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維婭昏睡兩天,偶爾醒來只是迷糊的喊面包或亨利。面包喊了三次,亨利喊了一次。得知消息,劉氓連夜從伯爾尼趕回,不過她已經沒有大礙。她病倒更多是因為勞累。
看著她明顯消瘦的臉龐,摸著她皸裂的小手,劉氓一肚子郁悶。妮可畏畏縮縮的坐在他這邊,薩比娜和佩特拉姐妹更加畏縮的坐在另一邊。
見妮可正端著碗稀粥吹著,他只能沖著姐妹倆發火:“你倆怎么搞的?就不知道勸勸么?還有,不是給你們抹手說完油膏了么?為什么不給她抹?”
皇后是她們能勸服的?油膏,那油膏都被皇后摸到孩子手上了。雖然冤枉,姐妹倆哪敢吱聲,倒是妮可不忍,插話說:“亨利,西爾維婭皇后再出點汗,休息一陣就沒事了。”
出汗?見西爾維婭臉色有點發紅,似乎是汗憋著出不來,他點點頭,走到床位摸索西爾維婭的雙腳。這一摸,他吃了一驚。揭開被子一看,她原本細嫩精致的腳紅腫不堪,每只腳外側都是燎泡摞血痂。
他那個氣。這會歐洲貴族女子喜歡穿非常小的尖頭鞋,走起路來戰戰兢兢,用以展示弱不禁風的病態美。還整出了足以致命的束腰馬甲,虧著西爾維婭還沒跟著法蘭西表姐們學習。
嘆了口氣,劉氓輕輕揉捏她的腳心,盡自己能力在穴位上透入一些內力。他練功純屬半年曬網一天打漁,揉捏良久西爾維婭鼻尖才透出汗珠。抬頭一看,三個女孩都面紅耳赤的看著他,只得嘟囔一句,走了出去,打算問問甘油的事情。
因為距離斯圖加特更近,西爾維婭搬回瓦本公爵的主城堡居住。劉氓老是不在,愛麗娜、瑪麗安、克勞迪婭和漢娜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雖然宮女不老少,他還是覺得城堡有些冷清。
一路跟宮女點頭示意,等走到管家主的樓層,他到忘了自己要干什么。撓撓頭走回樓梯口,湯普森匆匆走上樓梯。見他神色不對,劉氓示意他跟自己回到書房。
湯普森也不坐下,低著頭說:“我的公爵,昨天夜里,施威茨和烏里合兵一處,順著您攻擊薩爾嫩的路線強行軍,今天上午到達伯爾尼南面,開始攻擊我們駐守橋涵的部隊。”
抬頭看看劉氓的臉色,他繼續說:“扎薩克子爵和蓋斯勒男爵發現哨探沒按時交接班,立即組織部隊查看,并進行了追擊,可情況不明,一路上有不少掉隊的市民,延誤了他們追擊…”
“市民?”劉氓打斷他的話,猜測到:“是不是烏里和施威茨的貴族與議員放棄兩地了,打算去日內瓦。據說那里已經完全接受加爾文的異端學說,而且早就不受勃艮第王國控制。”
湯普森絲毫不感到驚奇,接著說:“是這樣,他們帶上了所有的家眷,有上萬人。奧爾加涅女士反應很快,立即收縮部隊,然后進行夾擊,于爾根男爵和威廉·退爾騎士也帶著部隊聯合進攻,可對方士兵和婦女孩子夾雜在一起…”
劉氓再次打斷湯普森的話,平靜的說:“嗯,他們沒有我殘忍是吧?傷亡和戰果怎么樣?”
湯普森目光有些躲閃,好一會才恢復沉穩的本色,輕聲說:“我們有三十多人陣亡,輕重傷員二百多人。對方留下近五百具尸體,三千多普通市民和女人孩子被收容。奧爾加涅女士已經指示扎薩克子爵和蓋斯勒騎士分別帶隊占領烏里和施威茨。”
既然怕誤傷婦孺,那部隊肯定是近距離攻擊。面對大量裝備十字弓的對手,這樣的傷亡還可以接受。劉氓點點頭不再說什么。
湯普森正要離開,劉氓卻叫住他,低頭寫了半天,將一張紙折好交給他,吩咐道:“先把這個給你父親,讓他知會政務署立即辦理。對了,克勞斯·馮·施陶芬貝格在劍與盾學院的短期培訓該結束了,讓他回來,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聽到劉氓前面的話,湯普森還以為自己也能去培訓,后面雖然有些懊惱,很快也想通了,跟著公爵,學的東西不比學院少。
劉氓打算再陪西爾維婭一晚,第二天趕往伯爾尼,可他今天注定安穩不了,沒一會,一個黑衣修士匆匆趕來,告知他斯圖加特學院天體分院出現一個異端。
天體分院出異端?不是哥白尼吧?劉氓嚇了一跳。不過表面上紋絲不動,點點頭,跟著黑衣修士前往分院。
一路上他才了解到事情經過。從意大利來了個神學家,名叫采科·達斯科里。他最近宣揚一個學說,認為大地是圓的,另一半地球也生活著人類。
這一點沒什么,二百年前將這一學說定為異端的時代已經過去,不少神學家根據前希臘托勒密等人的學說,已經開始論證球形天體學,甚至得到教宗褒獎。
可采科·達斯科里竟宣揚教會的神學研究無用,人們應該通過一切手段探索天體的奧秘,巡行至此的教廷宗主教立刻將他的學說認定為異端。
劉氓實在不知道這家伙哪根筋有問題。教廷總體來說對各類研究還是秉著寬容的態度,只要你不挑戰天父和教會的權威,各類學說總能找到合適的定位。就比如煉金術、占星術盡可研究,甚至可以大肆翻譯阿拉伯和前希臘學說。
來到學院,采科·達斯科里已經被黑衣修士拘謹在本是書房的臨時審訊室,教廷派來的宗主教正會同黑衣修士審問。
劉氓剛進走廊就看見米薩基里亞正跟一個二十多歲的黑胖子竊竊私語,見他過來,兩個人一齊轉頭,眼睛里明顯有驚喜。
雖然為難,劉氓還是吩咐帶他來的黑衣修士先去審訊室,自己走到兩人身旁。米薩基里亞立即說:“陛下,這是托馬斯·阿奎那神父,我們都是剛聽說這件事。宗主教要將這件事作為第一個涉及學問的案件嚴肅處理。我們都認為達斯科里雖然說法荒謬,但罪不致死…”
劉氓點點頭,心里更加煩躁。科學是神學的婢女,升格做情婦也沒問題,他早就想創立一套科學與神學結合的理論。原則上他不想傷害這些科學家,可教宗的話不會有錯誤,他現在對教廷基本沒有控制力,如果第一個案件就無果而終,虔誠亨利會主持裁判所的事情會遇到很大麻煩。
“亨利會長,達斯科里比較執拗,但我本人認為您應該能說服他。我在教廷見過虔誠亨利會總管托馬斯主教,從他那里我就能感受到你在神學上的淵博知識和創建。這次來我就是想加入虔誠亨利會,與米薩基里亞博士溝通后,這一信念更加執著…”
托馬斯·阿奎那出乎劉氓的意料。這家伙看起來滿臉橫肉傻大黑粗,說起話來卻溫文爾雅。劉氓立刻對他有了好感,可這會來不急拉關系。
他擁抱阿奎那一下,低聲說:“你們跟我一起去審訊,看能不能讓他放棄錯誤觀點。如果他不放棄,你們做好心理準備。求知的路是滿長的,會充滿坎坷。”
達斯科里是個三十余歲意大利神學家,黑色眼睛中充滿執著。他臉色蒼白,但不是因為身旁的兩個黑衣修士和對面桌前的宗主教和其他黑衣修士,明顯是過于自苦的結果。面對宗主教的詰責,達斯科里一言不發,像是不屑于跟他說話。
劉氓打完招呼就坐下默默凝視達斯科里,眼神中卻沒有任何詰責,而是思索。這目光終于讓達斯科里眼神有些松動,但他干脆仰起頭,還是一言不發。
劉氓笑了笑,輕聲說:“既然是學問,就一定會發展,教會設立神學家職務,鼓勵大家就圣經和前人圣傳進行研究討論,目的就是讓我們更多領悟天父的偉大。研究自然沒有錯,任何能使我們認清真理的智慧都是由天父所先行賦予的。但天父也賦予我們自由和靈性,讓我們可以在沒有天父啟示的幫助下了解到許多知識。可我們也是無知的,罪孽的,實際上我們的研究已經得到天父啟示,只是我們不得而知,這就要求我們不斷考證圣子的話語,圣傳的真諦,畢竟圣子的話不是圣靈親自兆示,而且在傳抄過程中脫漏太多…”
劉氓唧唧歪歪,既確立天父至高無上的地位,又維護了教廷權威,還為改變教會觀念和自然研究開了冠冕堂皇的后門,宗主教欣然頷首,黑衣修士肅然謹記,米薩基里亞靜靜思索,阿奎那則如癡如醉欣喜莫名。
可劉氓費盡口舌,達斯科里卻說:“亨利公爵,我無法辯駁您的理論,甚至為此感到欣喜。但我有自己的觀點,哪怕是謬誤我也會堅持。沒有爭論,沒有懷疑,科學就不能稱之為科學,我不認為自己才識卓越,那就讓我做那個謬誤者吧,哪怕為此會付出生命。”
劉氓沉默半天,不經意的揉揉眼睛,低聲說:“你執拗的可怕,但愿神圣火焰能凈化你的靈魂。這火焰不會燃燒太久,看到的人卻會很多,會記憶很久,你認為呢?”
達斯科里愣了一下,神色復雜的看了會天花板,最后默默點點頭,神色恢復坦然,甚至是輕松。
第二天上午,劉氓在斯圖加特仿建羅馬的鮮花廣場。厚厚的柴堆上,被綁在十字架上的采可·達斯科里不無留戀的看著冬日溫馨陽光下的城市,可周圍憤怒人群丟來的雜物不時打斷他的思緒。
柴堆前,斯圖加特貴族和神父齊聚。
西爾維婭也裹著厚厚的衣物趕來,不過她的光彩不因此受影響。她眼中始是好奇、不忍,隨后變成無所謂,甚至欣慰。劉氓一直在關注她的表情,看到這里,莫名其妙感到有點冷。
等黑衣修士宣讀完罪行和判決,劉氓走上前,默默搶過火把扔在柴堆上。火焰騰一聲爆起,看著采可達斯科里開始顯現痛苦,劉氓伸手指著天空。
達斯科里掙扎著昂起頭,臉上現出朦朧的光彩,劉氓卻感覺自己扔出火把的手攥著黑色幕布的邊角,只等著一把拉開淹沒所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