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經常把許多人聚集在同一個地方,然後在這些人之間建立起全新而複雜的關係。工業可以使他們時而大富大貴,時而一貧如洗。這種窮富的變化會給社會的安定帶來危害。最後還會出現工業勞動損害受益者和靠此養家者的健康,甚至危害他們的生命的現象。所以,工人階級比其他階級更需要制度,更需要監督和控制,而這個階
①關於這個問題,在法國存在一種奇怪的詭辯理論。當政府與私人之間出現糾紛時,不允許普通法院法官審理,據說這是爲了避免混淆行政權力和司法權力。因爲這樣的混淆不能使政府同時擁有審判權和行政權。而爲了達到這個目的,就得采用更加危險和更加殘暴的方法使兩者混淆。級的隊伍一旦擴大,政府的權限也就隨之增加了。
這是可以普遍應用的真理。但是,我要講的是與歐洲各國密切相關的一部分。
幾個世紀以前,只有貴族擁有土地,而且他們也有能力保住土地。所以,當時的土地擁有許多保障,土地所有者享有極大的自主權。於是就出現了一些在土地被分割和貴族沒落之後仍然有效的法律和習慣。而在如今,土地所有者和農戶仍然是最容易逃避中央政權控制的平民。
在從中可以找到我們的歷史的所有根源的貴族時代,不動產並不重要,土地所有者也被輕視,而且力量也逐漸變得薄弱;從事工業的人,是貴族社會裡的一個特殊階級。
因爲他們沒有後臺,所以沒人保護,也時常不能自保。
所以,人們習以爲常地覺得工業財產是一種特殊財產,不像一般財產那樣受到重視和保護,從事工業的人被認爲是社會裡的一個獨立的小階級,他們的自主權不太受人尊重,君主一不高興就可以把他們踢開。閱讀一下中世紀的法典,看到在那樣一個主張個人獨立的時代,國王竟不斷限制工業,甚至連工業最微小的細節都能管到,你也許會感到吃驚。中央集權在這方面卻達到了它所要求的積極和細緻程度。
在此之後,世界上發生了一場大革命,剛剛出現的工業逐步發展並遍佈整個歐洲,工業階級日益擴大並以吸收其他階級的殘餘壯大了自己的隊伍。工業階級的人數、財富和重要性均大大增加,而且是持續增加。原來與它沒有關係的人,也都在某些方面向它靠攏。這個原先被人看做特殊階級的羣體,有改變爲主要階級甚至是改變爲唯一階級的趨勢。但是,它所形成的政治思想和政治習慣並沒有改變。這些思想和習慣之所以沒有改變,最初是因爲它們是陳舊的,後來又因爲它們與現代人的新思想和平時習慣完全合拍。
所以,工業階級的權力並沒有隨著它的重要性的提高而擴大。人數雖然增加了,但是它對其他階級的依賴性並沒有減少。恰恰相反,它把引進了內部,並隨著自己的發展而使加強。①國家越是工業化,就越需要有便於致富的道路、港口、運河和其他半公用性工程;而國家越是民主化,個人就越難開發這樣的工程,但是國家卻越是容易進行。坦白說,目前各國政府的顯著傾向是壟斷這些工程,從而把人民日益限制在非常狹隘的活動範圍之內。
①我現在列舉幾個事實來證明。礦藏是工業的自然資源。隨著歐洲工業的發展,礦業的收益變成了人們普遍追逐的對象,而平等造成的財產分散導致礦山的開發難以進行。於是大部分國家便宣佈有權佔有礦山資源並對開發實施監督。這種情況是其他財產所未有過的。
作爲工業資源的礦山受到其他動產所受的監督和保護以後,就被政府控制起來。國家負責開發礦山或是將其承包出去,原來的礦山所有人就變成了礦山的使用人,這種使用權是政府給予的。另外,政府還到處要求礦業的領導權。它制定礦業的規章制度,擬定管理方法,進行有效的監督。如果礦業經營者拒絕服從,行政法院就可以取消他們的使用權,再指定其他的人來經營。可見,政府不僅佔有礦山資源,還控制著經營人。
另一方面,隨著國力的增強和需求的增加,自身消耗的工業品也日益增加。這些工業品均由國家的兵工廠和工廠製造。正是因爲這樣,每個國王就成了最大的實業家。於是他網羅了一大批工程師、建築師、技師以及技工爲他服務。
他不僅是頭號實業家,而且還越來越想主持或者說是控制其他一切產業。
公民們由於日益平等而能力下降,以至於不聯合就不能在工業方面有任何作爲。
但是政府卻想把他們的聯合組織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
應該承認,被稱爲合夥組織的這種集體,比單個人強大和可怕得多,但是它們承擔的責任卻比一個人的時候小。所以,避免它們擁有類似個人相對於政府那樣的獨立性,好像是合理的。
統治者們也有這種傾向,因爲他們喜歡這樣。在民主國家裡,只有公民聯合起來才能對中央政權進行有利的抵制,所以中央政府從來都不喜歡不受控制的結社。可是,有一點值得注意,在民主國家裡,公民們經常對他們本來很需要的結社懷有恐懼感和嫉妒感,從而有礙於他們保衛結成的社團。這些個人小團體的反抗能力和在人們普遍懦弱散漫之中的長期存在,使公民們感到不安和驚訝,於是不得不認爲每個團體自由運用它們的能力是一種危險的特權。
另外,在這個時代所出現的社團,都是一些新式法人。它們出世的時代,個人權力的觀念薄弱,國家權力卻無限大,而且時代也沒有賦予它們以結社的權利。所以,它們出生以後就沒有自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所有的歐洲國家,有幾種社團沒有經過國家審查和批準是不能成立的。有些國家正在努力把這套辦法推廣於所有種類的社團當中。如果成功的話,後果是不難想象的。
一旦統治者擁有按照一定的條件批準社團成立的大權,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又要求監督和領導的權力,以使社團不違揹他所定的規則。這樣,國家讓申請成立社團的人隸屬於自己之後,還要把已經成立社團的人置於自己的掌控之下。也就是說要把現在生活在國內的幾乎所有的人都控制起來。
各國的統治者就這樣慢慢地把工業創造出來的新力量大部分佔爲己有或作爲己用。工業引導我們,他們引導工業。
我過於注重剛纔所敘述的一切,所以害怕在我想把自己的想法好好地表達出來時反而沒有達到目的。
因此,如果讀者發現我的論據不充分或不恰當,覺得我對中央政權的集中程度有些誇大,而對個人仍能獨立活動的範圍說得有些小,我就請讀者暫時放下這本書,自己體會一下我已盡力向讀者講述過的東西。讓讀者仔細考察一下國內外每日所發生的一切吧,讓讀者同周圍的人討論吧,讓讀者自己深思一下吧。如果讀者不經過我的引導或通過其他途徑而無法到達我想引導他去的地方,那就是我大錯特錯了。
讀者會發現,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央集權已經在各個地方以千百種不同的形式擴大了。不管是戰爭、革命,還是征服,都促進了中央集權的發展,所有的人都爲擴大中央集權作出了貢獻。在這期間,主持大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換,他們的思想、利益、感情都各不相同,但是他們都想以某種方式實行中央集權。中央集權的本性就好像是他們生活和思想的多種變化中的唯一不動的點。
讀者看完世間諸事的詳情之後再綜合觀察一下全景,更會大吃一驚。
一方面,一些原本根基牢固的王朝搖搖欲墜、相繼垮臺,各國人民以暴力反抗國王的統治,人民破壞或限制他們的首領或君主的權威,沒有發生革命的國家也能感到不安和恐懼,人人都受到逆反精神的鼓舞。另一方面,在這樣的無政府狀態期間,在人民難以馴服的國家裡,社會權力卻不斷擴大它的領域,集權日益嚴重,膽大妄爲,趨向日益明顯,範圍日益擴大;而公民卻時刻處在國家行政機關的監督下,每日都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的自主權一點兒一點兒地讓給國家,這些剛剛推倒王權和把國王踩在腳下的人,現在卻越來越對新政權的一個小辦事員唯命是從。
所以,在我們這個時代,好像在進行兩個方面迥然相反的革命:一種革命在不斷削弱政權,而另一種則繼續鞏固政權。在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時期,政府從來沒有如此軟弱過,也從來沒有如此強大過。
但是,當我們仔細觀察世界的局勢時,會發現這兩種革命在思想上是密切相關的,雖然路線不同,但最終目的和出發點都相同。
我再次重複我在本書很多地方已經說過的一點:千萬不要把平等的事實與讓平等融入社會和法制革命相提並論,而人們之所以幾乎對一切現象表示驚訝,是因爲他們把兩者混淆了。
所有歐洲的古老政權,不管是最強大的還是最弱小的,都建立在貴族時代,都曾經不同程度地代表或是維護不平等和特權的原則。爲了使平等日益擴大所帶來的新需求和新利益在政府中佔優勢,現代人就得推倒和壓制舊的政權。這就要促使現代的人們去進行革命,使其中的大多數人產生不管以什麼爲目的的革命,都總是具有那種敢於鬧事的激情以及熱愛獨立的激情。
我覺得,不管是哪一個歐洲國家,都是經過財產和人的情況的激變以後或緊接著這種變化,才使得平等發展起來的,而且幾乎所有的這種變化都會伴隨著嚴重的無政府狀態和爲非作歹現象,因爲這些變化是由那些國內沒有教養但卻反對教養的人引起的。
因此產生了我剛纔提出的那兩個背道而馳的傾向。只要民主革命的浪潮還沒有退卻,那些消滅了敵視民主革命的原有貴族政權的人,就會表現出巨大的獨立精神,並隨著平等的徹底勝利而服從這個平等所帶來的一切,努力加強國家權力和中央集權化。他們原本希望成爲自由的人之後能夠實現平等,但是隨著平等在自由的幫助下進一步發展,他們反而更難擁有自由了。
這兩種情況有些時候會同時發生。上一代法國人曾經表明一個民族在反對貴族的權威和藐視國王權力的同時能夠在國內建立暴虐的統治,從而向世界傳授了在爭得自立的同時又拋棄自立的方法。
我們這一代人看到,舊的政權都崩潰了,舊勢力正在慢慢被消滅,舊的障礙正在坍塌。這種情況讓一些見多識廣之士感到困惑不解。他們只關注眼前發生的使他們覺得不可思議的革命,覺得人類將由此陷入無政府狀態。如果再聯想到這場革命的最終結果,他們就會更加恐懼了。
至於我,我坦然承認,我並不相信那種好像在激勵當代人的自由精神。我也確實看到現代國家都在激烈變動,但我並不覺得它們真正獲得了自由,而是擔心動搖王位的那些動亂終止以後,統治者們會得到比之前更大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