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之擔憂,微臣自然亦是明白。可請問圣人,白色風暴的遺毒猶存,不施猛藥,何以短時間內能見成效。微臣便再拿這個張可旺說事,此人在德行上雖有不堪,乃至于圣人也十分介懷。可作為一地之主官,微臣卻認為這廝是合格的。而且,不止是合格這般簡單,更富有許多地方官員所不具備的才干。試問這樣的人物,圣人為何不能用之?”
“天下有才干之輩,何其多矣?”
“那請問圣人,既然天下有才干之輩多矣,何地的治安可與這窮鄉僻壤的城關區相媲美?便說京師長安,可否能達到如此路不拾遺,還夜不閉戶的程度?”
“這。。。這自然是因為,吾之圣駕蒞臨了北井。”
聽我如此一說,已經占了上風的陸龜蒙,也只是感慨道,“圣人心知肚明,又何須如此自欺欺人呢?”
陸龜蒙的表達,雖然很隱晦。但真實的意思,說來也簡單。沒別的,我的圣駕到了北井不假,但那根本不是主因。開個玩笑說,難道我去其他的任何地方,地方官府就不會提前準備一二,甚至是直接改善治安環境和條件嗎?即便是微服私訪,亦是如此。畢竟,這個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墻。
只是,這種改善方式多很簡單,也很粗暴。官府會提前派人將百姓圈進房內,禁止隨意走動之流。即便是能夠在街頭走動的百姓,他們的身份也不知道盤查了多少遍。唯一的區別,只是這個程度略有不同罷了。整體上來說,越是窮鄉僻壤的地方,這樣的管理就會越嚴格。這里面的彎彎繞繞,我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可換到城關區,卻是完全不同的情形了。雖然,有我殺了個措手不及的因素存在,但肯定不是主因。他娘的,皇帝都來了北井城,相隔不足二十公里的城關區,難道不應該提前準備一下嗎?萬一皇帝臨時來了呢,這不就要了我們的命嗎?
可事實上呢?自進入城關區以后,我或明或暗都可以看出來,這里的百姓不但沒有詳細排查過,乃至于官府似乎都沒有提前知會和告誡一二。所以,顯現在我面前的,其實就是這個地方最原生態的生活方式,以及最真實的社會結構形態。
這個東西,從一個方面上說,就可以認為張可旺在藐視君王。包括也不夠警惕和重視,意識形態不夠。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就是這個人對治下的百姓,已經極其放心。當然,他也確實很有本錢。即便如此,城關區的治安環境依舊十分良好,乃至于比許多緊急整頓過的州縣都要優越不少,這是客觀事實。
當然,陸龜蒙拿城關區治安舉例的目的,也并不只是想證明,張可旺是一個有才干之輩。而是想說,這個人是一個特立獨行,還有許多常人不具備的思維存在。至少,他敢干一些,其他人覺得匪夷所思,事實上也未必會討皇帝喜歡的事情。
所以,陸龜蒙更深層次的目的,其實還是拷問我用人的原則和態度之問題。究竟是愿意選用一些不符合我心意,但頗具才干,更富有創造力的官員呢?還是愿意繼續使用一些循規蹈矩,更是抱殘守缺之輩?
對于陸龜蒙這樣的看法,我自然也極其不認可,徑直說道,“在吾的眼里,人皆有長處和短處,包括官員亦是如此。所謂的庸官,除了尸位素餐之輩,也最多沒有用對地方罷了。比如,一個理論高于實踐的官員,就應該多于研究,而不是管理諸多繁瑣事務。換而言之,這個張可旺最多治理小小的城關區有所建樹,若換個更大的平臺,也未必還會如此顯眼?”
“圣人不試著用上一二,又豈知不能呢?”
“哼哼,陸愛卿不覺得,這個張可旺在城關區搞出這些標新立異的把戲,再結合這廝的諸多言論,無非想博取世人的關注,甚至是刻意引起吾的注意嗎?”
“這。。。這又有何不好?”
“一個張可旺或許無關緊要。可在大隋龐大的官員群體里,這樣的人可未必是少數。如果吾重用了張可旺,會不會讓滿朝文武覺得,現在這樣的官員最討吾歡心了。或許,原來很多唯唯諾諾循規蹈矩的官員,也會為了討好吾,甚至為了引起吾的關注,就會跟張可旺之流有樣學樣呢?比如,張可旺最討吾不喜的地方,就是沒事總針砭時政,甚至是誹謗帝王的是非。那么,吾如果重用了張可旺,是不是就在向世人證明,這些問題都已經不是問題了。包括彼等想怎么說,就能怎么說。想怎么罵吾,就怎么罵吾呢?”
說完,我再不言語,毅然決然的轉身就走,直接把一臉迷茫的陸龜蒙,遠遠拋在了身后。
隨著古城墻不甚圓潤之線型變化,轉過一道大彎,我就見幾團紅光迎面撲來,滿地爆竹殘留的紙屑,透過一道洞開的房門,更有絲竹陣陣傳來。原來,是一戶尋常百姓家正在辦喜酒。
見我慢慢停下了腳步,還一臉的陰晴不定,陸龜蒙便淡淡笑道,“依照張家小娘子的年歲,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迎來婚嫁了。卻不知他日他日,亦會嫁于何人?”
“少拿這個說事,休想蠱惑吾?”
“微臣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不過想來,也肯定登不了大雅之堂,多半是販夫走卒之流而已。畢竟,張可旺失勢已是不遠,大隋也多講個門當戶對。。。”
聽著這話,我就死死的盯著陸龜蒙。他娘的,什么意思?我難道不知道將來的張熙雯小姐姐,也會被別的男人娶走,還要成為別的男人之新娘嗎?陸龜蒙這廝為何要提醒我,干嘛還要用些販夫走卒來刺激我。這個老小子,真是一點不安好心,難道以為我不知道,他很看重張可旺嗎?
他娘的,跟我搞這一套,你這老小子信不信?我現在就不管不問,直接找上門去把張熙雯小姐姐給占有了。包括她的老子張可旺,我還是想怎么收拾,就這么去收拾。
嗯,好吧,我承認自己不是那般絕情之人。即便占有了張熙雯,也還是希望照顧她的感受,不至于一輩子記恨于我。
見我再度開始猶豫起來,陸龜蒙就一襲跪地,一字一句的說道,“微臣自然不是想拿張家小娘子要挾圣人。即便張可旺這廝,微臣也覺得棄之不用可惜了些。可有一說一,微臣只是認為,圣人應該借著這個機會,把這個尺度適當放開些。說到底,圣人就真想大隋滿地順民嗎?如此一來,大隋的將來,亦在何處?”
“吾。。。吾如何沒有放開,國民大會不就是基于這樣的前提嗎?”
“圣人真就這樣想嗎?”
輪到這時,我就不再吭聲了。我自然也明白,我先前所說的步子一次性不能邁的太大,其實也只是一個借口。說到底,還是陸龜蒙所闡述的根源,我實在舍不得自己手中的權柄罷了,更舍不得當今天下所有人以我的意志為轉移之現狀。
可這些東西,就真的很好嗎?莫說陸龜蒙覺得不妥,包括現在的我自己,其實也已經有了些忐忑。說白了,百姓老實聽話,的確很便于國家的統治。
可同樣失去的,還是百姓喪失了基本的思考。這樣的社會環境和風氣一直延續下去,百姓將形同行尸走肉,這個國家的未來就沒有任何希望,也就是陸龜蒙口中開通民智的由來。
當然,不好是不好,試問有幾個人能夠如此大公無私呢?比如,一個眾所周知的例子,也就是后世滿清之閉關鎖國的國策。
當年,推行閉關鎖國國策的皇帝,還是被世人無限吹捧的乾隆。稍微熟悉歷史的朋友,其實都應該知道乾隆皇帝很熟悉西洋史,乃至于也對西洋文明進程了若指掌。
若是讓西方文明和華夏文明相結合,能創造出一個什么樣的全新世界,其實不用我說,想必都有自己的臆測。可為何乾隆皇帝還要搞閉關鎖國之政策呢?說白了,若不是乾隆懼怕英國的“光榮革命”,以及后續一系列的政權變故對滿清統治者的沖擊,包括擔心自家的皇位不保外,又豈會如此去安排,還要采用這種方式來愚民。
就因為想到了乾隆,我忽然就覺得,我這個人現在也很自私不假。但至少不能和那個乾隆皇帝一般,就為了一家一姓的榮衰,直接去阻礙中華文明的進程。甚至,將來還會成為歷史的罪人。
所以,心思百轉千回后的我,就徑直選擇了原路返回。而且,我這次的意志,竟然無比堅決起來。
當順著陸龜蒙的指引,來到北井縣**家屬樓外,我才陡然回過味來。我他娘的心態起起落落,是什么東西都想了一遍。結果,就因為一個女人。
赫赫宗周,褒姒滅之;泱泱大明,圓圓亡之。如今,也就因為一個張熙雯,我甚至還要改變太多的東西。我也真不知道,是該覺得寬慰好呢,還是覺得悲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