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上快馬,一路向北,一天一夜。
次日,接近傍晚的時候,他們來到了一個偏遠的村莊,此時,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冒起了炊煙。
無情在一家顯得多少有些破舊的農戶前勒住了馬。
天空上,正飄蕩著鵝毛大雪。冬天已經來臨,這裡的冬天,顯得特別地冷。
無情帶著熊倜輕輕地敲開了這戶人家,輕輕地走了進去。
裡面,很溫暖,一位母親,正跟著三個孩子在輕聲說笑。
這位母親,是個中年婦女,雖然臉上顯得過於蒼老,跟年紀很不相仿,但卻打扮著整整齊齊,一看就知道是個素養很不錯的女人。
這個女人看見無情,卻忽地眼睛紅了,輕聲說道:“大人!”
無情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看了一眼這個女人,又看了看飯桌邊上圍著的三個孩子。
那三個孩子,最大的,約莫十七八歲,是個男孩,最小的,年僅十餘歲,是個女孩,還有一個男孩,十五歲左右。
熊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飯桌,卻發現了一個很令他震驚的事情!
這還是人吃的菜麼?熊倜不禁心裡暗歎。
桌上擺著的,只有三樣菜,有醃菜,也有鹹菜,只是份量都很少。
每一樣菜,都不夠現在的熊倜吃一口,中間還有一大碗的湯,裡邊卻只飄著幾條菜葉。每一樣菜,都聞不見一點的油腥味。
四個人,就吃這麼一點點菜?熊倜開始同情起來,很同情。
那樣一個動盪的時代,是不是就有許多人,都會過著這種食不果腹的日子呢?
“爹呢?”最大的男孩子望著母親叫道:“爹怎麼還沒寄信過來呀?”
“我們好想爹呢!”老二也跟著叫道,話裡,有了種想哭的腔調。
“我要爹爹,我就要爹爹!”最小的女孩子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邊哭邊叫。
“爹爹這次是去了個很遠的地方,”這位母親輕聲笑道:“你們不要著急,他會回家的,說不準,還會帶回來許多好吃的東西呢!”說著,卻忽地轉過了臉去。
無情一聲輕嘆,從懷裡掏出一大錠黃金放到了桌面上,輕聲說道:“嫂子,辛苦了,這個拿去給孩子們多買點好吃的,多添點衣衫。”
說完,掉頭離去,走的時候,還不忘輕輕地關上了門。
兩人默默上馬,無情望著熊倜,忽地奇怪地問:“你,流淚了?”
熊倜趕緊提袖往臉上一擦,也奇怪地問:“那你呢?”
無情的兩眼中,無疑,也有一雙晶瑩的東西在閃爍。
“那個女人,確實是個偉大的母親!”熊倜忽地從嘴裡冒出了這句話,卻轉過了頭去。
臉上,有某種傷感之物在不斷地滑落,他沒法控制。
是不是,也想起了什麼?那三個孩子,至少還有一位偉大的母親在身邊相陪撫慰,可是,他呢?他的母親呢?
無情仰天長嘆。
忽又轉頭問熊倜:“你可知道,這三個孩子的父親是去了哪裡?”
“不是出了趟遠門麼?”熊倜說道,“好像,他是個商人吧?”
“你錯了,”無情嘆道:“他們的父親,這次去的比較遠,已經無法再回來了!”
“爲什麼?”熊倜奇怪地問。
“因爲他們的父親,已經被一個殺手給殺了。”
熊倜忽地身形一顫。
無情接著說道:“他,跟本官一樣,同是官府中人,是個縣令。”
熊倜的身形又是猛地一顫,問:“哪裡的縣令?”
“你見過的那個,”無情嘆道:“那天深夜,他還跟師爺在一起閱讀案卷。”
熊倜沒有再說話,此刻的他,卻在突然之間低下了頭,手,緊緊地按住了心口。
無情沒有停止說話,有些話,他不吐不快。
只見他取出酒葫蘆猛喝幾口,自言自語地道:“放眼整個楚國,已經很難找得到那樣的好官了!”
“你知道他爲什麼沒有帶著妻兒一塊上任麼?”
沒人回答。
他卻還是喃喃地說道:“因爲,他是個很清廉的官員,他知道,那樣會得罪許多權貴,所以……”
正說著,熊倜忽地打斷了他的話,趴在馬背上吃力地說道:“不要再說了,求你!我投案,我自首,是我乾的!”
“已經不是你乾的了,”無情輕嘆道:“這個案件,本官已經結案了。”
“怎麼可以這般草率地就結案呢?”熊倜憤聲叫道:“難道忘了,你,還是個所謂的名捕?”
夜色將沉。雪越下越大,無情摘下官帽,拍了拍帽上的積雪。
忽地苦笑道:“名捕?有的東西,就如同這積雪,壓在官帽上,許多時候,你都很想將它給拍掉,可是,戴上之後呢?”
半晌。
無情嘆道:“你,還是走吧!無論如何,你都不像是個殺手,很不像。”
熊倜冷冷地問:“那你呢?你像什麼?”
無情,公認的天下第一大名捕,在罪犯面前永遠是那樣的無情,可是,在這個時候,豈非更像是個街頭上賣菜的?
“你的師父,已經扛下了你所有的罪。”無情緩緩地說道。
話音剛落,卻見熊倜雙腳狠狠地一蹬,跨下之馬頓時一聲驚嘶,疾馳而去。
馬背上,熊倜仍舊趴著,搖搖欲墜,一隻手,依舊在緊緊地按住心口,心口處,正有一把刀在慢慢地割著,已經越來越疼,疼得要命。
無情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搖頭嘆息,打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