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列米女孩,我是…,我是查理的兄弟…。英格蘭的威爾士親王愛德華已經劫掠并焚毀了佩里格、利摩日等城市,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布爾日。杜列米女孩,你們應該是前往希農,所以你們最好不要再布爾日停留,否則會困在這里,甚至…”
黑白的強烈反差讓劉氓不愿長久注視,他邊說,邊將目光轉向兩個法國騎士。
或許是覺得自己不配冒充苦修士,或許不想欺騙這個女孩,他模糊的說自己是王儲查理的兄弟。但他沒注意到,他說的是法蘭西宮廷用語,偶爾又加入日耳曼語單詞,使得語法非常混亂。
珍妮達克沒有立即應答,劉氓也不知道她的表情,但兩個法蘭西騎士立刻變了臉色。對法蘭西貴族來說愛德華可謂是兇名卓著,在前期阿讓胡、克雷西等不少戰役中這個王子為他的父親亨利立下汗馬功勞,也就成為法蘭西騎士的夢魘。
“杜列米女孩,我們也覺得附近有些異常。這位尊敬的苦修士說的對,我們應該繞過布爾日,立刻前往希農。”接受神啟的事情只有教會能評判,兩位法國騎士對這農家女孩的稱呼問題也感到頭疼,干脆使用了劉氓的稱呼方式。
珍妮達克依舊保持沉默。劉氓心神恍惚,兩位騎士焦躁不安,十幾個步兵竊竊私語,氣氛有些憋悶。
半響后,她終于說:“我去希農見王儲是為了法蘭西。我不認識愛德華,但我知道,如果看著布爾日被劫掠,我們就不用前往希農…”
經歷最初的茫然,劉氓已經接受珍妮達克就在自己面前的現實,只是仍感覺什么地方有些奇怪或別扭,特別是聲音。
女孩的香檳-洛林日耳曼土語并不優雅,甚至沒有高盧語的饒舌婉轉,可傳導方式仍然像是不通過耳朵直達心靈。而她的話更讓劉氓感到慚愧。
這次黑太子進兵跟劉氓前世所知的情況不同。
王儲查理已經失去包括巴黎在內的北方領地,法蘭西傳統的加冕地蘭斯業已失去。此時黑太子在背后插上這么一刀,珍妮達克能不能拯救奧爾良也就無所謂了。
兩名騎士明白了這個道理,眼中都出現震驚的神色。相視一眼,其中一個跳下馬恭敬的示意珍妮達克上馬。
珍妮達克擺手示意一下,繼續說:“尊敬的兄弟查理苦修士,我記得在阿爾薩斯好像見過你,你是來指引我的么?”
劉氓抬頭看著木杖頂端的十字架,感覺自己有些可笑,對兄弟查理這個因語法而造成誤解的稱呼則是無奈。
這就是葉公好龍么?
珍妮·達克出現在面前,他卻不知道該干什么,甚至長久以來他都在回避英法的百年戰爭。此時兩國都已精疲力竭,他占據阿基坦和阿爾薩斯,只要稍微用些力氣就能坐收漁翁,可他從未這么想過。
順著十字架看看灰色的天空,劉氓搖搖頭,又點點頭。環境和條件都已大幅度改變,他無法預測結局,也不知道自己參與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何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得到什么樣的結局。這不是游戲,沒有固定的程序,沒有重復的機會。
珍妮達克不再說什么,轉身上馬奔向布爾日。等她轉身,劉氓才注意到她上馬的動作十分笨拙,甚至連如何應對騎士的尊敬也不知道。
這是一個農家女,不是么?劉氓默默跟上去。
布爾日城主是波旁公爵長子,對珍妮達克的到來,他表現出相對于農夫來說足夠的尊敬,對她所說協助防守的話卻無動于衷,略問幾句就忙于跟臣屬進行無聊的法蘭西式討論。
按照劉氓的估算,等他們討論好周圍貴族和騎士的征召和位次問題,布爾日城早就化為灰燼。
劉氓一直跟在珍妮達克身后,靜靜觀察女孩的一舉一動。他發現,女孩對宮廷的奢華極不適應,剛進門時仿佛不知道該先邁哪只腳,也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光滑的地板。站在一堆衣著奢華,舉止優雅的貴族下手,她更顯得形只影單。
“杜列米女孩,雖然戰爭對我來說只不過是罪人幻夢中的審判,是眾生末日前的呻吟,可我希望那炙熱光芒中的天平永不傾斜,只讓那萬丈火焰燃燒邪惡…”
既然已經被誤認為是苦修士,劉氓也懶得解釋,干脆神神道道一番,打算讓女孩以受啟示者的身份恢復自信。
女孩身體猛的僵硬起來,半響后,夢囈般的說:“那火焰更像晚霞,很溫暖…。我聽不懂…,我找不到自己,是她們讓我找到自己…,讓我看到火焰中的鳶尾花…”
劉氓有些暈眩,踉蹌了幾步才站穩。他一向認為所謂神的啟示不過是人們為達到目的而杜撰的借口。聽著女孩夢囈般的敘述,他也明白自己感覺奇怪的灰色視野有自己在這世界中需要的道理。
兩人奇怪的舉動終于引起貴族的注意,議論聲慢慢消失。聽了半天,他們大多數眼中透出鄙夷或懷疑的神色,只有布爾日的牧區主教滿眼震驚,然后隨著女孩的敘述默默祈禱。
布爾日年輕城主看到了牧區主教的表情,他不動聲色觀察了會女孩身后劉氓和兩名騎士的表情狀態,等珍妮達克恢復正常才咳嗽一聲,溫和的說:“杜列米女孩,我想你沒有使用過任何武器,不過你既然說要幫助我們守城,那我還是問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他一說完,跟隨女孩來的騎士立刻翻譯了一遍。劉氓這才明白兩個隨行騎士的重要性,他們不僅用來帶路,還是翻譯。他前世的法國直到十九世紀還有三分之一的公民一點不會說法語,更別提現在了。
克里斯蒂尼在瓦本強制推行亨利式日耳曼語,也不知怎樣了。劉氓有些走神。
珍妮達克似乎還沒有完全擺脫剛才的狀態,呆呆的站在那里沒有回答。
是一個農家女。看著她的背影,劉氓感覺她有些無助,而自己心中也有些凄涼。
將十字架擋在自己面前,他用淡漠的口氣的說:“我們的城主,你沒有說威爾士親王有多少士兵,都是什么士兵,距離布爾日還有多遠。也沒說城中有多少士兵,周圍能召集多少貴族和士兵,有什么大型武器,糧食能吃多久,你打算讓這個女孩獨自站在城頭么?”
劉氓使用的是標準法蘭西宮廷用語,還帶些西爾維婭和大讓娜的安茹口音。
疑惑充滿城主的眼睛,他想了半天也沒記起安茹法蘭西目前有哪個王室成員光榮的成為苦修士。看看同樣疑惑的臣屬,他恭敬的問道:“這位苦修士,能透漏你的身份?”
劉氓沒有回答,不過珍妮達克恢復鎮靜,回身聽騎士翻譯后大聲說:“他是兄弟查理苦修士,我的引導者…”
怎么就變成她的引導者,難道我還要移動鼠標么?雖然珍妮達克回過身,宮殿里昏暗的光線也不影響視野,十字架卻讓他無法看見女孩的面容。
也許這樣更好,他扶著十字架,低頭不語。
沒聽說老查理有這么個私生子啊…。
城主和貴族們同樣滿頭霧水,不過他還是恭敬的說:“杜列米女孩,愛德華王子帶領了大約2000輕騎兵,400多貴族和騎士,3000長弓手和一兩千步兵雜役,帶了十門火炮,以及數量不明的投石機和弩炮…”
火炮?劉氓想起大讓娜的介紹。硝石雖然缺乏,并不表示根本沒有,他一路來在勃艮第公國的軍隊里就發現過貌似火炮的東西,現在想來這玩意應該得到君主們足夠重視。
只要有一線可能,人們就會把最先進的科技,最奇妙的構思,最能造福人類的設計,以最快速度應用到彼此間殺戮中。
“這里…,因為某些原因,我暫時只能征召300名貴族和騎士,還有一百多志愿騎士,但他們好像不愿意聽從指揮。至于步兵,我的財政比較困難,除了100人的瑞士衛隊,雇不起更多士兵。嗯,如果防守,我想我們有幾千,勇敢的市民,不過要先把沒用的人趕出城外…”城主繼續敘述。
聽到這些,劉氓簡直無語。即便布爾日這樣的中等城市,城主的宮殿也比自己斯圖加特的城堡奢華不知幾許,這些錢養不起士兵么?
跟法蘭西貴族相比,德意志的土老帽實在不會享受,有點錢也擁在招兵買馬彼此爭斗中去了。除了教堂和音樂,中世紀的德意志貴族沒給后世留下什么像樣的宮殿類藝術瑰寶。
“杜列米女孩,情況就是這樣,你有什么建議?”
城主的說話聲在宮殿中似乎有回音效果,再一次驚醒劉氓的走神狀態。抬眼看了一下,身前的女孩不安的倒動一下雙腳,略顯健壯的身軀也變得有些瑟縮。
是什么讓這年僅十七歲的農家女敢于面對戰爭,敢于直視生死,僅僅是神啟么?劉氓心中又涌上濃濃的感慨,低聲說:“杜列米女孩,有什么想法就說出來,戰爭遠比想象中簡單…”
他舒緩堅定的語調似乎給女孩帶來勇氣,她昂起頭看著一群高高在上的貴族,有些猶豫,但聲音清朗的說:“我們應該勇敢的出城與英國人戰斗,我們騎士少,但我們能征召義勇兵,我們會比英國人士兵多…”
女孩的話音未落,宮殿內就回蕩起楡挪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