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賭徒,他們總覺得再加把力就能沖進步兵陣地,就能取得勝利。甚至,他們可能覺得,只要沖垮眼前的陣地,就能讓整個戰爭改觀。他們不知道,只要那些士兵愿意坐下迎敵,只要那些詩歌騎士愿意跟士兵一起坐下迎敵,那個帝國是不可戰勝的。何況,現在,他們不止有詩歌騎士,還有更多本已被忘卻的派別重新興起,往昔的輝煌正在重現…”
東方原本就神秘莫測,西爾維婭對郭福后半段敘述沒什么感覺,但對賭徒這形容感慨萬分。是啊,賭徒,他們不可能都失去理智,應該明白這無謂沖鋒的結局,何況他們之前還是以戰術狡猾多變著稱。很快,她撇去這無謂念頭,開始考慮這支遠征軍可能對戰局帶來的影響,至少是幫助。
“大公主,韃靼人跟宋帝國交戰一向如此么?”
看到西爾維婭略顯希冀的目光,郭福當然明白她的用意,笑笑說:“不是。多數時候他們之間的戰斗方式跟這里沒什么區別,只是更多變,規模更大,戰場更遼闊。但隨著宋帝國一步步挽回局面,部分元帝隊就變得偏執,甚至失去理智。開始元帝國努力復制繳獲的武器,想彌補裝備劣勢,但很快就力不從心。后來,甚至明令禁止騎兵攻擊對方設防陣地。這些金帳汗國士兵應與宋帝隊作戰經驗不多,這才如此。當然,宋帝隊優勢仍很明顯。他們往往以少量兵力突襲元帝國要害地區。然后固守,增兵打擊援兵。元帝國要么放棄,要么用人力比拼對方技戰術,導致越來越被動。結果…”
結果就跑來欺負我們。西爾維婭在心里接上郭福未說完的話,但也不想抱怨什么。自上帝之鞭起,東方民族對這片土地的侵襲就沒停止過,已經成為習慣。可不管怎樣,看來許多人之前小看了這支不過兩千多人的軍隊,如果讓他們盡快加入北線戰斗,局面很可能由此改觀。
再一想,這支軍隊登岸后不及休整就趕到這里。而大公主的意思顯然是帶他們前往基輔,西爾維婭覺得不好意思,也不用再多說。可這閑聊已拉近兩人關系,又覺得不該成為冷場的人。不過她正琢磨該說什么。郭福卻談性大起。
“當然,許多事情我也只是聽說。陛下沒對這支遠征軍作出安排,我心中其實也沒底,這才決定試試。嗯,現在我覺得。他們肯定能給陛下提供幫助。西弗副兵團長說,他們攜帶的補給支撐不了幾場大規模戰斗。即便如此,也可以給元帝國造成足夠的震懾。之前他們走海陸,不會有多少人知道消息。經此一戰,元帝國估計會大吃一驚。陛下一直想在這個方向利用自己的威名吸引元帝國主力。好給波蘭減輕壓力,甚至打亂對方部署。創造獲勝的機會。但對方顯然有考量,一直不為所動。現在…”
劉氓的意圖這些親近的人早已清楚,西爾維婭算是從側面得到證實。提起此事,她心中的憂慮再次發酵,可又不知能否跟郭福商議。等醒過神,見郭福正笑著注視自己,她難為情一笑,隨口說:“那就好。只要能停止這戰爭,哪怕是相互妥協也是好的。陛下征戰的太久,對自己的帝國和愛他的人關心太少,已經產生不好的影響,甚至威脅到這場戰爭的命運。”
“你是說德意志改變態度么?如果他們配合元帝國,這的確很危險。可亨利已經認識到這一點,以皇帝的名義發布命令。以他的威望和身份,應該能使那些人感到畏懼。”
見郭福主動提及,西爾維婭不再顧忌,回應:“事情沒有那么簡單。皇后已爭取到大多數貴族支持,改革軍制,國防軍不再聽命于皇帝,而是帝國議會。又侵奪陛下個人領地,斷絕近衛軍裝備和補給,在地中海造成的局勢甚至影響到公主的帝國。可這些都不算什么。我聽說大公主一直跟隨陛下,那你應該知道,之前對奧斯曼戰爭中歐羅巴各地都有志愿騎士參加圣戰,可這一次,面對更大的威脅,卻…”
“你是說教會?”
“是的,教會已經改變態度。另外,據我個人所知,皇后的計劃不是陛下能想象的,不止波蘭,不止北方聯盟,不止伊比利亞,甚至牽涉到莫斯科大公國。”
郭福不再回應,沉默半響,低聲說:“為什么不直接告訴亨利,即便他難以接受,也能有個準備。”
“我…,我不太適合。我讓薩比娜跟隨陛下就是這個目的,可是,她也很猶豫,似乎還沒有機會…”
薩比娜是沒有機會。之前因為這皇帝那無法言傳的蕭索,她難以啟齒。等他突然變得開朗,她又感到恐慌。再說,這幾天皇帝是很忙。
進入基輔兩天來,他始終忙于軍務,忙于跟城內貴族交流,忙于分析各方情報。片刻閑暇,卻顯得出人意料溫柔,忙于帶著始終神色恍惚的索菲亞大公夫人游玩。而晚間…,一向木然的巴拉居然會不時透出明媚笑意。
此刻,得知莫斯科大公國伊凡大公的舉動,薩比娜覺得不能再遲疑下去,可難得白天回到房間的皇帝卻迎來客人。
“我覺得,伊凡更像賭徒。我猜測,他一直提防元帝國,但整個大公國都在包圍中,防不勝防。加上部分貴族不理解,部分貴族甚至想取代他與元帝國合作,他只能通過增強合作力度,通過彰顯自己的權威取信對方。是么?”
總體來說氣候溫暖濕潤,基輔九月中的夕陽還是帶上寥落意味。學著郭福坐于窗下,看著對面圓桌旁略顯佝僂的小老頭,劉氓很難將他與涅夫斯基這尊稱聯系起來。
端起薩比娜奉上的紅酒抿了一口。看看旁邊神情恍惚的索菲亞,又不經意看看劉氓身側肅立的巴拉,這位卡特琳娜的堂兄,前諾夫哥羅德公爵昏暗的眼眸精光一閃。平靜說:“也許對陛下來說沒什么,可對我們,元帝國難以靠蠻力應對。前些天,波蘭女國王命令五千多士兵駐守格羅德諾,希望他們能憑借堅固城池遲滯元帝國大軍進攻速度,可僅僅兩個小時,一面城墻就被徹底炸毀,整座城淹沒在大火中。這可是陛下不懈支持的王國。我們大公國比不上。何況,羅斯已經在擺脫金帳汗國奴役的奮戰中流盡鮮血,只能靠智慧給后人創造機會了。我再次說,伊凡大公做了我想做的。背負了我無法背負的困苦,是羅斯人唯一的希望,雖然他可能給后人留下無盡罵名。”
涅夫斯基語調略顯刺耳,神情還有些蠻橫和滑稽,但劉氓能感受到那種閱盡滄桑后的平淡氣勢。可能有些無聊。但劉氓不想認慫,繼續帶著特有壞笑說:“也許我不能理解羅斯的苦難。可我覺得,同樣的策略不能使用兩遍。當伊凡帶領大家反抗金帳汗國奴役,并堅持下來。羅斯就有了靈魂。而現在,他卻在背叛自己鑄就的靈魂。如果他選擇抗爭。即便戰敗,即便讓這片土地更痛苦。我想,他給后人留下的機會更多,更光明。”
也許很重視這位傳說中雙料皇帝的話,或者就懶得跟他爭辯,涅夫斯基低頭看了半天酒杯,這才笑著說:“也許陛下是對的。如果伊凡選擇繼續抗爭,陛下會來到這里,會前往下諾夫哥羅德,會在伏爾加河奮戰,會在弗拉基米爾奮戰,會在莫斯科奮戰,不惜一切,就像以往那樣,就像這次為了波蘭。”
這番話顯然少了譏諷,劉氓正納悶,涅夫斯基轉而說:“可是,羅斯值得陛下這么做么?你看,波蘭女國王美麗睿智,為了她,陛下愿意付出一切,就像以往。可伊凡不具備這條件,從陛下既往對羅斯的態度就能感受到。何況,陛下并非戰無不勝,能給羅斯帶來的希望與絕望很可能對等,我們不是波蘭,沒有退路,沒有下一次機會。更何況,就我看,陛下現在的狀態似乎跟我以往了解的不同。陛下來這里就是冒險,甚至目的就是如此,結局我無法預料,但陛下可能希望如此…”
真是人老成精。劉氓心口猛然一收,既往的蕭索與涼意有重新泛起的跡象,但很快又恢復平靜,撲哧笑出來。
兩人談話用的是法蘭西宮廷用語,薩比娜早就精通,巴拉大致能猜出意思。兩位侍女之前為涅夫斯基明顯帶著調侃的話語莫名其妙,見自己的皇帝笑出來,不由自主放松,隨即,分別感到類似惶恐。而索菲亞居然認真聽起來,還顯出若有所得神色。
劉氓沒注意他們狀態,感覺廢話夠多,笑著說:“我們的諾夫哥羅德公爵,你睿智的話語讓我深感慚愧。不過,我們似乎要商量的是怎樣合作吧?”
“是啊,是啊,請陛下原諒。嗯,斯摩棱斯克公爵目前在明斯克以南的山林中。前期忠于女國王的立陶宛人向波蘭境內撤退,但有許多人因韃靼人進攻速度太快而滯留。明斯克周邊都有,在科布林和布列斯特一線主要是神仆、立陶宛貴族及騎士,之前準備穿越沼澤輔助陛下的波蘭特斯克維茨伯爵已經帶兩千翼騎兵前往協助…”
這情況劉氓倒是沒考慮過,聽到布列斯特,更是泛起某些模糊記憶。再想想,這些人威脅到蒙古軍側后,很可能陷入殘酷境遇,心里更是不太舒服。可現在鞭長莫及,也只能希望趕到盧布林和海烏姆一線的匈雅提予以幫助了。
他醒過神,卻聽涅夫斯基繼續說:“我們還有數千標槍騎士,留在明斯克附近是為了幫助更多人,哈…,也可以說靠他們幫助。這些人大多是虔誠信徒,是在被西邊教會列為特別圣品的奧芬堡女伯爵感召下受洗,明確忠于波蘭,也忠于陛下。”
克里斯蒂尼。儀容笑貌浮現在眼前,但多數是溫馨的,淡淡笑意自劉氓唇角溢出。片刻,見涅夫斯基正玩味的看著自己,他一陣惡寒。這老家伙估計把自己想的很不堪,而且凈是圍繞這一點打主意。
數千標槍騎士。狄安娜圍剿這么久,還能有數千人?再說,斯摩棱斯克公爵打定主意死戰,你這老滑頭打什么主意?可按照現在情況,達成戰略意圖必須繼續北上,需要依靠這位在羅斯人中頗具影響力的老滑頭,至少是利用,哪怕是互相的。
琢磨片刻,劉氓正要跟涅夫斯基討論進軍計劃,斯蒂芬匆匆跑進來。
向涅夫斯基施禮,斯蒂芬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陛下,羅斯人五千近衛騎兵,一萬標槍騎兵,一萬多步兵。配備至少百門可能是韃靼人提供的新式火炮,并在河汊地帶構筑大量工事。我們派出的骷髏騎兵小隊遭到攻擊,損失五十余人。”
狄安娜,你在玩火啊。劉氓臉沉下來,半天,又重新露出笑容,沒聽過這些話似的跟涅夫斯基嘮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