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等不是傻子,剛才覺得那人不對勁兒,就隱隱感到會發生什么,果然,只是站起來說話的,卻不是一直看著她的那名男子,而是位置排在最前,似乎是使臣的領頭者。
模樣四十好幾,胡子老長,像許久未曾剪過一般,一身與南越不大相同的衫袍,此時季節還不算特別寒冷,但是那人的肩袖處,都是如同動物毛一樣絨絨的點綴。
這大概,與北余氣候比南越較寒冷有關。
此時的枯等并沒有心情去打量他的著裝,反而本能的將目光投向首位,她想知道,這位便宜老爹該怎么說。
“哎,姜銘君,此間把酒同歡,怎還提及朝堂之事,豈不掃興。”
綾帝還未開口,一聲洪亮的喝聲便響徹大殿,枯等循聲望去,只見一魁梧大漢起身,似是有些醉了,身形還有些不穩的搖晃。
“劉將軍醉了。”淡淡的語氣,讓人聽不出喜怒,“不過姜銘君,劉將軍此言也非無理,今日朕設下這酒宴,便是要為諸位來使接風洗塵,至于其他事宜,朝上再談不遲。”
這后面的話一出口,有心人都明白了劉將軍這樣貿然的接話,綾帝卻也未惱,反而順勢開口這么承認,很明顯,也是不想與北余使者說什么婚事。
“陛下,吾聽聞南越邊境,常有東齊草寇來犯,此行吾北余陛下亦有交代,若能聯姻,兩國必是這世上最強聯盟,那東齊國,何以俱哉。”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繼而沉聲,落于比方才更為安靜的氛圍。
這個看起來其貌不揚,說起話來甚至有些迂腐文人氣息的男人,也不知是真沒聽見綾帝的話,還是假裝,枯等是有些聽不懂的,不過卻也明白他的話顯然給了在場諸位強有力的抨擊,而且本能的再次抬頭向上位看去。
說了只是飲酒,卻還將這事兒搬上來說,這次,綾帝似乎有些生氣了,枯等隱隱看出,他的臉色不大好,像有慍色。
“再者言,南越陛下與吾北余陛下十六年前之約,雖無文書相簽,然兩國子民舉國皆知,如今已過十六載,南越陛下理當履行約定。”
枯等覺得,自己額頭的黑線都可以爬成蜘蛛網了,雖說古人言不殺來使,且這老頭說話看起來是有理有據,當然,只是看起來,因為他說話的語氣實在是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難道真當自個便宜爹脾氣很好嘛?萬一一怒之下目光在上下兩人之間來回徘徊,自個可不覺得,這位便宜老爹是個好脾氣的。
“十六年之約,朕自記得,那姜銘君以為,此時當該如何。”
依舊是平淡中帶著威嚴的語氣,綾帝的面色已經很冷,卻沒有表現的多么生氣,仿佛天生面色冷酷一般,不過常在身邊伺候的宮人紛紛將頭垂的更低,他們都知道,陛下,這是真的怒了。
枯等那雙大眼睛來回的在殿上掃來掃去,抱著一杯果酒正看得歡樂,不時還打算研究研究那老頭的胡子,可是聽到綾帝話后半晌卻沒有再有回音,正疑惑將目光的從上位轉回,可是這一轉霎時愣住,那老頭怎么到自己面前的?怎么沒人提醒?而且對突然湊近的來人有些不適,略有慌亂轉向左右,才發現殿內眾人竟都齊齊看向自己的方向。
“這位,想必就是南越皇后嫡出的三公主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那男人朝枯等算是和善的笑笑,這才轉頭朝上位綾
帝繼續說道,“南越陛下既然記得,也該清楚當年吾北余陛下與之相約中該娶得,為南越三公主才是。”
“嘩。”一陣嘈雜,在殿中再次爆發,下面的群臣聽聞這使者如此說,均是議論紛紛。
這句話其實很是普通,沒有什么特別,但其中隱含的潛臺詞,卻很是致命,眾人甚至他國也應該都知道,自北余太子死去之后,這口頭之約似乎在人們心中也是默認無效的,如此綾帝嫁了自家三公主,天下人才并沒有多大反應,可是如今使者這樣一說,明顯是告訴天下,南越陛下是個失信之人,若是處理不好一旦傳出去,那綾帝的名聲故而良久,都沒有人再插言說一句話,綾帝也似乎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這交頭接耳的嗡嗡仍在持續,只除了一人。
所以枯等來回掃視的目光在掃到對面時,心里莫名的一陣憋悶。
這個林故,果真是“氣質出眾。”啊,這樣嘟囔著,卻頗有些惡狠狠地意思,枯等死死的瞪著對面,可是那左右無人獨自埋頭飲酒的林故仿若未覺,依舊是一杯一杯的緩慢酌飲,仿佛不是參加宴會,而是在自家院子里對月獨樂,盡管枯等是沒看見他的笑,可是可是自個兒好歹是他媳婦好不好,都被人欺負到頭上了,怎么一點反應也沒有。
猛烈的眨了眨眼睛,枯等伸手揉了揉眼角,這么目不轉睛的死盯原來也是挺累的事兒,心思百轉也明白那人反正對自己沒有感情,指望他也是沒譜的事,只得作罷,默默又罵了一句,才將視線重新落回眼前之人身上。
“喂,老頭!你成心跟我過不去啊。”
話才吼完,枯等瞬間意識到,氣氛不對啊!
剛才還亂糟糟的,也是這樣枯等以為沒人會聽見才敢這么放肆喊得,可為什么她話一出口,這滿堂,就靜下來了呢?好詭異,好不對勁兒。
“那個大叔,我已經嫁人了。”枯等略帶尷尬的坐直身體,朝著面前的中年老男人微微一笑,說完還似怕他不信,直接指向對面,“吶,那是我相公。”
隨著她這一指,所有的目光,也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林故飲進手里的杯中酒,悠悠放下,仿佛才發現別人的目光,抬起頭,不過眼睛,卻是望向他的對面,枯等所在。
枯等見所有人都看向林故,不禁松了口氣,正打算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聰明機靈反應快,可是還來不及露出個自表的笑容,就發現原本被引過去的目光,再次回歸,這讓她有些郁悶,這林故,還真是有夠無恥,好端端的,看自己做什么。
倒是絲毫忘了,她那一指的所作所為,似乎比之林故,還要更甚。
皮笑肉不笑的對眾人扯出一個笑臉,又狠狠瞪了林故一眼,這才抬頭,對上一直未曾離開的身前之人。
“早聞塵陽公主一年前已經嫁人,本還不信,如今看來,卻是真的了。”這話,卻是那使者轉身對著上位綾帝所說,說著,居然還嘆了口氣,像是無盡感傷。
枯等有些吶吶的看著眼前不理她卻沒走開的男人,皺起了眉頭,本還打算再說些話的,如今看來好像又沒自個兒什么事了,端起果酒喝了一口潤潤喉嚨,想看看這使者到底是打得哪門子心思。
“北余也并非無理之地,只是如今未能帶公主回國,總實在是難以向吾國陛下復命。”
那所謂江門君的話自然是沒
有誰接下,他似乎也不在意的繼續說著,不過這一次卻是說完便閉了口,停頓良久也沒有動靜。
“朕有三位公主,如今三兒與四兒均是已嫁,唯有大公主自由之身,不如。”
“父皇。”
眼看著那話便要出口,枯等忍耐不住出聲制止,后面不說也明白了,原來綾帝是真的有心將趙暮研嫁出去,那可是七十多老頭啊,怎么可以!
這一聲打斷的喊叫,顯然也在眾人意料之外。
不顧漸漸再次聚攏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枯等站起身卻也不知如何才能說服這老爹的好,磨磨蹭蹭的開了口,一臉的焦急,“父皇,大姐她她您明知道,北余皇帝。”
“塵兒。”帶著不滿于呵斥的聲音阻斷枯等的斷續,說話的是位于皇帝身側一直未曾開口的皇后,而皇后看枯等的目光,帶著顯而易見的警告。枯等也明白,如今多說什么也都無濟于事,畢竟就算自己來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有三個女兒,嫁了兩個,一個縱然是寡身,可畢竟,也是公主。
這一刻,枯等似乎有些不滿這位便宜老爹的不花心,要是能多幾位公主可是下一秒又將這個念頭拍飛,誰都不行,對方,可是老頭子啊!“陛下,北余雖遠,卻也知曉,似乎南越陛下這位大公主,是霜寡之身啊。”額?這什么意思?陷入主意不定中的枯等疑惑望著這個老男人,難道還嫌棄大姐不成?這樣想著,火氣蹭蹭的冒了上來,豈有此理,自個兒還嫌棄他們家皇帝呢!娶小媳婦就夠折壽的了,居然還敢嫌棄旁人?
綾帝的目光,開始變得森冷起來,微微瞇起狹長的雙眼,帶著猜度與審視望向下方,他心里清楚北余使者此行目的不簡單,可是沒想到這緩兵的拉出長女之計,竟然被下方這人毫不留情的戳破否定,一時間還真沒有更好阻擋的辦法,不過他是真的很好奇,想知道北余,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哦?那姜銘君是想,從諸多郡主中挑選合適之人么。”這話說的模棱兩可,綾帝像是聽不出下面使者話中更多的意思,只當他是不滿大公主是個寡婦,便這么順勢的許諾,可以從未曾嫁人的諸家王爺府中挑選適宜之人。
“非也,既然當年之約是公主之身,那么帶回北余的,自然要是南越陛下的女兒。”不管周遭人的反應如何,哪怕是枯等的心緒都被上下波動,可是這位北余來使,似乎一直都是悠然自在應對如流的姿態,看得出,卻是個難得的聰慧之人。殿上再次開始了雜亂的討論,枯等也開始看不懂面前男人到底怎么個心態,都說了三位公主兩位嫁了人,一位獨身他又嫌棄人家是寡婦,那他還要娶公主,難不成,綾帝還有私生女?
枯等這樣想著,便有些不懷好意的看著上位的綾帝,是否真有私生女的把柄在人手上啊?嘖嘖,真是看不出。綾帝心思也是陡轉千回,他甚至想北余這次是否是求什么稀奇之物拿回才會百般刁難,可是繞來繞去依舊是在公主的事情上掙脫不了,這就讓人很是不解了,不過,忙著思考這些,自然沒工夫去注意到自家女兒隱隱露出的不顯大家之氣,反而笑的有幾分猥瑣的樣子。
“陛下,既然可允嫁過人的大公主出嫁北余,不如便讓嫁了人三公主隨吾回國復命,此也算了了十六年之約。”姜銘君這樣說著,一直平淡的面容終于勾出淡淡微笑,“三公主嫁了人,便休書一封,與駙馬和離便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