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劉氓因瘟疫而痛恨老鼠,那他自己現在的狀態就很像一只老鼠。天氣不好不壞,滿天碎云,但偶爾透出的陽光也算明媚。站在頓涅茨克南方十余公里森林里的小山丘上向北望,伐木場,農田,村落,小城鎮,越往天際開闊處越密集。
當然,劉氓不是來欣賞田園風光的。他關注的是道路和原野間絡繹不絕的隊伍。這些隊伍以千人隊為單位,兩側是散開的輕騎兵,隨后是帶護板的馬車,中間是擁衛著巨大牛車和駝車的步兵,或聚或散,填塞農田村落之外的空間。
不管是膽怯,還是真的講民主,他破天荒的在運動戰中征求起屬下意見:“舒斯特,克列爾,你覺得我們向哪里進攻好?”
昨晚這位皇帝帶著三千骷髏騎兵迂回百多公里,來到頓涅茨克附近。一開始情況尚好,面零散的金帳汗國騎兵小隊,以及小市鎮的駐防步兵,他們像暗夜中的旋風狂飄而過,留下無數尸體和片片火光詮釋‘蒙’昧的凄涼。凌晨時分就不行了,這片土地提前蘇醒,不僅城鎮防御牢固,各類火器讓人膽寒,成規模的騎兵和步兵也四處設伏,他們只能老鼠般‘亂’竄。稀里糊涂來到這里,他們只剩在森林里躲貓貓的份。
舒斯特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陣仗,也知道自己的皇帝只是抓瞎了隨口問問,因此沉‘吟’片刻,沒吭聲??肆袪柺潜镜貛炻耍粖W爾加涅提拔為兵團長沒多久,尚不了解這位傳說中的皇帝。
但他也是慢‘性’子,想了會才答道:“陛下,我認為還是等等。金帳汗國突然調動這么多兵力,應該不是單為我們而來。至于進攻…,我認為很困難,不過,繼續向頓涅茨克東面進發,或者在這‘騷’擾,也許能給扎‘波’羅熱那里爭取時間…”
扭臉看看這位長相憂郁的年輕將領,劉氓即為奧爾加涅善于發現和培養人才而欣慰,也對東面思維明顯開闊而感嘆。別的不說,那位莫斯科大公就是例證。相對于這里,西邊的領主和將領實在提不成,至少在戰術上。
不過這感嘆毫無用處。照現在估算,金帳汗國正規的后續部隊在五萬以上,各類地方兵和輔助人員還不算。他就搞不懂了,金帳汗國哪來這么多人?又哪來這多錢養兵?前期進攻南布格河的兵力只有六萬,是小看自己,還是另有打算?這會展現的是不是全部實力?生氣了,打算把摩尼亞一鼓作氣滅掉?羅斯人在哈爾科夫會不會趁機出兵?一切都是未知數。
思索也白思索,咬咬牙,他命令道:“整理裝備,我們向北突擊。所有炸彈和煤油都集中到外圍士兵手里,一人負責火把,一人只管扔。中間的人只管聽命令拋‘射’,不要在乎羽箭。”
舒斯特等人默默領命,一刻鐘后,森林蠕動起來,然后冒著白煙的騎兵隊伍轟然涌出,狂風般撲向原野。金帳汗國已經派輕騎兵前來試探,可哪能擋住這暴躁的洪流。不過金帳汗國軍隊顯然意不在此,幾個運動中的兵團被沖散后,干脆讓出一條通道,由著他們絕塵而去。
稍后一段時間,扎‘波’羅熱人營地以北五十余公里處,一個叫做卡緬斯科耶(森林邊)的塞契(營地),半天內,勃列日涅夫大首領情緒起起落落,現在郁悶的只想殺人。
昨晚,塞爾克突然帶幾千部下跑過來。這家伙早就想吞并自己的營地,可勃列日涅夫的人手被兒子帶去哈爾科夫方向打獵,措手不及下,只能巴望塞爾克看在親戚面子上手下留情。雖然他看不起這個奴隸出身,依靠勾引前首領‘女’兒起家的‘波’蘭佬。隨后的情況卻出乎他意料。
可能是不想在入冬前添太多累贅,塞爾克并未進攻他的營地,反而邀請他一起搶劫金帳汗國的補給線。這家伙不是決定開‘春’前跟金帳汗國‘混’么?勃列日涅夫滿心困‘惑’。不過他早就看著那些補給車隊心癢了,只是顧忌這家伙才沒動手。而且,他雖然看不起塞爾克,對他的‘精’明還是足夠信服。二話不說,召集一幫半大小子跟去湊熱鬧。
點子湊得不錯,不到中午,金帳汗國就來了大型補給車隊。等他們剛從各類浮橋、吊橋上通過第聶伯河險灘地帶,數千好漢一擁而上。金帳汗國那千把護送士騎兵和民夫哪是他們對手。看到那一車車糧食和軍械,聽到塞爾克大方的話語,勃列日涅夫眼都笑沒了。
好,上下頜還處于張開狀態,**煩來了。數不清的金帳汗國騎兵突然從河對面的林邊涌出,在他們有所反應之前就渡過險灘。好不容易整理好正哄搶好東西的人手,金帳汗國騎兵已經沖到數百米外。
所幸,他們沒有立即進攻,而是派個百夫長走上前。此時,勃列日涅夫不得不佩服塞爾克的鎮定。這小子沒有逃跑的意思,約束好手下,施施然迎上去。
百夫長說的是蹩腳的庫曼語,勃列日涅夫等人也就能聽懂朋友、‘女’人、進攻等單詞。等塞爾克返回,見他臉‘色’難看,勃列日涅夫等人心頭不住的打鼓,趕緊詢問情況。
塞爾克面沉如水,踟躕片刻,才為難的說:“兄弟們,對不起,這次連累你們了。金帳汗國說我們不守約定,不愿臣服,讓我們把‘女’人孩子都帶到東岸,在他們規定的地方建新的營地,他們會提供過冬的糧食和衣物。要不,他們會用十萬大軍將第聶伯河兩岸踏平。”
“放屁把‘女’人孩子‘交’給他們,我怎么知道以后孩子是誰的種?”“就是,我們是自由的,誰也別想讓我們做奴隸”“跟他們打仗,誰知道會怎么死”剛剛見了血,手上還有大批物資,這些好漢那受得了這個氣。
這種承諾不是頭一回,恐嚇也不是頭一回,見雙方人手相當,勃列日涅夫低聲說:“塞爾克,把他們放進林子打,別擔心我們的營地?!?
你是說反話吧?塞爾克一通鄙視。不過他實在納悶,那個從奴隸販子手里搶來的東方小‘女’孩到底是什么來頭,金帳汗國居然愿意‘花’大價錢買回去。開弓沒有回頭箭。別說小‘女’孩已經送給黃胡子,就算沒有,他也知道該如何把握當前的局面。
一千匹好馬,夠一萬人過冬的衣物和糧食,百夫長相信這幫唯利是圖的家伙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勺孕诺葋淼氖菫碾y。剛才談話的大首領笑嘻嘻調轉馬頭走回來,其余的土匪們重新樂呵呵涌向車隊。百夫長伸出手,準備擊掌為誓,最后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抹銀光。
這幫出爾反爾的匪徒跟金帳汗國膠著‘混’戰,東面百余公里,劉氓卻在四處放火。沖破金帳汗國隊伍后,他先是繞過頓涅茨克向東奔襲幾十公里,然后折向西北,準備趕往哈爾科夫,可他越跑越心驚。
這里本是森林、丘陵和草原‘交’錯地帶,應該跟第聶伯河流域一樣是人煙稀少野獸出沒之地,可展現在他眼前的情況完全不同。應該說,這里人口密度還是不大,但各類半軍事化的城鎮羅列,道路齊整,大量土地已經開墾。據他觀察,耕作技術完全是東方特點,相當成熟。
還有一些東西他‘弄’不明白。這里好像有大型礦場。驅散一群士兵看護的奴隸,他發現,推車上居然是煤炭。亞速海北岸有煤礦?我怎么不知道?!伞湃瞬皇强糠拍梁蛽尳贋樯??‘弄’這些玩意干嘛?劉氓實在搞不懂。
可情況容不得他多想。隨著他們到來,四處響起號角聲,一座座城鎮拉起吊橋,一座座營寨涌出士兵,雖然兵力看起來不多,磨也能把他這點人磨死。如果再有那晚碰到的火器,估計不會有哈扎爾人來救他了。
改向動奔馳,或者說奔逃出十余公里,一路制造‘混’‘亂’,他又轉而向南疾馳。這一跑,他心中的疑‘惑’升到極點。金帳汗國上午開向西面的軍隊似乎又回來了,而且急匆匆的向東行進。發現他們,輕騎兵瘋狂上前圍堵,步兵則不為所動。
接下來就完全是逃難了,他們沒頭蒼蠅般向南‘亂’竄,做出趕往頓河河口的姿態,等距離亞速海十幾公里,又突然折向西南,借助森林遁逃和休整。應該說,他的策略還算得當。折騰到第二天清晨,備用戰馬累死一小半,他們終于安然返回第聶伯河。
他傷勢未愈,一天內奔馳數百公里,早就撐不住了。遠遠看到水線上的戰艦,看到薄霧籠罩的營地,原本憋著的一股勁頓時松懈,險些掉落戰馬。不過等舒斯特過來想幫助,他的心弦又繃起來。出發時,金帳汗國大軍已經迫近,他命令近衛隊和騎士團看情況撤回西岸。難道金帳汗國大軍沒有進攻這里?
發現他們,警戒哨遲疑片刻,飛馬迎上來??辞迨趋俭t騎兵,看到自己的皇帝,哨兵臉上‘露’出驚喜,招呼一聲就以更快的速度奔回去。劉氓懸著的心并沒有放下,反而帶上憋悶感。
距營地近兩公里,草地上顯現大軍駐扎過的痕跡,野草被踩平。再走一段,尖樁拒馬等防御器械留下的痕跡也清晰可見,還有篝火的灰燼。走到一公里左右,草地上出現觸目驚心的大坑,一個套著一個,周圍茂密的野草焦黃。仔細看看,沒被摧毀的草地上赫然留有血跡。
背后原本就沉靜的隊伍更加肅然,劉氓也不想看了,催促戰馬前行。來到營地前數百米,古納爾等人迎出來??辞暹@些人多少帶著傷,他心里憋上了一口氣。可能是發現他臉‘色’不對,古納爾輕輕喊了聲陛下,然后羞愧的低下頭。
看到他這樣子,劉氓憋著的氣也消失無蹤,嘆口氣,問到:“怎么回事?傷亡嚴重么?”
“陛下…。我們準備好撤退了,可對方主要是輕騎兵,已經壓到營地前方,我們就反擊了。他們很勇敢,但不是我們的對手,死傷過半才撤退。我們追擊,沒想到,后面的步兵拋‘射’了那天攻城用的炸彈…”
劉氓已經看清營地內密麻麻‘蒙’著白布的尸體,聽古納爾說的磕磕巴巴,再也忍不住,訓斥道:“你不要告訴我敵人不講理,不該埋伏步兵,不該用攻城武器野戰格布哈特呢?到底死了多少人?這營地怎么回事?”
古納爾嚇得一哆嗦,趕緊說:“格布哈特傷很重,還昏‘迷’著。近衛隊死了七百五十一個人,一千多受傷。騎士團死了五百六十三個,一千多受傷…”
偷偷看了他一眼,古納爾繼續說:“他們沒有趁勝追擊,等了一個多小時,突然撤了…”
劉氓心里涼颼颼的,還摻雜著疑‘惑’。這樣的傷亡,近衛隊和騎士團完全是打殘了,金帳汗國為什么要放一馬?急著撤退也不耽擱這點時間,何況還停留了一個多小時。
舒斯特早就過去跟留守的幕僚人員‘交’流起來。見他氣得臉‘色’發青,猶豫片刻,還是走過來,低聲說:“陛下,金帳汗國全線撤退了。北邊,奧爾加涅和‘波’蘭立陶宛聯軍進行追擊,但對方梯次撤退,他們沒有過于‘逼’迫。扎‘波’羅熱人和另一個部落襲擊了金帳汗國補給線,但是被隨后趕到的援兵擊潰,那個部落的營地也被摧毀,但損失不算太大。還有,那不勒斯傳來消息,說普羅旺斯爆發瘟疫,傳播速度很快,已經影響到意大利…”
劉氓臉‘色’一白,一頭栽下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