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真的沒事,不痛的,你看都好了。”枯等不想說傷的來歷,只能好言勸慰,況且臉上的疤確實好了,不過可能是離開嶺南之后沒了人上藥,疤好的就慢了許多,總得說齊連涉在這點上其實還做的不錯,也許之前的藥都挺好,刀傷能恢復到一道淺痕,不仔細看根本不明顯,已經很不容易,當然有可能云蘭手中的藥再擦一段,會無痕也不定。
雖說女孩愛美,可如今經歷了許多的枯等卻不在意,一張臉而已,這左頰半指長的痕跡,就當是明幽事件的提醒,反正以后,枯等是再不愿拿刀了,就算是誤殺,那種感覺也不好受。
“塵兒,不要怪你父皇,他也有他的難處。”看出枯等不愿提,皇后也不再多問,愛撫的過枯等的臉,反倒似安慰起她來。
搖搖頭,枯等露出個讓人安心的笑容,帶著理解與釋然,“我誰都不怪,父皇的難處我懂,其實我現在真的很好,這里比皇宮比林府,反而更能讓我舒心,況且。”望向門外,“景姑姑很照顧我,我還學了好幾個花樣呢!我拿給你看。”說著起身到針線籃中去拿練手繡的幾塊絲帕。
其實看到景姑姑領著母后來就已經更明了一切,想來在到錦繡坊服役上,母后也是下了大工夫求父皇吧,這里的確比其他地方好的多。
獻寶似的擺弄著小有的成就刺繡,盡量的把氣氛移過悲傷,枯等想讓母后感覺到自己心中的安寧與平淡,這里讓她真的有種贖罪與忘記前事的錯覺,而她也是打心里開始喜歡這里的。
“母后邊境如今,怎樣了。”已經出來好久,枯等聽見外面景姑姑的又一聲咳嗽提醒,知道時間不多,猶豫著,還是問了出來。
她的確想問林故,錦繡坊的人大多都不能出門,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可是,對人說起卻沒勇氣叫出他的名字。
“邊境已行一戰,林故大勝。”皇后微笑著望著枯等,拍拍她的手讓她安心,復才又簡單說了些自己所知的情況,“東齊皇帝病逝了,朝中又有人與東齊太子爭權,恐怕東齊不久便會請和。”
“請和。”枯等訝異,也才明白難怪在嶺南齊連涉走的那么急,只留下云蘭看著,原來齊連涉內憂外患忙的沒時間管自己,佟伽藍怕也是知道點什么,只是沒對自己明說罷了。
只是請和,綾帝會接受嗎?
“東齊建國也有幾朝,又豈是能這么快覆滅的。”像是看出枯等的不解,皇后淡淡的解釋著,“你父皇也并非好戰,只是察覺出齊太子的蠢蠢欲動,此一戰意在揚威罷了,又因你被抓,也是想借此探查你的下落,你既然已回,林故又一戰而勝,想必過不了多久也可回朝了。”
一切明了,枯等想到綾帝不覺又有點眼眶濕潤,或許出征一事并不真的全是為了自己,卻有自己誘因所在,綾帝能借出征大軍一隊尋找自己,便是不易。
她忽然發現,她以為再不欠任何人,其實不知不覺中,已經欠了太多人,這些,根本還不起。
“傻孩子,你是我們的孩子啊。”
抱住眼前的枯等,皇后面露傷感,她的女兒,從何時起有了太多的心思,埋在心中不對人言,兀自成傷。
因為是母親,所以總是能最快感知孩子的情緒轉變,也最能一眼看透,故而也總是會比孩子,更為痛心。
又是一番撫慰,皇后終于還是無法再多待的起身回宮,戀戀不舍中,枯等站起也本是想相送,可是眼前一黑,腳步一個踉蹌。
“塵兒。”
聽得見身邊拉著自己的母后急切呼喚,卻是什么也看不到,枯等想開口說沒事,可張張嘴,卻是身子一沉往后仰去,再也聽不到了。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望著周圍的一切,依舊是連日來所居的小院臥房,這反倒讓枯等安心了些,也許是前幾日學繡樣入迷,累著了吧。
“公主!您醒了。”房門打開的聲音,卻是手端水盆走進來的錦桃。
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只是換了地點,換了時間。
“我如今與你一樣了啊。”有氣無力,卻還是強
打精神的笑道,坐起就要下床,“你怎么在這兒?來看我的嗎。”
錦繡坊并不讓外人探訪,這也是枯等理解為何坊內有時清幽到近乎死寂的原因,看見錦桃在,難免有些意外。
“奴婢求了皇后,以后還由奴婢伺候您。”放下水盆,錦桃便快步走過來攙扶,“公主,如今您的身子虛弱,還是歇著吧。”
好笑的站起,枯等本想說起個床有什么難的,可是眼前一黑就又跌坐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那股不可視物的勁兒才過去。
“我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錦桃突然過來就已經有些奇怪,枯等也感覺到自己不對,想到昏迷時母后還在身邊,既然她仍讓自己住在這里,想來也該沒有大事才是。
“皇后派了大夫來看,說公主是貧血,加上連日奔波又心思過重,這才導致昏厥。”
點點頭,這些倒也有道理,這么說確實無大事?不禁放下了心。
“公主。”
“不是說過要叫姐姐嗎?如今我已不是公主了。”輕刮了錦桃的鼻子,如今沒了身份,這小丫頭該心甘情愿了才是,真好,多了個妹妹。
“公主。”錦桃臉上一直有的愁容卻沒有散去,滿面猶豫。
枯等總算看出她的不對,如果剛才還可以說擔心自己,這會兒已經說出昏迷原因,為何還這樣愁眉不展,“還有什么。”
還有什么,別的原因?
“您懷孕了,大夫說,兩個半月。”
晴天霹靂,不外如是。
這孩子是林故的。
怔怔的坐在床沿,心中卻是可笑,她決定放手了,上天卻再度與她開了玩笑,錦桃的愁憂也有了解釋,是啊,怕是所有人都覺得林故將來必然會休棄自己,這孩子這時候來了,算什么?
一整天把自己關在屋里,除了吃飯喝水時錦桃軟語勸慰,便是一個人的安靜,枯等需要時間來接受,她本就不知該如何面對林故,如今,更是沒了底氣。
他會、或者說可能接受這個孩子嗎?一個他一直痛恨厭惡的女人所生。
休息三日,枯等重新開始了繡院與住所來回的生活,跟隨的錦桃也成了繡院的一員,因為沒了身份,枯等強迫錦桃叫自己姐,小丫頭雖然有些別扭,卻還是拗不過的這么叫了。
關于孩子的問題枯等一直沒想清楚,索性順其自然,就這么一日日如剛來時過著,只是一日三餐不用錦桃再勸,吃的很是認真,為了孩子,確實不該與身體作對。
每過五天就會有大夫前來診脈,枯等知道是母后的好心,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也是為了讓她安心,便也努力配合著,這么兩次例診過后,是東齊請和的消息,相伴的,自然是林故班師回朝。
齊連涉終是沒能撐住,而林故,也要回來了。
大隊人馬回朝勢必要一月,不過聽聞林故是先率隊返回的,算算日子也不過再需半月,這半個月枯等都一直過得寢食難安,盡管安慰自己為了孩子也要定下心,可還是忍不住亂想,想他會不會接受,想他會不會喜歡這孩子,想如果他連帶孩子也不喜,到底該不該生。
心底雖也明白,自己沒權利為這孩子的生死做主。
林故回朝那日,想必番禹城是極為熱鬧,因為饒是居于小院內,清凈的錦繡坊也可以感受到外面歡愉的氛圍,不用看,枯等也想象得出,林故何等風采,那個他,真的回來了。
想象著他的意氣風發,連日煩亂的情緒竟然也莫名安靜下來,她為他高興,或許一切都是值得的,或許無論他接不接受這孩子終是會出世,若他不喜自己便養著,這也沒什么,一些想不通的死結,也似乎迎刃而解。
又如此過了幾日,未聽有人傳話,枯等心里便又安定了幾分,林故沒有注意到自己,或許他如今正接受滿朝祝賀沒有時間,或許是他根本未曾想到自己,不過這樣也好,撫摸著已三個多月的肚子,雖還平平坦坦并不明顯,但這孩子,是自己的啊。
錦繡坊最近所做的是新近妃子的宮裝,一共十套,因此送衣的人手便
有些不夠了,熟練的繡娘還要趕制各宮妃嬪冬裝,像枯等這等普通繡娘,就成了送衣的一員;本是沒有對她安排的,景姑姑知道她懷孕的事,并不愿她去,可錦桃都已經被派出,想想自己留在這里也插手不上冬裝縫制,便自告隨著一塊去了。
在宮女帶領下將宮裝送至一貴人處,極為順利沒有異常,枯等送完就打算折回,心中卻有些失望沒見到父皇新納妃子的模樣,該是挺年輕的;據說新進妃子都是大臣之女,父輩職位或高或低,想來又是政治原因,枯等對這些沒興趣深究,只是為綾帝嘆息同時,又為母后有些心憂。
離開時是要經過皇宮花園,這里從前枯等來的次數最多,所以也較為熟悉,可是走到荷花池畔時卻是頓住了腳步,無法前行。
涼亭處,有人彈琴。
時間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年那日,一樣的地點,不一樣的琴聲。
“是陛下新近冊封的蓮妃,姑娘。”這領路的宮女像是有些資歷,大致也是知道枯等是誰,所以一路倒也恭敬,此時見她停下,雖是不解,卻也很是耐心的提醒。
“啊?哦。”被宮女一說才回神的枯等不好意思的對她笑笑,蓮妃?是啊,自己已不是公主,這里彈琴的,也不再是那個仙人模樣的純真少女。
枯等想到了明幽,不知道在明幽的心里,到底林芙蓉又是怎樣的存在,有真的當過她是好姐妹嗎?想到美人源琴的由來,不禁唏噓,或許那時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或許是真的把單純的芙蓉當過姐妹的吧?枯等愿意這樣相信,逝者已矣,便讓她留下善良,哪怕一刻。
轉身想要前行,身旁卻沒有那個引路的宮女,疑惑之下又是心中不安,路應該能走,可還是怕走岔啊,人呢?
“林你。”向身后搜尋時,卻撞上一雙明亮深邃的黑眸,怎么會在這里,碰見他?
他的面容依舊是初見時的風華絕代,只是身體似乎更加欣長健瘦,眼凹處有著淡淡的黑影,不明顯,可枯等還是一眼看出。
他這一行,怕是吃了不少苦。
這人,元尹不是跟著去了,怎么還照顧的瘦成這樣!沒有說一句話,林故卻是轉身就走,枯等一怔,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果然么?這男人就這么不愿意見到自己,連一句話,也不肯說。
枯等瞬間覺得委屈,她明明那么安然的學習做事避免思念,可再度看到他竟會覺得思念、不如不見,他從來都是一個背影,留給自己,只有他的背影。
“跟上。”
眼淚顧不得擦的望著他,可他突然回頭的呵斥還是嚇了自己一跳,眼淚凝結竟然一時也忘了哭泣,他回頭了?印象中,從未見過,怔愣著,呆呆的望著。
“愣什么。”挑眉的不滿,一聲輕呵,雖有著些許不耐,可已比方才扭頭的一句好了太多。
枯等仍呆怔著不知如何是好,只見他快步折回,伸手拉過了她的手,拉著往前,腳步,卻是極緩。
沒從震驚中回神的枯等,自己都不記得迷迷糊糊跟著他走了多久,直到看到外廷處的馬車,才終于反應過來似的,將視線轉移到兩個相扯的手,或者說,是他牽著自己的手。
他的神情依舊是一貫的淡漠,可不知是陽光正好,還是枯等的錯覺,總覺得他留給自己的側面,嘴角處有著淺淺的弧度,極輕極微,卻極為明亮動人。
腦中不覺浮現起曾在虛幻中見過的那副畫面,那個展開卷軸的男子,勾動涂朱似的唇角,笑容似三月桃花,黯然一切盡管后來很快枯等便知道了,林故拒絕了一切封賞,以林家子嗣為由請綾帝免除服役,將枯等接回府中,但這些在下定決心的枯等眼中,都不重要了。
她終于明白,原來自己所謂的贖罪,不過是免除心中愧疚的自我安慰罷了,一切在見到那個男人時,全部崩塌;她的救贖,一直都是這個善良卻總是冷漠樣子的男人,這一生,除非他親口說不見,不然,她都不會再放開。
她希望他的臉上,重現曾經最好的風華,那才是最真由心的絕色風景,盛似三月桃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