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觀點是不正確的。事實上有兩種紀律,切不可混淆。
當軍官是貴族,士兵是農奴時,即當前者富裕且聰明能干,后者貧窮且愚昧無能時,容易在兩者之間建立最嚴格的服從關系??梢哉f軍隊紀律不過是社會奴役制度的延伸和完善,士兵在入伍之前就已經在服從軍隊紀律了。在貴族制國家的軍隊里,士兵很快就會只知長官的命令而對其他都茫無所知。雖然他在行動但無思想,打勝了仗也不表示高興,被打死了也沒有怨言。在這種狀態下,他只是一個被訓練得去打仗的可怕動物,而不是一個人。
一旦民主國家看到它的士兵也染上貴族制國家可以輕易加于其士兵身上的習慣,即唯命是從、服服帖帖、千篇一律的盲目服從,它一定感到失望。民主國家的社會環境不會使士兵如此,而民主國家要想人為地使士兵養成這種習慣,則有喪失其固有優點的危險。在民主國家里,軍隊紀律只能設法引導精神的自由發展,而不應當試圖壓制精神的自由發展。軍隊紀律規定的服從并不十分嚴密,但是很粗野和很簡明。這種服從建立在服從者的意志之上,不僅取決于服從者的本能,而且取決于他的理智。因此,如果危險的情況使服從成為必要,服從者往往會自動地嚴格服從。因為這種紀律是以習慣為基礎的,而戰爭可以打亂這種習慣,所以貴族制國家軍隊的紀律容易在戰爭中變得松弛。相反,在大敵當前的時候,民主國家軍隊的紀律可以自動加強,因為每個士兵這時都非常清楚,為了取勝,他必須嚴格服從,毫不反抗。
依靠戰爭來建立宏偉事業的國家,只知道我所講的紀律。古代國家的軍隊只征自由人和公民入伍,他們之間沒有大的差別,習慣于平等相待。從這一點來說,雖然古代國家的軍隊的成員都來自貴族內部,但可以說它是民主的。因此,在軍隊里,官兵之間情同手足。讀了普盧塔克的《名人傳》,你就會相信這一點。士兵們經常向將軍們提意見,而且可以無話不說;將軍們也愿意傾聽士兵的意見,而且有問必答。將軍們通過談話和示范的方式來領導士兵,這要比管束和懲罰好得多。將軍對于士兵來說既是長官,又是伙伴。
我不知道希臘和羅馬的士兵是不是也曾像現在的俄國士兵那樣,一絲不茍地遵守軍隊紀律,但我知道這并沒有妨礙亞歷山大征服亞洲,羅馬征服世界。
第二十六章 略述民主社會里的戰爭當平等的原則不僅在一個國家而且在相鄰的幾個國家同時發展時,就像在今天的歐洲這樣,這些不同國家的居民,盡管在語言、習慣和法制上存在不同,但都懼怕戰爭,熱愛和平。①用野心和憤怒武裝各國君主也沒有用處;人民普遍抱有漠不關心和袖手旁觀的態度,使君主們被逼無奈地消下氣來,丟下手中的寶劍。于是,戰爭越來越少了。
隨著幾個國家同時發展平等以及其居民一起擁向工商業,不僅他們的喜好日趨一致,而且利益也逐漸交融。因此,任何一個國家加于他國的危害都會回到自己身上,從而讓人們認識到戰爭是一種災難,這種災難對戰勝國和戰敗國造成的損害差不多是相等的。
因此,在民主時代,一方面難以把各國都拉進戰爭,另一方面則幾乎不可能不牽涉其他國家而只有兩國交戰。因為各國的利益互相交織,具有相同的意見和需要,所以一個國家有風吹草動,其他國家也無法安寧。因此,戰爭越來越少,但一旦爆發戰爭,戰場的范圍必將越來越大。
一些相鄰的民主國家,不僅在某些方面變得相似,而且最終幾乎在所有方面都變得相同。②國家之間的這種相似,對于戰爭具有重大影響。
當我思考為什么15世紀的瑞士曾使歐洲的一些強大國家發抖,而現今它的國力則完全與人口成正比時,我發現瑞士人和鄰國人變得相似,所以瑞士現今與鄰國的
①我認為,不必向讀者指出,歐洲各國對戰爭的恐怖心,并不完全因為平等在這些國家得到了發展。除了這個常常發生作用的原因以外,還有幾個十分強大的偶然原因。我首先要指出的是,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爭所留下的滿目瘡痍。
②這既是因為各國有了相同的社會情況,也有這樣的社會情況自然促使人們互相模仿和融合的原因。
當公民們被分成很多個等級或階級時,他們彼此各不相同,而且并不愿意,也不希望達到相同;恰恰相反,每個公民都越來越設法對自己的觀點和習慣加以保持,維持原樣不動。個性的精神非常強韌。
當一個國家內部沒有等級或階級之分,所有公民在文化和財產方面近乎平等,即這個國家具有民主的社會情況時,人的精神就將向相反的方向發展。人們變得相似,差不多可以說如果不相似,他們就會感到痛苦。
他們只要求那些仍然會使彼此有別的東西,以便使自己融入共同的群眾集體,而不想保存這些東西。在他們眼中,能夠代表權利和力量的只有這個集體。個性的精神幾乎消失。(下轉519頁)差別只在于人口的多寡,而能多派兵的國家必然勝利。因此,歐洲發生民主革命的后果之一,就是人們重視兵力優勢,強迫所有小國與大國合并,或至少并入大國的勢力范圍。
由于兵力是勝利的決定性因素,所以每個國家都竭盡全力派盡可能多的兵員奔赴戰場。
在部隊里存在某種兵種比其他兵種精銳的時代,如瑞士的步兵和16世紀法國的騎兵存在的時代,人們認為沒有征集大量兵員的必要;但是,到了每個士兵的力量都相差無幾的時代,情況就不同了。
產生新需要的原因,也為滿足需要提供了手段,因為正如我指出的,人人都一樣的情況下,大家就都成了弱者。民主國家的社會權力自然大大強于其他國家。因此,這種國家在想要召集全體成年男子入伍時,也有能力辦到。在平等時代,雖然人們的尚武精神已經減弱,但軍隊的規模卻在擴大。
在這樣的時代,作戰的方法也因此而發生變化。
馬基雅維利在其《君主論》里寫道:“相比征服由一個君主及其奴隸治理的國家,征服以一個君主及其諸侯為首領的國家要困難得多?!睘榱吮苊馕耆枞?,我們不妨將“奴隸”改為“公仆”。這樣,我們就可以得到一個偉大真理,完全可以將其用在我們討論的問題上。
一個貴族制大國,無論征服它的鄰國還是被其征服,都是極其困難的。之所以不能征服鄰國,是因為它無法集結全國的力量并在集結后長期掌握這種力量;之所以不能被鄰國征服,是因為許多小防御據點能抵擋敵人的進攻。在貴族制國家里作戰猶如在山地里作戰,戰敗者隨時可以轉入新的陣地固守。
在民主國家,情況就完全相反。
因為民主國家容易把全部可用的兵力投入戰場,如果它很富庶且人口眾多,則很容易成為征服者。而一旦它遭到侵略,敵人深入它的國土,它就很難御敵了。如果它的首都被敵人占領了,國家就滅亡了。這個道理非常清楚:在民主國家,每個公民都是孤立的特別軟弱,沒有人可以自衛,也無法支援他人,只有國家的力量是強大的。
一旦國家的軍事力量因為軍隊被擊潰而消失,行政的力量由于首都被占領而癱瘓,剩下的只是一伙沒有組織、沒有力量的群眾,他們根本無法抗擊有組織的入侵力量。
我知道,讓地方享有自由并建立政權,可能會減少這種危險,但這種辦法作用經常不(上接518頁)在貴族制時代,甚至原本相同的人們也想在彼此之間建立起想象中的差別。在民主制時代,甚至原本不同的人們也特別希望彼此互相模仿,并變得相同,因為全人類的前進運動經常吸引著每個人的精神。
在國家之中也存在類似的現象。因為貴族制的精神在于發揮個性,所以具有同樣的貴族性社會情況的兩個國家之間,可能始終保持特別明顯的極大差異;但是,因為民主制的精神要求人們同化,所具有同樣的民主性社會情況的兩個相鄰國家,很快就會采取同樣的觀點和習俗。
大。這時,人民不但不可能再繼續戰斗,恐怕連這個念頭都沒有了。
根據文明國家所承認的國際法,戰爭的目的只在于占有政治權力而非掠奪私人的財產。只是為了占有政治權力,才偶爾破壞私人財產。
當貴族制國家戰敗而遭入侵時,貴族雖然身為富人,也寧愿繼續單獨抵抗而決不投降,因為入侵者一旦成為他們國家的主人,就會拿走他們的政治權力,而相比財產他們更加重視政治權力。因此,他們寧愿繼續戰斗,而不接受對他們來說是最大不幸的征服。而且,他們容易組織起人民,因為長期以來人民已經習慣跟隨和服從他們,他們在戰爭中幾乎不用擔心失去什么。
反之,如果一個國家身份平等占有支配地位,則每個公民只有很少一點或往往沒有政治權力;另一方面,每個人都是獨立的,而且財產可能受到損失。所以,他們不像貴族制國家的人民那樣怕被征服勝過怕戰爭。當戰火已經蔓延到民主國家時,也很難判斷它的人民是否會拿起武器。因此,必須給予這種國家的公民以政治權力,并增強其政治意識,以使他們覺得自己也享有某些權益,這些權益也曾對貴族起到過鼓舞作用。
民主國家的君主和其他首領必須時時提醒自己:要最有效地抵制追求享受的習慣和激情,只能利用熱愛自由的激情和習慣。我認為,不以自由為基礎的民主國家在戰敗時是最容易投降的了。
以前,在戰場上雙方的兵力都不太多,經常進行小規模的戰斗,或長期的圍攻。
現在,一交戰就是大規模的戰斗,只要前進的道路無阻,就會一直挺進到敵方的首都,從而一舉結束戰爭。
據說,這套新戰術是拿破侖發明的。但只憑一個人的力量是創造不出這種戰術的。
是當時的社會情況提示拿破侖采用這種戰術的。之所以成功,也是因為這種戰術特別適應當時的情況,因為他首次將這種戰術應用于戰爭。拿破侖是率軍**由這個國家首都打到另一個國家首都的第一人。但是,實際上是封建社會的崩潰為他打通這條道路的。可以設想,這位非凡人物如果生在300年前,他的戰術是不會產生這樣的效果的,或者說他將采用另一種戰術。
最后我只想就內戰問題再說幾句,因為我害怕讀者不耐煩。
我關于對外戰爭所述的一切,大部分也適用于內戰。生活在民主國家的人天生就沒有尚武精神。當他們被迫上戰場的時候,也偶爾有點這種精神。但是,大家一起自愿奔赴戰場,自愿忍受戰爭尤其是內戰的風險,決不會是民主國家的人要想采取的行動。只有最喜歡冒險的人,才會同意去冒這種危險,而民主國家的大部分群眾是不會這樣做的。
甚至在人民愿意行動的時候,他們也是難以行動起來的,因為他們在國內已經找不到需要服從的早已確立的權威,沒有公認的領袖來團結、統率和指揮希望起來行動的人,沒有國家政權領導下的政治力量去有效地支持政府進行抵抗。
在民主國家里,多數的精神力量是巨大的,而多數擁有的物質力量,也是可以聯合起來以抵制它的力量所無法比擬的。因此,能夠坐在多數的席位上以多數的名義和權利發言的黨派,可以轉瞬之間毫不費力地打敗所有個別的抵抗。這些黨派甚至不讓個別抵抗萌芽,在醞釀期間就把它消除。
因此,在這樣的國家里,凡是想發動暴力革命的人,只能出其不意地占領政府的全部機關,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最好發動政變而非戰爭,因為一旦進行正規戰爭,勝利者幾乎肯定是代表政府的黨派。
只有當軍隊分成兩派,一派叛變,而另一派繼續效忠政府的,才有可能發生內戰。軍隊本身就是一個小社會,有嚴密的組織、強大的生命力,能在一定的時期內自給自足。戰爭可能導致流血,但不會很久,因為叛軍一顯示武力,或經過初戰的勝利,就能控制住政府,戰爭也隨之結束;或最好是戰爭一開始,沒有得到政府的有組織的力量支持的那一派軍隊很快就自行瓦解或被消滅。
因此,內戰在平等時代將會非常罕見和短促,這可視為普遍真理。①
①當然,這里是就單一的民主國家而非聯邦制民主國家說的。在聯邦里,盡管有法律規定,但大權總是留在成員政府,而不在聯邦政府,所以這里的內戰不過是變相的對外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