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位於那不勒斯馬焦雷山北側的城堡和周邊壁壘陷入沉睡。這裡駐守著約兩百名騎士和三千名士兵,指揮官是那不勒斯男爵,讓娜女王的表哥。黃鬍子的近衛軍所向無敵,但兩西西里女王的近衛軍也不賴,至少女王是這麼認爲的。因此,即便西側利裡河谷有教皇和法蘭西聯軍大規模彙集的跡象,男爵還是有把握守住這不到兩公里寬的山谷。再說,對面羅通多山腰還有另一座城堡,駐有兩千貴族私兵,他不認爲誰能同時攻下兩座城堡。
(二戰蒙特卡西諾戰役戰場附近,恐怖的機槍對決啊!)
不管那不勒斯男爵多麼有自信,在山谷中巡守的士兵還是被夜風掃過山林的聲音弄得心神不寧。爲篝火添了點柴,幾位士兵停止動作側耳傾聽。西面傳來風捲落葉般細碎卻密集的聲音,不待他們有所反應,聲音突然變成滾地的悶雷,地面都在微微震顫。
“敵襲!”百夫長好歹在突尼斯當過傭兵,反應最快,發出警報後,立刻帶著士兵向山腰壁壘奔逃。這明顯是大隊重騎兵,擋在這純屬找死,還沒有任何意義。
城堡和壁壘被驚醒,在匆匆跑上天臺的男爵指揮下,士兵迅速奔向城牆和塔樓,投石機絞下拋臂,火炮抽掉木塞,十字弓拉上弓弦,油鍋架上火堆。匆忙間出錯在所難免,但他們最短時間做好了防禦準備。提心吊膽的俯瞰山谷,大家愣住了。昏暗中,除了隆隆的馬蹄聲,不見任何攻擊的跡象。
搞什麼?男爵萬分納悶,命令投石機和火炮發射。炮火映紅山谷,顯露一張張萬馬奔騰的昏黃畫卷,雖然不時有戰馬摔倒,步兵慘呼,大軍還是悶頭狂奔。不對啊?想要通過山谷,必須攻擊城堡和壁壘才行,你們這是無賴!男爵就差破口大罵了。可痛罵估計也於事無補,他只好派出輕騎兵。能不能搶在這些無賴之前通知那不勒斯,全看主的意願了…
與此同時,摩里亞東端探入愛琴海半島頂端的海灣內,琳奈的艦隊也在沉睡。
這海灣東臨愛琴海南部島嶼羣,北面隔海與雅典隔海相望,外圍有兩座狹長島嶼屏蔽,因此被琳奈選爲艦隊基地。爲了應對奧斯曼海軍突然集中南下的舉動,琳奈將自己的戰艦全部調遣到摩里亞南方海岸,拉科尼亞灣留有六艘戰艦和部分武裝商船,其餘十二艘戰艦和二十餘艘武裝商船全都部署在這海灣。
年初以來,奧斯曼海軍越戰越勇,越戰越狡猾,主力戰艦也開始向她的戰艦形式轉化。不過奧斯曼人顯然不具備科西嘉島的研究和造船實力,純屬摸著石頭過河,戰艦看起來挺威風,實在是毛病多多,琳奈根本不放在眼裡。
最近一週內,雙方已經爆發兩次數十艘戰艦參戰的海戰。雖然奧斯曼人不改打不24171433過就溜的海盜習性,琳奈採取佯攻島嶼,然後回身一擊的戰術,還是取得不小戰果。再說,威尼斯人也改變被動挨打的戰略,配合她的艦隊圍堵,奧斯曼人可能是損失不起,已經消停多了。
燈塔火光搖曳,要塞燈火明滅,桅桿信號馬燈閃爍,除了海浪和值更水手的哈欠,港內一片沉寂。半夜醒來的琳奈沒事幹,坐在海邊城堡的陽臺上用望眼鏡一一查看自己的戰艦。這的確很無聊,可相比她那不負責任的男人,戰艦和水手更加忠實。再說,要是發現哪個水手不好好值更,她還可以趁早點名時發飆。
將戰艦看了一遍,值更水手一個比一個機靈,弄得她滿肚子晦氣。回到房間,朦朦朧朧睡了一會,她忽然驚醒。側耳聽聽,海灣內平靜依舊,可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好像有大戰前的凜然感。
抹了半天臉,她重新回到陽臺,用望遠鏡觀察一下東面,風平浪靜,燈塔也沒有任何情況。太想打仗了?她搖搖頭。戰艦都是分散駐泊,沿海灣扇形鋪開,奧斯曼人要想偷襲,註定是有來無回。她可不會犯奧斯曼人在康斯坦察港的錯誤。
不過她還是不放心,又拿起望遠鏡查看,剛把鏡筒擡起,港灣內驀然一亮。眼角余光中,左手,也就是西面一艘戰艦水線處炸出一團紅光。片刻後,參差不齊的爆炸聲迴盪海灣,一半戰艦閃過火光。
什麼玩意?縱火船溜進來了?查看一下被火光照亮的海面,除了丁點碎木片,什麼都沒有。再看看戰艦,大多是炸個洞,有的起火,有的只是進水。她的水手反應很快,隨著亂七八糟的嚷嚷,除了滅火、清理火藥、堵漏,剩下的水手開始做起帆準備,岸上的水手和士兵也奔向碼頭。
“放出小艇,搜索海面。往海面撒火油,點著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混進來了。”琳奈朝剛跑上陽臺的侍從喊道。
這事情太詭異了,但她相信自己的水手,也相信港口的防衛,因此懷疑有人游泳進來搞破壞。這也太離譜了,海神也遊不了這麼遠。可事情就這麼離譜,一通忙亂後,水手大喊起來,幾個人影在著火的水面掙扎。
“衝過去!給我抓活得!”琳奈氣急敗壞。離亂的燈火中,有四艘戰艦已經傾斜,雖然沒有一艘因彈藥殉爆沉底,這損失也夠她受的。麻煩還沒結束,東面的燈塔閃爍起信號,奧斯曼艦隊大舉來襲。
羅馬城郊,劉氓也無心睡眠,倒不是因他跟大讓娜的“商談”被打攪,而是局面進一步惡化。向各路灑出的斥候傳回消息,錫耶納東面,盤踞佩魯賈的一萬聯軍向這裡本來,那不勒斯北面阿特里的聯軍也有了動向。這也許是英諾森還是法蘭西人不甘心就此罷手,但局面足以讓他後悔沒在當時解決問題,也就是英諾森…
現在,由於波羅尼亞方向的聯軍介入,斯福爾紮在佛羅倫薩的戰事處於膠著狀態,大狗熊要塞出發的近衛軍抵達這裡至少需要兩天時間,能緊急調用的似乎只有科西嘉的人手了,但他實在不想用。這世界已經變得讓他眼花繚亂,再動用終極武力,誰知道會出什麼狀況。
但他不能猶豫,昨天潰散的法蘭西騎士和聖騎士重新集結,攻擊這裡可能性不大,阻斷他與登陸點的聯絡問題不大。
他已經回到“自己的”臥室,沉思的功夫,胡安娜一直在旁邊怯怯的陪伴。聽他吐了一口濁氣,胡安娜終於忍不住,抱著他的胳膊說道:“亨利,我是不是很討厭?”
討厭?有一點,但不可能說出來。劉氓半天才反應過來,隨即將她摟在懷裡,寵溺的說:“怎麼會?你是最美的小皇后,我的唯一…”
“不,亨利,你以前從不說這樣的假話。哪怕是甜言蜜語,你也會顯出猶豫。你不可能只愛我一個,我知道,可我也不喜歡這樣的假話,這說明你不愛我了,一點都不。”
胡安娜非常執拗,弄的劉氓不知該說什麼好。胡安娜並不罷休,像是要傾述心中的鬱結,繼續說:“有人勸我,讓我抓住你,我明知道這不可能,還是來了。現在我知道,這隻會讓我離你更遠,你不可能屬於我一個人。我欺騙自己,覺得只要你在身邊就好。可是剛纔,你故意去關心那個猶太女孩,我知道,你已經無法忍受了。我不是個好皇后,也不是個合適的情人,什麼也幫不了你…”
這話說得,怎麼連安娜也扯進來了。他那只是習慣,是一種表達愧疚的方式罷了。不過溝通是消弭隔閡的唯一方式,他細細吻著小皇后的鬢角,思索一會,懇切的說:“胡安娜,我覺得沒必要說什麼了。你能感覺到,現在很麻煩。我會在這耽擱一段時間。可你知道,問題在這裡,但解決途徑更多在瓦本。去海邊的路隨時會封鎖。我派禁衛騎兵護衛你和女公爵出去,你們趕緊回斯圖加特,在那裡幫助我,好麼?”
胡安娜再笨也知道這事的重要性。如果德意志一條心,讓娜和她再溝通法蘭西諸國,解決問題的確會容易,平穩的多。最關鍵的,這位皇帝終於直直白白的跟她說話了。
胡安娜破涕爲笑,依依不捨半天,還是充滿信心的跟大讓娜一起離去。雖然她還留下表妹愛娃這個釘子,但劉氓認爲阿黛勒慫恿的成分大些。
看著隊伍在夜幕中消失,劉氓說不上眷戀,也說不上欣慰,因爲他沒時間考慮這些。將奈弗拉斯等人召集起來,他還是決定連夜跟英諾森“談判”,至少,羅馬城要加強控制,哪怕是用金子,義勇兵也要派上用場。
正商量著,一名侍從走進來,說若望要見他。說起來可笑,應該是膽子太小,衝突爆發後,這位樞機大人居然沒跟著英諾森一起逃跑,而是躲在屍體堆中裝死。不過也對,雖然很狼狽,起碼毫髮未損。可能也是因爲這個,劉氓把他忘了。
這也是解決問題的助力吧?劉氓點點頭,吩咐將領繼續商議,儘快行動,自己跟著侍從來到若望的房間。
樞機大人靜靜的坐在那,法袍已經換了,到不顯狼狽,居然還有些肅然。
見他進來,樞機露出平和的笑意。等他坐下,低聲說:“虔誠的亨利,英諾森很難跟你合作了。”不管劉氓的納悶,他嘆了口氣,繼續說:“虔誠的亨利,你可能會覺得我們很骯髒。是的,作爲最接近主的人,在要求信徒虔誠的同時,我們卻過著這樣的生活。奢侈,醜陋,虛僞…”
看著若望純淨的眼神,劉氓點點頭,沒說什麼。若望嘆了口氣,將目光轉向屋頂,繼續說:“這裡是教廷,也是一個國家,殘缺的國家。我們墮落,不僅因爲誘惑,還因爲這環境。你無法想象這裡的貴族從出生起就要經歷什麼。在那神聖的光輝的陰影中,發生的事情比最醜陋的城邦還要醜陋…”
劉氓繼續沉默。這本就是一個王國,根植於前羅馬腐朽基礎上的王國,僞造矮子丕平獻土的事情都做出來了,指望他們純潔?做夢吧。
“虔誠的亨利,不是每個人都甘於墮落,你相信麼?”不需要回答,若望繼續說:“很多教皇都力圖改變這一切,你知道,克呂尼派(純潔運動,見天主教歷史)爲純潔教會做出了艱辛的努力,可是…”
這是制度問題,人因強制的社會性而脫離於動物,但動物本性同時並存。沒有強制性約束的情況下,又有多少人能自覺遵從基本的社會性?甚至於,在他前世的歐美,因爲自卑,因爲無力在社會性生活中謀求生存價值的體現,很多人不惜用動物性放縱自己的失落感。他劉氓也算一個例子。
“虔誠的亨利,雖然懦弱,我也有一顆渴望純潔的心,我也掙扎過,還在掙扎。你知道麼?我一直在支持小兄弟會(方濟各會),也儘自己的力量幫助你的虔誠亨利會…”
劉氓有些心酸。面前的人跟弗克?布拉克維奇何其相似。在屈辱中堅持,哪怕自己的努力不被認可,甚至不見天日也在所不惜。如果他在昨天的衝突中死去,誰會知道他的努力?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