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瑪麗亞立即察覺房間的變化。這位皇帝向來討厭裝飾品,因此房間沒有多少陳設。他返回這裡後,老是一個人靜靜發呆,些許聲響等能引起情緒變化,唯一服侍的艾格尼絲膽戰心驚,因此連基本的打掃都被忽略,處處顯得淒涼,直到他遇刺負傷後纔算整理一番。
可現在,空氣中流溢著淡淡東方檀香味和脂粉味,原木桌上鋪著潔白的細麻檯布,椅子上有編綴而成的靠墊。環視一週,傢俱沒什麼變化,書桌和壁爐上擺了幾樣小花瓶類裝飾品,窗下多了兩盆花。除了那檀香,房間依舊沒什麼貴重物品,卻顯得格外溫馨雅緻。
眼角餘光觀察自己的皇帝,見他爲自己拉開椅子後很自然規整下靠墊,自己坐下時也很注意姿勢,瑪麗亞心頭一陣困惑。難道自己根本不瞭解這位皇帝?看看一旁女主人般微笑著端茶,儀態自如的艾格尼絲,再看看自己表情淡漠的皇帝,瑪麗亞不安的扭了扭,心頭也泛起些酸味。
“有什麼…”
瑪麗亞心思難言,劉氓也覺得莫名其妙。他原本要跟瑪麗亞走,可看到艾格尼絲,不由自主帶著瑪麗亞回到自己房間,等坐下,艾格尼絲端上茶,才感到尷尬,只是沒表現出而已。悶半天,他試探著詢問,可話一出口,更覺得不合適。
這窘迫讓他表情有了變化,瑪麗亞似乎有所察覺,等艾格尼絲離開,平靜的說:“是,陛下,我有些事向您稟報,跟保加爾有關。”
“保加爾?嗯,德古拉來信提起過,西蒙還未能理順王國內部,貴族和民衆也不安定。”聽瑪麗亞提起正事,劉氓不由自主鬆口氣,情緒也恢復平靜。
可瑪麗亞又顯出爲難,四下看看,又回頭看看門口,低下頭說:“陛下,情況比較複雜,如果合適,我希望換一個地方想你稟報。”
難道需要向艾格尼絲保密?念頭一閃,他心頭騰起不快,但還是點點頭,起身向外走,這次沒去挽瑪麗亞的胳膊。出門走到樓梯口,他又停下腳步,回身看瑪麗亞。這位宮妃已經顯得很陌生,但不應該是她的原因。悵惘略起,又很快隱去,他還是平靜的走下樓梯。
城堡並不大,樓梯正下方是議事廳,從走廊向後轉,卡特琳娜等人佔據背面相對孤立一排房間,但總體來說,並不符合皇后的身份。二樓走廊呈字母T型,走到拐角,見左手卡特琳娜房間有宮女進出,劉氓停下腳步。瑪麗亞毫不猶豫,走過他身側,徑直向右走。
跟他的房間差不多,不過起居室內也有牀鋪,此時靜悄悄的,宮妃和宮女們顯然都去招呼來客。聞著若有若無自然的幽香,目光掠過幾件隨意擺放的衣裙,他有種虛幻感,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好奇,似乎連自己的身份都模糊了。
“陛下,請原諒。”瑪麗亞像是不知如何安排,遲疑片刻,才道聲歉,端著燈走進臥室。
他跟進去。陳設跟外間差不多,門左右手靠牆都櫃子,一邊是雜物,一邊是衣物,正前方窗下是書桌,擺著些稍顯凌亂的文件,兩邊各是小牀。他覺得很有意思,也有種親切感,剛纔的彆扭沒了蹤影。見瑪麗亞還是顯得不知所措,難得笑笑,隨意在一張小牀上坐下。
細看會侷促不安站在面前的瑪麗亞,陌生感漸漸消失,換成模糊的甜蜜記憶。從尼科波爾相識起,自己這女人年齡和容貌沒變多少,身份卻幾經更迭,似乎神態性格也因此變幻不定,但總體來說,似乎沒受過多少關注。
覺察自己的審視給她帶來足夠困惑,劉氓笑著將她拉進懷裡,半靠在牀頭,愜意的將下頜抵在她肩頭,盡情呼吸略顯陌生的芬芳,體味同樣生疏的柔意。瑪麗亞一開始明顯不安,慢慢才放鬆,微閉雙目,輕輕挨擦他的臉頰。
奇異的環境,難得溫馨,劉氓心頭柔和綿密,沒有任何念頭,就想就這麼相擁至永久。但沒過多久,外面傳來細微說話聲,瑪麗亞微微一顫,側耳聽片刻,等說話聲隱去,重新向他懷裡靠靠,低聲說:“陛下,保加爾還有別的情況。”
也不等他迴應,瑪麗亞接著說:“金帳汗國派不少大保加爾人通過各種途徑進入保加爾,一開始沒人注意到,現在可以確定,混亂跟他們有很大關聯。據說,阿森國王一開始竭力想爲陛下管理好王國,但未能做好,又感到被忽略,想法有了改變…”
瑪麗亞儘可能用親切口吻敘述,但劉氓還是覺得剛纔的溫馨感慢慢變味,有些意興闌珊。
保加爾部分貴族積蓄力量,不少精英階層在民衆中散佈流言,進一步製造與周邊公國民衆間隔閡,的確該重視。但跟法蘭西一樣,在他眼裡,這些許威脅在大環境下已不足爲道,他不認爲能掀起什麼風浪。瑪麗亞還沒說完,他的思緒就轉到波蘭面對的壓力上。等瑪麗亞停止絮叨,他的思緒迴轉,卻產生事情已了,該離去的感覺,又有些悵然若失。
“我的小蜜糖能處理,說些別的好麼?”遲疑片刻,他擁著瑪麗亞躺下,一邊探索她的美好,一邊嘀咕。
瑪麗亞對這甜蜜當然有期待,可又覺得責任未盡,轉身縮進他懷裡,稍微躲開他的逗弄,又說:“是的,瓦拉幾亞公爵推遲行程,就是爲了處理此事。在這裡,我們也會勸解安東尼婭,讓她影響父親和家族,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可我覺得,陛下不該過於忽略西面的事情。”
感覺到這些話掃了自己皇帝的性質,瑪麗亞卻並不停止,繼續說:“保加爾的事情或許不難解決,但韃靼人在其他地方進行的陰謀還是該重視。其實,法蘭西問題反而不大。法蘭西一向傲慢,不是很認可韃靼人,又在上次戰爭中對您的威嚴印象深刻,不願有太多敵對行爲。反而是少數人另有打算,在中間搞陰謀…”
劉氓的好奇心終於提起,可瑪麗亞像是有些爲難,遲疑片刻,轉而說:“嗯,北方聯盟威脅最大。瑞典和普魯士這邊…,嗯,陛下很重視,主要兵力都集中到喀爾巴阡北麓,有足夠考量。可北方聯盟不止一邊啊。英格蘭很早就重視艦隊發展,近些年更是傾注國力,甚至因此忽略軍隊,而北方聯盟內部對他們也多加支持。這些年,他們在阿菲利加發展,利用葡萄牙牽制卡斯蒂和納瓦拉,縱容艦船劫掠,實力早已超過陛下的波爾多艦隊。只是顧忌陛下才沒有采取更大膽的政策。可現在,他們獲得元帝國支持,如果聯合艦隊進入地中海,那可是…。陛下,你讓威斯特法倫瓦爾堡女公爵返回科西嘉並不正確,也應該與漢娜皇后溝通,支持她發展艦隊,只是要將目光放在摩洛哥。還有…”
劉氓聽得目瞪口呆,加上兩人這略顯旖旎的姿勢,竟然有種跟大讓娜在一起的錯覺。驚奇,回味,苦澀,他恍惚起來,直到瑪麗亞納悶的仰身看他才緩過神。輕輕在瑪麗亞脣間點了一下,他嘆息著說:“我的小蜜糖,你真讓我驚奇,簡直…”
他差點說出像大讓娜,但本能止住,轉而問:“我的小蜜糖,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關注這些,又是…”
“怎麼弄到情報是麼?”瑪麗亞調皮的笑笑,神色又顯得悵惘,重新縮進他懷裡,低聲說:“陛下,不是我,是伯爾尼的馬蒂爾德,瑪蒂娜,埃萊諾娜等人,漢娜皇后和一些貴族也在有意無意支持…”
“是麼…”劉氓輕輕嘟噥一聲,摟緊瑪麗亞,無言以對。這些事情有很多就是歷史慣性,本是他最能把握,卻被忽略。而馬蒂爾德等人已經被他遺忘,卻仍在默默爲他操勞,他無法想象他們心裡是什麼滋味,疲倦歇息時又會是怎樣場景。可以說,他不是這些女人的全部,但這些女人卻是他生命的全部。
心中滋味難言,該做什麼又顯得迷惘,他重新擁緊瑪麗亞,炙熱的吻她,卻更像是表達愧意。但這時機和場所都不合適,剛感覺到點甜蜜,外間就喧擾起來,顯然是晚宴結束。
賊似的逃回自己臥室,脣間甜蜜仍在,失落卻瀰漫心頭。他茫然在桌邊坐下,迎到身邊的艾格尼絲眼神略閃,輕輕跪在他腳邊,抱住他一隻手,仰臉看了會,關切的問:“陛下,情況不太好麼?”
劉氓微微一愣,搖搖頭,隨手摸著她修長完美的脖頸,思緒飄渺不定。艾格尼絲也不再問,將臉埋在他膝間,靜靜承受這略顯粗糙的愛撫。等他的手無意識順領口滑入,艾格尼絲嚶嚀一聲,小貓似的將臉貼在他手臂上輕輕摩挲。他醒過神,低頭一看,笑意還沒露出,剛纔火熱後又被壓抑的心立刻怦然跳動,俯身兜腿抱起這溫順嬌俏的小尤物,徑直進入臥室。
他必須承認,僅從肢體的感官方面來說,艾格尼絲堪稱完美,勝過他所有女人,那種天然媚態和本能的逢迎更是別的女人難以具備。加上平時那種對他心思和習慣不著痕跡的揣摩與關注,多少讓他產生依賴感。同時,他也隱隱感覺到,對這女人的寵溺,也是一種可以放鬆警惕的逃避。至於逃避什麼,他清楚,卻不願面對。
午夜,他習慣性醒來,也習慣性邊無意識體味艾格尼絲的美好,邊在腦中重複白天思索過的部署。艾格尼絲不知何時也醒來,無聲的撒會嬌,嘟噥:“啊…,我的陛下,你看,我老是這麼糊塗…。嗯,他們又派人來,說盡可能提供地中海艦隊和陛下在這裡軍隊的情況。”
雖然艾格尼絲是頭一次說的如此明白,劉氓也不介意,隨意哼了一聲。艾格尼絲清楚他的性格,也不多說,想了想,又懶洋洋說:“他們開始向普羅旺斯調集物資,魯昂附近的戰艦和船隻也開始出現在土倫。有位貴族誇口,說他們很快會有最強大的艦隊,水手已經在阿爾及爾訓練了,還會有最好的火炮和火槍。還有,丹楓白露舉辦了盛大的宴會,有人看到國王跟著一位衣著古怪的客人狩獵…”
夜色如水,呢儂聲更像蜜乳般的嘆息,劉氓卻集中精神,細聽這些零散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