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原本被合上的卷軸被緩緩打開,露出的是一副彩色墨畫,不是山水花鳥,而是人物,畫中,是一執(zhí)琴輕撫的女子,八角涼亭之下,臉微微低垂,卻不難看出面容絕美,一縷青絲因那一側(cè)多垂,落于那一面,稍稍遮住一束面色,卻讓女子更為真實傳神,那畫,已不知是該說女子傾國,還是該贊畫師妙筆。
“芙蓉,我該怎么辦。”微微嘆息,這一刻的林故,臉上似乎終于有了表情,有了旁人,似乎永不可見的無助,“放了她,放下仇恨嗎。”
秋日的天氣說變就變,昨日還不曾有凋落跡象一派盎然的樹葉,今日便開始了三兩的凋謝,若看得仔細,甚至可觀有的已然枯黃。
不管是出于負氣還是決心,枯等的休書,在強逼錦桃動筆下完成,因為毛筆字不甚精通,所以枯等連名字都是讓錦桃寫好的,自個只拿過朱砂,按了個手印。
“行了,給你家大人送去吧。”一揮紙張,將休書遞給了錦桃,可是對方,卻是一動不動的站著,沒接的架勢。
“公主,您難道真的對大人沒有感情了嗎?怎么可以。可以休了大人。”
錦桃的樣子,仿佛她才是那個被休了的人似的,一臉苦相,本就心煩的枯等見此,更是不怎么舒暢。
“那你到底送不送啊。”
“公主,不是奴婢不送,實在是這休書,就算是您同意了,也是沒。”
“公主,梅苑那邊陶公子有請。”外間伺候的一個婢女走了進來,秉告恰巧打斷了錦桃的話語。
本打算親自把休書給林故送去的枯等停下腳步,不解問道,“陶伽藍?他找我干嘛。”
“奴婢不知。”
這檔口,陶伽藍突然主動找來,能是什么事?
“先去梅苑。”略一思索放下休書,將其壓在鎮(zhèn)尺之下,枯等大步走出屋門,朝梅苑方向走去。
自那日幫著跟林故爭辯一番后,只知道陶伽藍沒有離開,卻再未見過,一般也未曾見他主動尋找,想來,也是必然有事。
身后的錦桃,沒立刻起步跟隨,而是深深看了眼那鎮(zhèn)尺下的休書,微微嘆息,無聲喃喃,“就算是大人也同意,這休書,也是無用啊。”
扭頭,見房內(nèi)已無人,這才急急跟上。
還未走進梅苑主臥,在門口處,便聞著一股奇怪的味道鋪面而來,被婢女迎進房后,那味道便更為嚴重,若是以往,枯等必然需要好一番分辨,可自從在林故病時伺候一日,枯等瞬間便明白此為何味,是藥,且是中藥。
“陶伽藍病了。”
不解的詢問身旁迎進的婢女,可未得到回答,就已經(jīng)得到答案,那床上之人不時的咳嗽,已是能讓人了然一切。
“塵陽公主,咳咳,奴家給您見禮。”
“快快躺下,這才幾日?怎就這般模樣。”見陶伽藍掙扎著要起,枯等連忙快步走過去按住了他,看著那原本秀美的面旁變得慘白,最為惹人矚目的雙眼也似乎沒了透亮神采,枯等著實驚訝了,好好地一個人,怎么能幾日病成這樣。
“可找大夫看過了?怎么說的。”厲聲詢問那伺候近前的婢女,心中卻是暗自嘆息,也不知這林府最近是走了什么邪氣,這林故才病過去,陶伽藍又成了這樣,宿來不算迷信的枯等在想著,該不是這哪里的風水錯了位,引了什么臟東西?
“這未曾。”那被問到的婢女先是看了眼床上的陶伽藍,見他搖頭不愿她說,可公主問到又
不可不說,只能囁喏回道,“其實陶公子自那日公主與大人相繼離開時便已病下,只是公子不讓容秉,說是說是一點小事,怕擾了大人與公主的清凈。”
“你怎這么糊涂。”聽聞婢女的話,枯等只覺得面前之人好氣又好笑,都病成這樣,床都下不了,還哪有什么擾不擾的,想到此,聲音更是嚴厲幾分,“你若不愿告知林故怕他多想,大可告訴我啊,這病哪里是能耽誤的,快,把那梁大夫情來與陶公子看看。”
錦桃聞聲就要下去差人去找,可是卻被陶伽藍的話生生喝住。
“等、咳咳等一下。”似是用盡全身力氣,陶伽藍撐起了身子,騰出一只手,卻是用力握住枯等的右胳膊。
“恕奴家無禮,只是頭風,奴家這是老毛病了,用了以往的藥方便無事,真的不用尋大夫前來。”
“什么頭風,你都咳嗽成這樣,怎么會只是頭風,那藥誰知道有沒有用,還是讓大夫。”
“塵陽公主。”突然增大的聲音,打斷枯等的話語,之后,便是陶伽藍似用勁太大后的猛烈咳嗽,直持續(xù)了好一陣子,才能低聲繼續(xù)說話,“奴家今日尋你來,是有事相求。”
“你說你說。”扶著陶伽藍靠下,枯等心中實在不忍,婢女說是那次吵完架后病的,想來必然是林故趕他走傷了他的心,難怪那日他不言不語,哀莫大于心死,越是在痛苦面前表現(xiàn)安靜,才越是容易心傷。
想到此,枯等自覺也是有自己一點責任,便輕聲勸慰道,“你放心,就安心在此住著,只要我在一天,就絕不會讓林故把你送走。”
堅定的表決心樣的話語,讓輕咳的陶伽藍剎時怔愣,抬頭直盯著枯等看了好一陣,似是在評定她話語的真實性,最終,卻是垂眸搖頭,捂口輕咳少許這才說道,“公主誤會了,奴家不是為此事相求。”
直到這一刻,枯等才終于聽清陶伽藍稱呼上的轉(zhuǎn)變,不是之前相見自稱的妾,這一點,讓枯等覺得奇怪。
“奴家生于浮世,長于飄零,能得大人抬愛進入林府,已是多世修得福分,此番又蒙公主不棄,與奴家真心相待,更是預付了后世之善,如今,奴家有一請求,望公主務(wù)必應(yīng)允。”
“你說吧,我答應(yīng)你。”說了那么多,大都雖是枯等聽過,可是依舊不覺厭煩,反而以為面前男子,卻是多情之人,這沒什么不好,至少枯等以為相比林故那木頭心腸,要強的太多。
“公主,可否應(yīng)允奴家歸去,離開故原君府,重回幽然館。”
“什么。”枯等怎么也沒想到,要她答應(yīng)的條件,是這,“如果是因為林故,我不是說了,有我在,不會讓你。”
“不,公主,讓奴家歸去吧,此事無關(guān)與任何人,是奴家不好,注定要辜負公主恩情。”
枯等還想說些什么勸導,可是看著那慘白的面容一臉堅決,再感受著腕部傳來的力量,知他,是心意已定,“好吧,如果你堅持。那什么時候走。”
“今日。”
“這么急。”
望著那張膚白若雪,細膩而勝卻女子無數(shù),再加上因在病中,更顯得惹人悲憐的臉,半晌,枯等終是點了點頭。
他這般決絕,許真是心里有事,既不愿說,也不強求,只是希望今后,他能過得安好。
陶伽藍走的時候,是枯等親自相送的,讓錦桃與林故房中說了,可是他的回答讓人有些失望,或者說根本沒有回答,據(jù)錦桃說,只是點頭表示,再無其他
交代。
“陶伽藍,不管在哪,你的病終歸還是要治,我已經(jīng)讓錦桃在你車上放了些藥材,大多是補品,你回到幽然館,記得命人燉下吃了,雖抵不得什么靈藥,但終歸還是有些好處。”
那些是什么藥材枯等也不十分了解,只知道是綾帝上回命人賜了其中之物,想來也應(yīng)是珍貴的,反正她自個沒興趣吃,給了陶伽藍,也是正合適。
“多謝塵陽公主。”
加了厚衣,添了錦袍,陶伽藍這才看起來正常些,咳嗽也少了些,只是臉色依舊不好,唇都有些無血色。
道了謝,他的視線越過枯等,盯在某一處,不用說,枯等也明白他的用意,沒多說什么也隨他望去,可是那身后,始終沒有出現(xiàn)那誰都熟悉的身影。
“你大可不必走的。”微微嘆息,枯等心里也莫名的傷感,不知是因為林故的無情,還是因為面前男子的面貌。
他與那佟伽藍一般無二,初來時,還錯以為那人也一起來了異世,雖現(xiàn)已知不是一人,卻因為這臉,還是有些親近感,他的離開,終究不舍,無關(guān)其他,只因相識的面貌。
“本是浮世一束,此等高府本就非命可居住,何苦強求。”高高偎起的領(lǐng)子,將那因為病中清瘦了的下頜遮擋,淺藍的錦衣,將那皮膚襯托的恍如仙旳,只是那笑容太過勉強,那沒了明亮神采的雙眼望向某一處的樣子,太過感傷,“罷了,多蒙公主恩典庇護,最后再斗膽自稱一聲妾,妾,就此別過。”
陶伽藍說著,盈盈一拂,他雖為男子,可那動作話語,絲毫沒有讓人反感,行云流水,即使病態(tài),也無差錯,枯等看著,似感覺就是送一故人離去,眼眶,竟莫名有些朦朧濕潤。
“你放心,我有時間會去看你的。”努力吸了吸鼻子,沒讓眼淚涌出,咧嘴撐出一個笑臉,也不去管,這笑有否難看。
“好,奴家恭候。”陶伽藍見此,也是一笑,縱然虛弱無力,卻也流露出幾分鮮活神采。
最后朝那枯等身后望了一眼,保持著最后的微笑,轉(zhuǎn)身離開。
枯等站在府門處看著陶伽藍上了馬車,直至馬車走了多時,視線再不可見,也沒有動彈,無意識的低著頭,就這么在府門前,不知,想些什么。
府門內(nèi)長廊之下,一土灰色長衫身影靜靜佇立,不可知來了多時?只是額上發(fā)間,似有一片身側(cè)槐樹花落于上,想也應(yīng)有些時刻,他的神情一如門外之人,垂眸靜立,若陷入無盡回想。
如米黃色槐花緩緩飄落,卻沒有誰去欣賞這一角的美麗風景,每個人,都似乎有著無盡的心事,沒有多余的心,給予旁騖四角楠木馬車,車輪緩慢的滾動著,許是車內(nèi)人怕風,兩扇木窗被關(guān)的極為嚴實,連車簾也被掖的繁緊,幾無縫隙。
車內(nèi)淺藍身影,安然坐著仿佛等待什么的姿態(tài),直到馬車拐角明顯一側(cè)偏動,他安靜的身子才終于有所動作,從袖間掏出什么展開。
原是一張短長紙卷,上書一行蠅頭小楷,若仔細,即可辨的清晰「徒留已無用,速離」
修長手指漸漸握起收緊,那張本平展的紙張也變得皺成一片,蒼白的臉龐依舊如故,但那本無神采的雙眼卻似乎多了一些東西,似恨,又似不甘,唇緊抿起,被齒深咬,不消片刻,殷紅一片。
“動情了。”
洋洋盈耳的女聲,聲音不大,卻似乎極有穿透力,環(huán)繞在車廂內(nèi),讓那病態(tài)的身子不禁一顫,緊合的木窗,霎時打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