎一體態輕盈機敏異常,相較于背后呼喝聲隱然的追兵所騎之驢并不顯優勢,倒是郭福那匹善于縱躍的阿拉伯馬勝出一籌。殺人奪馬?看著風雨中瑟瑟的小丫頭卻下不了決心了。搖搖頭,他撥馬改走山間密林。
穿出道山峽,他聽到一聲驚呼,然后是孩子的哭聲,不過哭聲旋即被掩住。定神一看,前面是一個山坳,里面密匝匝都是原木搭建的地窩子,十幾個農夫正站在雨中呆呆的看著自己。
靠,不是死胡同吧?看看前面,峽谷沒有盡頭,他才松了口氣,催馬晃過呆滯的農夫繼續奔逃。剛跑過農夫們躲藏地帶,郭福冷不丁喊了句:“亨利,你不管那些人了么?他們都會被殺死的。”
我靠,你個漢奸小丫頭講起仁義了。劉氓險些沒背過氣去,夫妻大難之時都要各自飛,哪還顧得上一文不值的農夫。這會就該死的孩子求朝天,各自愿圣母保佑吧。他頭也不回的催馬跑路,郭福愣了一會,還是跟了上去。
跑到山坳盡頭,劉氓叫得一聲苦,這后面居然是溪流沼澤地帶,打死也不敢過去啊。沒法,掉頭回去。重新回到農夫躲藏的地方,他靈機一動,大聲問:“這里再沒有躲著的人了么?”
農夫都嚇得一哆嗦,一個膽大的勉強給了個肯定的答復。
“魔鬼已經來到山口外了,你們趕緊跟我走,不要管東西了!”劉氓悲天憫人的喊了一聲,催馬往山口跑,他盤算這些家伙足夠吸引追兵注意,可是他足夠點背,還沒到山口,一二十個卻薛就堵了過來。
剛照面,一個劉氓熟識的百夫長喊道:“跟我們回去!阿巴還不會責怪你!”
“唉,看來回家的愿望無法實現了…”劉氓悲嘆一聲,乖乖的催馬過去。見眾人放松警惕,他抬手一劍將百夫長斬于馬下,兇蠻的撲過去。
卻薛們措不及防,山路狹窄,照面的至多三人,而且弓箭也因下雨的原因無法使用,眨眼間就被他劈倒四五個。加上無論力量、技巧和鎧甲,卻薛都處于劣勢,很快都被他放到。穿出峽谷,劉氓再叫一聲苦,外面密麻麻都是人,不知道誰把個百人隊調來了。
“郭將軍也來接我了么?”劉氓含笑問道。
卻薛們又是一愣,千夫長下示意說:“郭將軍往北路去了,駙馬要見他么?”
好馬不吃回頭草,劉氓調轉馬頭又往回跑,差點跟郭福撞了個人仰馬翻。“郭福,剛才那些人有我認識的,我跟他們說會話就回來,你先跟兄弟們解釋一下。”劉氓隨口又是一句鬼話,抽身就跑,倒是讓郭福愣在那了。
農夫足有二三百人,他們已經做好逃跑的準備,可是看到劉氓殺氣騰騰的轉回來,又愣住了。
“農夫們,來不及了,外面有上千魔鬼。我在后面頂著,你們趕緊去那一頭看看有沒有生路!”
危急時刻劉氓盡顯英雄本色,喊完話,橫刀立馬為大家堵出一條生路。人群中有幾個士紳和一個牧師,他們高聲贊頌天父在危急時賜予他們勇士,然后慌亂的組織人群向后逃去。
人群剛涌出峽口,郭福就被追兵裹挾著頂了上來。事已如此,劉氓也豁出去了,用漢語大喊一聲:“老婆,去后面看看農夫們是否能逃脫,然后喊我,我在這頂著!”
郭福咬咬牙,還是聽話的錯馬而過,身后隨即傳來喊殺聲。小丫頭此時心亂如麻,暈乎乎鬧不清自己在干什么。劉氓的笑臉在眼前晃動,有時親切,有時猙獰,有時勇敢,有時卑鄙,實在是分不出個好歹。
她茫然追上人群,跟著他們在泥濘中跋涉。可穿出林帶,前面是三四里地長的泥沼,里面雖長滿灌木和各類植物,那暗綠色的水洼卻讓人不寒而栗。
時間在此時凝固,人群充滿麻木的絕望。不知過了多久,背后的喊殺聲清晰起來,劉氓那一聲聲騎士信條讓大家不知該敬仰還是絕望。
喊殺聲再近,人群躁動起來,不少人失聲痛哭,更多的人默默跪下祈禱。看著這些人郭福心中嘆了口氣,第一次感到難過。
隨著劉氓一聲異常清晰的“勇氣!”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突然站起來,舉起一個木制的十字架,昂首走入泥沼。她瘦弱的身軀在灌木水草反襯下更顯渺小,泛起的污泥也使她下半身狼狽不堪,可是她高舉十字架的手是那么沉穩,那么有力。
人群哽咽著跟了上去,不少小伙子試圖超越她,都被她沉穩堅定的眼神阻止,渾濁的生命之路慢慢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