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還是丘陵,雖然都很舒緩,茂密的樹叢將前方景‘色’分割成一段段畫面。爬上緩坡,眼前驟然開朗,昏黃夕陽下,舒緩盆地到視野盡頭才抬升成遮蔽視線的山林,初‘春’的綠意由淡轉濃,最終化為鐵黑‘色’天際。一個兵團骷髏騎兵正排成松散隊列前行,已經很遠,馬蹄踐踏去年殘敗枯草和今‘春’希望,‘激’起淡淡幻霧,讓整個馬隊像是漂浮在綠意融融的海面上。
背后是沉悶海‘潮’,聲‘浪’從耳后拂過,然后消散在空中,帶來無比踏實的滿足感。一些人走到背后,不久,砍伐樹木和挖掘泥土的聲息響起,他沒有回頭,仍看著遠處,直到骷髏騎兵融入黑‘色’天際,無法再分辨。
斯蒂芬走到側后,直接低聲說:“陛下,阿方索元帥和于爾根副元帥那里都沒有異常。韃靼人對斥候攔截的很嚴密,但頓涅茨克周邊十幾里未發現大軍行動跡象。我個人認為,那名庫曼商人的情報是真的,金帳汗國兵力空虛,只能被動防御。”
“照舊,等補給跟上,但要連夜推進。”他點點頭,回應一句。
五月七日,于爾根帶鐵十字近衛步兵和東羅馬國防軍各一個大兵團,五千骷髏騎兵和羅斯標槍騎兵,自扎‘波’羅熱堡上游六十余公里新建的第聶伯堡出發,目標頓涅茨克。八日,阿方索帶相同兵力從扎‘波’羅熱堡出發,目標頓涅茨克。九日,他帶兩個大兵團鐵十字近衛步兵,一千近衛隊和五百禁衛騎兵,五千骷髏騎兵和兩千禁衛中型騎兵,自卡爾卡出發,目標頓涅茨克。
他相信阿剌海別的勸告出于好意,也有一定理由,同樣相信伊莎貝拉不愿說的主人不是空‘穴’來風,但金帳汗國收服了特拉布松,對安卡拉的進攻也難以阻止,奧斯曼和埃及帝國防線已經松動,他必須有所作為。即便安卡拉無憂,琳奈艦隊無法保證制海權,等金帳汗國沿黑海南岸推進到博斯普魯斯海峽,就被動了,想不后退都難。
他對金帳汗國和元帝國足夠謹慎,雖然根據情報和總體判斷,在頓涅茨克兵力不超過兩萬,其中正規軍不足一萬,他還是非常保守,三路軍各自呈‘波’‘浪’式推進,每日行程不超過二十公里,相互間保證聯絡通暢。
韃靼人輕騎兵他無法超越,也不清楚別爾哥薩萊是否派援兵,那就鐵輥式進攻,盡可能抵消對方機動優勢。四天過去,頓涅茨克就在前方不到二十公里,阿方索和于爾根分別到位,頓涅茨克仍沒有大的舉動,他確信,可將對方拖入城防戰。
“陛下,輕重火炮都已跟上。嗯,是直接前往頓涅茨克還是在這里宿營?”希格馬林根霍亨左倫家的曼弗雷德已經傷愈,這次跟隨他指揮近衛步兵。來到他身旁,雖然看到周圍‘侍’從在準備宿營,還是小心問道。
因為哈爾科夫戰役,他這幾天都不敢正視這位屬下。看看這屬下略顯疲憊的面容,他思索一會,還是說:“照舊扎營,陣地構筑也不能松懈。嗯…,金帳汗國軍隊的戰斗力你也清楚,任何小心都不過分。”
“是,陛下。”這幾天行軍的確不同于這皇帝以往風格,以至于曼弗雷德都有些期盼變化。
致禮領命,曼弗雷德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身,看著他,猶豫著說:“陛下,其實…,其實您不必擔心士兵們怨怪。您即是我們的皇帝,也是我們的父親,您面對的危險不比我們少,為神圣事業灑下的鮮血甚至超過我們。其實…”
曼弗雷德這話說的很突然,他愣一會,暖流由心底涌上頸背,麻酥酥的帶來無盡寬慰。與屬下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只是習慣,甚至本能,他不認為該得到稱贊或體諒,但這些話的確讓他感到心酸的自豪。
他默默走上前拍拍曼弗雷德的肩膀,想說些什么,卻沒有合適語句,半天,笑了笑,示意一下,隨意在腳邊樹干上坐下。曼弗雷德也顯出靦腆,定定神,叫過副官轉‘交’指揮權,這才跟著坐下。
兩人都無意識的看會宿營場景,曼弗雷德低下頭,唏噓著說:“陛下,‘女’邊疆伯爵是所有人的驕傲。那天,為給大家創造機會,她帶領骷髏騎兵發動夜襲,遇到伏擊,幾次掉落馬下。但她始終鎮定,給大家鼓勵和希望,只是聽說陛下到來,才開始情緒‘激’動。她一定很后悔那天說的話。我聽說,她消瘦很多,在基輔幾乎不出‘門’…”
劉氓一開始也滿心悵惘,為自己因別扭,或者真的很忙而無暇關注這鐵玫瑰而愧疚。慢慢的,他感覺不太對。曼弗雷德不是多話的人,也許,他這是為某人傳話。
果然,說半天,曼弗雷德徹底沒詞,偷偷看看他,又扭捏著說:“陛下,我聽說…,我聽說斯摩棱斯克公爵一直在追求‘女’邊疆伯爵,這一陣,似乎…”
“讓娜讓你說的么?”劉氓笑著搶了一句,見曼弗雷德立時紅了臉,不由搖搖頭。這大讓娜,自己是從卡爾卡出發,沒得到見面的機會,居然扯上這么個悶頭罐子傳話。
令他沒想到,曼弗雷德很快緩過神,點點頭,繼續說:“陛下,‘女’邊疆只愛你,你不能辜負她。而且,克羅地亞‘女’公爵認為斯摩棱斯克公爵并不是單純為愛而追求‘女’邊疆伯爵。他是貴族,所作所為必然牽涉到家族利益。陛下,您這次進軍,羅斯人只提供兩千標槍騎兵,他們沒兵力么?他們只是希望陛下消耗實力,你勝了,他們從金帳汗國手中獲取北方領地。你敗了,他們也不會吃虧,甚至可以跟金帳汗國結盟,共同分割摩尼亞,來到基輔的兩萬軍隊估計就是為此準備的。斯摩棱斯克公爵追求‘女’邊疆伯爵的目的就不說了,大公夫人對此很上心,據說,‘女’邊疆伯爵態度已經改變…”
“奧爾加涅有自己的選擇。”劉氓越聽心里越不是滋味,可他無法反駁,憋出一句,也只能黑著臉不吭聲。
可以說大讓娜看人很準,委托的傳聲筒也非常合適。曼弗雷德越說越‘激’動,根本不管他的表情,繼續說:“陛下,愛情是愛情,政治是政治。你可以無‘私’付出,別人不會。即便克羅地亞‘女’公爵不說,我也想說。我那個普魯士的表哥奧伯瑞斯特原本不想跟利沃尼亞騎士團鬧得太僵,而瑞典人更關注的是諾夫哥羅德領地。可現在,他們聯合起來進攻利沃尼亞,難道不是羅斯人跟瑞典,跟立陶宛的魏陶德達成某種協議?現在你成了抵擋金帳汗國的盾牌,他們當然放心,可以理所當然的攫取利益,羅斯人希望得到‘波’羅的海港口不是一天兩天了…”
“行了,我承認你說的正確,可我…”
見他臉憋得通紅,眼中卻是悲涼和無奈,曼弗雷德顯出不忍,沉默半天,轉而說:“陛下,我知道這會說這個不合適,您放心,我會跟以往一樣指揮這次戰斗,但希望你在戰后考慮這些事,就算只是為了‘女’邊疆伯爵。”
曼弗雷特說完就起身離去。劉氓知道他是克盡臣子職責,也是真心關切奧爾加涅。相對于平日因自己古怪脾氣而難以啟齒勸說的臣子,他能這樣也屬難能可貴,可心里實在憋得慌,看著離去的背影,久久無法集中‘精’神。
斯蒂芬湊過來,猶豫著說:“陛下…”
“我不會怨怪,有你們這樣的臣子是主對我的恩惠。”大戰在即,沒有合適的心態絕對不行。聽到斯蒂芬的聲音,劉氓很快緩過神,打斷他的話,又勉強笑著說:“你們平時怎么不提醒我,難道我很可怕么?”
“不是太可怕,而是太疲憊,‘女’公爵他們都希望能為你分擔更多。這次…,這次是問題比較緊迫,也只能陛下處理。”
“我知道,這里戰事告一段落我就前往基輔。”
斯蒂芬很明事,應一聲就去招呼各項事宜,他則繼續呆坐望著遠處。
天幕已變成微微透明的蒼黑‘色’,大地則徹底不可辨識,讓山丘后方無邊的篝火像是無憑無據在虛空中燃燒,篝火旁的人影則像是一幕幕孤立的畫卷。狄安娜模糊的臉再次閃過,但他卻生不出任何怨恨的念頭。
難道僅僅因為她曾經是自己的‘女’人?似乎是,似乎不是。努力回憶當年場景,都像天邊云朵般模糊,但隨著里格尼茨、摩拉維亞、布達、泰斯河、特蘭西瓦尼亞各處戰斗的飄渺片段閃過,他卻慢慢恢復心安理得的平靜。他做過許多錯事,但,心中有一方凈土卻隨著歲月愈發寧靜。他噓口氣,起身魂入篝火旁同樣平靜的氛圍。
大軍宿營的喧囂聲慢慢低落,跟近衛隊員瞎扯的功夫,各方信息紛至沓來。于爾根在頓涅茨克西北方一處小鎮扎營,小鎮已經撤空,金帳汗國沒有其他舉動,阿方索遇到的情況類似。這樣一來,三路軍就構成各自相距六十余公里的三角形,將頓涅茨克周邊一半地域套進去,可金帳汗國反應過于平靜,只是將周邊人員收縮回城池。
難道真打算依托城防死守?頓涅茨克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一處戰略基地,僅僅他這宿營地前方不到十公里就有幾處大的礦山,開采和冶煉規模很大。他即便攻不下頓涅茨克城,也會對金帳汗國戰略資源造成極大破壞。這種煤鐵集中蘊藏地可為數不多,破壞也遠比建設來的便捷。
等他連聊天的興頭都沒了,斯蒂芬又匆匆趕來,邊遞上信件邊說:“陛下,海邊送來的,刻赤…”
“還是沒動靜?”他之所以在阿剌海別等人勸誡下執意出兵,很大原因是希望緩解高加索南部面臨的壓力,也希望琳奈能在刻赤海峽周邊打一場伏擊戰,可幾天來,格魯吉亞諸港口的金帳汗國戰艦依舊忙著照顧黑海南岸。見斯蒂芬神‘色’中有些無奈,他又是失落又是疑‘惑’,這才搶著問了句。
“不,陛下,有動靜,特拉布松的托馬斯正式向新羅馬派出使團,要求皇位繼承權。”
這托馬斯和哥哥迪米特里都是帕里奧格羅斯的兄弟,之前在摩里亞鬧得不可開‘交’,被他趕出去,之后投奔特拉布松。不知怎么個過程,托馬斯在特拉布松皇帝死后繼承了帝位。
這沒什么,特拉布松原本就是十字軍攻破新羅馬后東羅馬皇室成員建立的,能得到奧斯曼容忍,也是因為這兄弟倆跟自己不對付,可玩這一出有什么含義?金帳汗國準備干什么?
不等他想清楚,斯蒂芬朝后看看,又說:“陛下,克羅地亞‘女’公爵和您的幾位宮妃跟信使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