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將天主教說成民主的天然敵人是一個錯誤。我認爲,在基督教的不同宗派中,天主教是最主張身份平等的教派。在天主教的宗教社會中只有神職人員和普通教徒這兩種成分。唯有神職人員比信徒高,全體信徒雖然都位於神職人員之下,然而都是平等的。
天主教認爲,人的資質在教義方面都處在同一水平,它要求智者和愚夫、天才和庸人都遵守同一教規的要求,它讓富人和窮人都履行同樣的宗教儀式,它讓強者和弱者都進行同樣的苦修;對一切壞事決不妥協,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它主張所有的社會階級都混在一起做彌撒,這就好像是將所有社會階級都領到神的跟前。
天主教雖然要求信徒服從,然而它不準許信徒之間存在不平等現象。我認爲新教便不是如此。一般說來,新教是讓人趨於獨立自由,而不是讓人趨於平等。
天主教就像一個君主國。假如拋開君主不談,在這個君主國,人們的身份比在共和國還要平等。
天主教的神職人員常常辭去神職,到社會裡任公職,從而步入社會的等級行列。
有時他們也利用自己的宗教影響來爲自己參與創造的政治秩序持久地提供保證。所以,人們才能夠看到天主教徒常常從他們的宗教立場出發對貴族政體表示擁護。
然而,神職人員一旦退出政府,例如,在美國發生此種情況時,便再也沒人能像天主教徒那樣用其信仰把人們身份平等的觀念帶到政界。
所以,即便說美國的天主教徒不是由於信仰而被迫接受民主共和的觀點,那麼至少可以說他們並不是天生便對這種觀點持反對態度的。而且,他們的社會地位,以及他們的有限人數,也會令他們去制定維護此種觀點的法律。
天主教徒大部分是窮人,因此他們要求全部公民參政,以便使自己未來能夠參政。天主教徒的人數比較少,因此他們要求尊重一切權利,以便爲自由行使自己的權利提供便利。這兩個原因,促使他們不自覺地對那些如果他們有錢有勢就會不那麼熱烈贊同的政治學說表示贊同。
美國的天主教神職人員從未試圖對這種政治傾向表示反對,反而想辦法證明其合理性。美國的天主教教士,將全部知識分爲兩類:他們不加討論就接受的神所啓示的教義屬於第一類;他們認爲神讓人們自由探索的政治真理屬於第二類。所以,美國的天主教徒一方面是最馴服的教徒,一方面又是最獨立的公民。
所以可以說,美國不存在對民主共和制度抱有敵意的宗教學說。那裡的一切神職人員都有共同的語言,他們的見解跟法律一致,可以說只有一個思想能夠對人們的靈魂進行統治。
在美國的一個大城市,我曾做過短暫的停留,並被邀請參加一個公共集會。集會的目的是支持波蘭,爲他們提供武器和金錢。
我看到兩三千人聚集在一個大廳裡,這個大廳是爲開會而準備的。不久,一個身穿教袍的神甫走上講演臺。在場的人都摘掉帽子,靜靜地站在那裡聽他講話。他講道:“全能之主!萬軍之主!當我們的祖先維護自己的民族獨立的神聖權利時,是您讓他們的信心更加堅定並指導了他們的行動。您讓他們打敗了可恨的壓迫者,將和平與自由賜予我國人民。啊,主啊!請您把恩慈的目光轉到另一個半球,垂憐俯視一下如今仍像我們以前那樣爲捍衛權利而進行戰鬥的英雄民族吧!主啊!既然您用同樣的模式創造了整個人類,那就不要讓暴政將您的創造毀壞,不要在世上建立不平。全能之主!請您對波蘭人的命運關注一下,讓他們自由吧!願您的智慧給他們的籌劃以啓示,願您的力量對他們的行動以支持。讓他們的敵人感到恐懼,讓試圖瓜分他們的列強分裂,不要讓已被世人目睹50多年的不義之舉再繼續發展。主?。∧膹姶蟮氖?,好像掌握著世人的心一樣,同樣掌握著各民族的心。願您把同盟者喚起,讓他們爲正義的神聖事業而戰鬥,讓法蘭西民族從其領袖創造的無爲狀態中走出來,再一次帶頭爲世界的自由而鬥爭。
“啊!主啊!請您不要離開我們,俯允我們可以永遠成爲世界上最虔誠和最自由的民族。
“全能之主!請您今天對我們的祈求予以滿足:拯救波蘭人吧!我們以您的愛子的名義,即以爲了拯救全人類而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的名義,向您提出這個請求。阿門!”
全場虔誠地齊呼:“阿門!”
宗教信仰對美國政治社會的間接影響各教派一致主張的基督教道德——宗教對美國民情的影響——對婚姻關係的尊重——宗教是如何把美國人的想象力侷限在某些範圍內和節制美國人的激情的——美國人對宗教的政治功用怎樣看——美國人爲擴大和確保宗教的權威所進行的努力方纔我講述了宗教對美國的政治產生的直接影響。我認爲,在這方面宗教的間接影響更爲強大,而且別看它對自由避而不談,卻很好地教導了美國人掌握行使自由的技巧。
美國有不勝枚舉的教派。雖然各教派在對它們所應崇敬的創世主的禮拜儀式上有所不同,然而在人跟人之間的義務上卻意見一致。所以,雖然各教派用各自的方式去崇敬上帝,卻都以上帝的名義去對同一道德予以闡釋。對一個人而言,教派可能十分重要,然而對整個社會來說卻並非是這樣。對來世,社會既無所懼,又無所望。對社會來說,最重要的是全體公民信奉宗教,而不是全體公民信奉什麼教派。況且在美國這樣的社會,所有的教派都處在基督教的大一統之中,基督教的道德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可以認爲,一些美國人主要是出於習慣,而非出自信仰來奉行崇敬上帝的某種禮拜儀式。此外在美國,主權者必須信奉宗教,因此僞裝信教的現象是普遍存在的。然而,美國依舊是基督教處處都能夠對人們的靈魂產生強大的實在影響的國度,而且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表明它比宗教更對人有利和合乎人性,因而這個國家在宗教的影響下,已經成爲最文明和最自由的國家。
我曾經提及,美國的神職人員全都主張公民自由,甚至不同意信教自由的那些人也不例外。然而,他們並不對任何一個特定的政治派系予以支持。他們對政治漠不關心,也不參與黨派之間的鉤心鬥角。所以,不能說宗教對美國的法律和政治見解都有影響,然而它卻在引導民情,而且通過約束家庭進而對國家產生約束作用。
我沒有一刻懷疑,美國的民情表現出的極端嚴肅性,首先源於宗教信仰。在美國,人們爲命運給他們安排的無數良機所誘惑,宗教往往無力阻止這些事情。宗教並不排斥人們一心要發財致富的熱情,然而它對婦女思想的控制則是絕對的,而民情的主要創造者卻恰恰是婦女。美國確實是世界上對婚姻關係最尊重的國家,美國人對夫妻的幸福也抱有高尚的和正確的看法。
在歐洲,社會上的所有混亂現象幾乎都來自家庭生活,而不是來源於婚姻。歐洲的男人有對家庭的天然結合和合法樂趣予以輕視的表現;他們喜歡混亂,心中不能保持平靜,願望一直在變。在這些往往會擾亂家庭生活的起伏不定的激情影響下,一個歐洲人很難服從國家的立法權。但一個美國人,當他從政界的激烈鬥爭中隱退而回到家中後,馬上會生出秩序安定和生活寧靜的感覺。在家裡,他的所有享樂簡樸而自然,他的興致純真而淡泊。他好像由於有了生活秩序而得到幸福,而且容易調整自己的觀點和愛好。
歐洲人喜愛用擾亂社會的辦法來忘記家庭煩惱,但美國人卻從家庭中汲取對秩序的熱愛,之後再把此種感情帶到公務中去。
在美國,宗教不但支配著民情,而且將它的影響擴大到人們的資質方面。
在英裔美國人中,有些人出於對教義的真誠信仰而信奉基督教的教義;但另一些人信奉基督教的教義,卻是由於害怕別人說他們沒有信仰。所以基督教能夠毫無障礙地發揮支配作用並使得所有的人予以承認。結果,恰如我在前面提過的,在道德即精神方面,一切都是之前確定和決定了的,但在政治方面,則一切都可以討論與研究。
所以,在基督教面前,人們的精神從來不存在自由活動的餘地:雖然它十分果敢,但也經常要在一些不能逾越的障礙面前停步。不論人們的精神有什麼革新,都必須事先接受一些早已規定下來的重要原則,讓其最大膽的設想服從於一些會推遲或阻止其行動的清規戒律。
即便美國人的想象力飛翔得很高,他們也是小心謹慎和猶豫不決的。他的行動受到束縛,目標很難達到。這些謹小慎微的習慣,在政治社會也可以看到,並且極其有利於國家的安定和所定製度的持久。美國的居民被大自然和環境造就成大膽果敢的人;當你看到他們窮盡一切辦法去追尋幸福的時候,會認定他們的確大膽果敢。假如他們能夠擺脫所有束縛,那當中有些人很快便會成爲世界上最大膽的革新者和最有邏輯的理論家。然而,美國的革命家必須公開表示自己真誠尊重基督教的道德和公理。
當他們依自己的意圖執行法律時,基督教的道德和公理不允許他們對所執行的法律隨便違反;即便他們可以不顧良心的譴責而違法,也會因爲同黨人士的譴責而止步。到現在,還不存在一個人敢在美國提出以下的箴言:一切聽從社會的利益。這個對宗教有點蔑視的箴言,好像在某個自由時代有人提出過,用以給他們未來的暴政作輿論準備。
所以,雖然法律允許美國人自行決定一切,宗教卻阻止他們想入非非,禁止他們恣意妄爲。
在美國,宗教始終不直接參加社會的管理,卻被看做政治設施中的最主要的一部分,由於雖然它沒有向美國人提倡愛好自由,卻讓美國人能夠輕鬆地享用自由。
美國的居民自身,恰是從這一角度去看待宗教信仰的。誰能鑽到人的心裡去看呢,所以我不知道所有的美國人是否真信他們的宗教。然而我確信,他們都認爲必須對共和政體予以維護。這個看法是整個民族所共有的,而並非一個居民階級或一個政黨所獨有。這種看法,所有的階層都有。
在美國,一個政治家對某一教派予以攻擊,不能被隸屬這個教派的同黨當做反對他的理由。然而,假如他攻擊全國所有的教派,那麼人人都會躲開他,讓他變成孤家寡人。
在美國期間,我得知一個證人被傳到切斯特縣(屬紐約州)出庭作證,但此人在法庭上宣稱:“他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也不相信靈魂不滅的說法。”庭長說:“由於證人在作證以前已失去了法庭對他的信任,所以拒絕此人宣誓作證①?!边@條消息被報
①下面是1831年8月23日《紐約旁觀者報》對此事的報道:“切斯特縣(屬紐約州)民事法庭,幾天前斥退了一位宣稱自己不相信上帝存在的證人。法庭的庭長指出,在沒有作證以前,他就說他不相信有真上帝存在;如此的聲言等於對法庭上的所有證言的懲罰,而且他也清楚,在信奉基督教的我縣,不允許不相信上帝存在的證人爲案件作證。”
紙刊登出來,然而未作評論。
美國人的頭腦中幾乎將基督教和自由混爲一體,致使讓他們想這個而不想那個根本是不可能的。然而在美國人身上,這並不是那種從以往傳到現在的,好像將要滅亡然而又生根於靈魂深處的信仰貧乏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