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剛落,我就聽見堂內傳來一陣咳嗽聲。
幾名漢子臉一沉,也不敢再多言語,這便滅掉了火把,和衣擠在狹小的床榻之上。不多時,便開始發出斷斷續續的鼾聲。
終于,聶隱娘輕輕推了推我,我便心領神會一般,拖著麻木的身軀鉆出了衣柜。先前,我進這個廂房時,也有過一番打量,雖然知道廂房門與正廳相通,要想從門出去就必須經過正廳,但正南方向卻是有一扇窗戶。
于是,借著月光斜射進屋的微弱光線,我便躡手躡腳到達窗戶之前。再輕輕一推,果真就把窗戶給打開了。
翻過窗戶,我就來到屋外壩子內,見屋外夜間值守的賊人也未察覺,更是欣喜。再躡手躡腳走出數十米,一股密室逃脫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可剛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我就發覺不對味了。
聶隱娘呢?聶隱娘哪兒去了?
正四向找尋之時,我就聽見屋內喊殺聲陣起,接著便是燈火通明。雖擔心聶隱娘的安危,我卻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趕緊飛奔著逃竄。
要說起初,我還大致遵循著早間跟隨聶隱娘過來時的道路。可走著走著,就越發覺得不對勁了。到了后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何處,反正聶隱娘的那處茅屋,甚至是周邊基本熟悉的地形,已經沒有了蹤跡。至于所謂的喊殺聲,自然也是完全聽不見了。
這時,我才停了下來,似乎就聽見了水聲。不過,我已沒有氣力再去探看。只是找了塊空地,鋪了些落葉在上面,就渾渾噩噩睡著了。
耀眼的亮光將我叫醒,再看看天色,已是早上。坐起身來,就見我所處之地,外側不遠處就是一處懸崖,而且高達數十米。至于那水聲,竟然就是從懸崖下方傳來的。
我后怕般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暗叫僥幸。幸好昨晚沒有去到處找水源,否則說不準就會墜崖。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即便不死,也要殘廢。
可不提水還好,一想到水,我就覺得嗓子好似要冒煙了。關鍵這幾日一直風和日麗、陽光高照,山中原有的積雪早也消融殆盡,用雪團解渴亦不可取。
于是,站在懸崖邊打量來打量去,我就看見右側數百米之外有一個凹下去的地方,可以下到水源處。而且那個地方,似乎還有一條支流匯入,觀其流量,好似比前夜我所見到的那條小溪也大不了多少。說不準,順著這條小溪往上走,就是前夜我所待過的地方。
若真如此,就有可能找到我所設置的陷阱。如此一來,我今日的口食說不準也有了著落。當然,那些熊子熊孫,我也擔心再遇上,于是找了根數米之長的堅實枯木,將其頂部磨尖拿在了手中。至于有用沒用,我不去多想,但至少心安了不少。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終于下到懸崖底部。莫說,這懸崖下面倒還平坦,更有兩條小溪匯集沖擊而成的淺灘。將臉泡在水里,哪怕腦袋凍得發木,我也覺得周身舒暢。可不一會兒,我就覺得不對勁了。
又該怎么說呢?就是這清澈見底的溪水,怎么會有一股腥味傳來,似乎還帶著一些血絲?
四向張望,我就見一個女子遍體鱗傷,斜躺在這條小小支流的上游。細看一番,還是一襲道袍,不是聶隱娘卻是何人?我趕緊跑過去,將聶隱娘從水中抱起來,雖然面目已經極其蒼白,但似乎還有鼻息,更是禁不住大喜過望。
撕開聶隱娘的道袍,就見胸口和腋下幾道傷口。我趕緊從懷里摸出聶隱娘昨日給我的那瓶金創藥,替其一一抹上,再撕下殘破道袍的邊角,在水中清洗后,又將傷口悉數包扎完畢。
只是,聶隱娘的體溫實在太低,道袍落在水中也已完全被打濕,久露在這冰冷的野外,也實在不是辦法。當然,我也可以將自己的衣袍脫下來為其取暖。可有一說一,我好似沒有這般紳士。
生火,倒是一個好主意。可聶隱娘在此處墜崖,即便那群人以為其摔死了,也多半不會死心。萬一被人發現煙霧,只怕還要把我自己也搭上。
同樣的道理,此處也不是久留之地。萬一那群人想著爬下懸崖,來查看個究竟,我們還是可能會被發現。
所以,替聶婉娘敷好藥,將其衣物整理一番后,我便將其背在肩上,順著河谷往下走。如此一來,我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時間,翻過了多少個山頭。而此時的水流,也是越來越喘急,樹木卻是越來越濃密了。
好吧,我是真的再也走不動了,也不想走了。接近兩天一夜,一口飽飯沒吃上,還背著一個女人在叢林里亂竄,若不是擔心小命不保,恐怕我連一個時辰也堅持不了,何以能熬到現在,太陽已經再度西下的時候。
再者說,我是累的滿頭大汗不假,可聶隱娘的體溫卻是越來越低。若再不生火取暖,估計今夜都熬不過去了。
這時,我就看見河谷邊有個山洞,似乎規模還不小,心中自然狂喜不已。可剛背著聶隱娘到達洞門外,我就頓時傻了眼,寒毛又豎了起來。
蛇,好大的一條白蛇,這他娘的是蟒蛇嗎?對于一個對軟體爬行動物,天生有恐懼感的我,見到這條盤在地上長達十米的巨蟒,差點就尿了褲子。
可吃了那只黑熊的虧,加之后世也多少懂得一些基本常識,此時的我反而沒有轉身就跑。接著,我就心一橫,將一直杵在手里的木棍遞到面前,再輕輕將聶隱娘放在地上,便撲了過去,直插巨蟒的七寸。
似乎一擊中的。而那巨蟒的身子,也只是彈了彈,下一刻就不動了。可我依舊不放心,舉著已經杵斷半截的棍子,朝著巨蟒的腦袋就是猛擊,直到將其腦袋打了個稀巴爛,我這才住手。
歇息了半許,待呼吸均勻些后,我又重新找了根棍子,這才將擋在洞門口的巨蟒尸體挑開,繼而就進入洞穴內四處打探。
還好,除了巨蟒脫下的蛇皮,我倒沒有發現其他蟒蛇活動的跡象。甚至,其他野獸的行蹤也沒有瞧見。
見洞內更有不少干草,甚至是枯樹枝,我便反客為主用干草鋪了個坐席,將聶隱娘抱入洞內。接著,就用這些枯樹枝在洞內生起了熊熊大火。
聶隱娘的衣袍上,熱氣開始冉冉升起。我也知道,這是方才淌河所造成的。見狀,我便動手將其道袍悉數脫了下來。倒也沒別的,她本來就病的不輕,若是這濕衣物一直穿在身上,即便再有火烤,也說不準會傷情加重。再者說,替聶隱娘換藥時,該看的也都看了,實在沒有必要矯情。
只是這衣袍一入手,我就覺得死沉死沉,更有一些瓶瓶罐罐掉了出來。好吧,千萬別都摔壞了,實在可惜。我只好替其一件件的取出來。
可是這一取,我就不由咋舌。這丫頭的身上,難道是個百寶箱嘛,似乎什么物件都有。除了各色各樣的瓶瓶罐罐,還有各式的暗器,小至毒針,大至飛刀,甚至也包括細如縫線的鋼絲。當然,也有不應該屬于她的物件,就是我早先遞給她,證明我是天子近臣身份的那把匕首。
另外,還有一個物件,也引起了我足夠的興趣,這便是一方黑不溜秋的腰牌。因為這方腰牌,不但樣式我很熟悉,包括上面的“中情局五處甲子十五號”之銘牌,我就更加熟悉不過了。沒別的,中央情報局五處嘛,別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又如何不知道?
如此一來,就因為這方腰牌出現,先前我的種種疑惑頓解。乃至于,一個年輕女子為何會有如此不合邏輯的各種藥物,甚至是各種精巧物件,我自然都全明白了。
說到底,甲等的特工,在中央情報局五處也不過百來人。裝備若不齊全,即便許多裝備我都聞所未聞,這不是丟中央情報局的臉,更丟我的人嗎?
當然,聶隱娘雖然隸屬于中央情報局,更名列甲等特工,卻不是中央情報局特工學院自有體系集中培訓出來的。這其實也是我,一直都沒往這方面去想的原因。
這個要怎么說呢?簡單解釋,中央情報局自己培訓的特工,必須具備一己之力搏殺猛虎的本事不假,善使各種毒藥、暗器,甚至是美色也不假,隱匿身份才是最關鍵的地方。很顯然,聶隱娘在這個方面,還只是學到了皮毛。否則,怎么可能會被我輕易識破。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還是,中央情報局特工學院自己第一批訓練的特工,如今才秘密訓練一年多的時間,還不滿足投入使用的階段。所以,我下意識就忽略掉了。
那么,聶隱娘既然不是中央情報局特工學院自有體系集中培訓出來的,又怎么會擁有這樣的腰牌呢?解釋這個道理,就更簡單了。說到底,自有培訓工作曠日持久,在沒有人員投入使用前,也不代表沒人可用。
其中,以朝廷的名義,收編三教九流,特別是幾個大隋境內知名的殺手訓練營,再進行逐一資格審查,甚至是短期培訓,這就是主要來源。
哦,知名的殺手訓練營,各位沒有聽錯。否則,各位以為大隋那么多追蹤賞錢的職業殺手,又從何而來?既然是一種職業,就一定會有完整的產業鏈。這個就跟后世打黑拳的,有臭名昭著的西部利亞訓練營,是一個道理。
不過,聶隱娘卻不是這個渠道產生,她屬于我老楊家祖輩留下的財產。當然,這也是我根據她習慣穿戴道袍所做出的判斷。嗯,這個又要怎么解釋呢?
不妨說的再直白些。就是特工這個名頭,其實也不是我首先搞出來的,我只是更為重視,讓其更加規范,規模更加龐大罷了。開個玩笑說,這個職業也算源遠流長,要不然荊軻何來?
輪到這時,想來各位已經明白。親政日短的我,以前還一直被李輔國壓著,何以能擁有王甫那股秘密力量的存在。這些東西,才是老楊家祖輩留給我的最大倚仗。
換而言之,幽州、魏博、成德,甚至是相衛兵馬,自安史之亂后,一直都是朝廷的肉中刺,我老楊家的眼中釘。所以,我老楊家的祖宗,雖然明面上是不敢動,私下里有些手段也不足為奇。于是,在幽州就有一個很秘密的訓練基地,專挑各鎮重將的子女下手。這個聶隱娘嘛,顯然便在此列之中。
至于為何要找各鎮重將子女下手呢?道理也很簡單。這些子女,就因為有了父輩的蒙蔭,卻經過了特殊訓練,其行事何其不利?
想到這里,聶隱娘一個堂堂中央情報局之甲等特工,為何會幽居于此山之中,現在的我,也就完全明白了。
說白了,聶隱娘就是張從龍后續安排刺殺李懷仙之人,只是沒有成事,為了保全自己,所以才慌忙逃出北平。也就因為連番戰事,中央情報局東北片區主要的工作變成了情報搜集,她這樣專職刺殺的五處特工,一時間內自然沒有顧上安排新的工作,也算是暫時閑置的一枚棋子。
包括她所謂的丈夫,那個所謂的磨鏡男子,也不過就是聶隱娘的上線罷了。采用夫妻這個身份,也是為了便于隱藏。我之所以敢如此篤定,也就在于磨鏡這個職業很有特點。這就好比后世專門替人上門維修電腦一般,除了不被人懷疑外,在打探消息和收集情報方面,也都極為便利。
那么,聶鋒放過我,會不會也是朝廷的特工呢?我再想一想,自己就否定了。說到底,聶鋒放過我,多半只是發現我與其女有關,害怕聶隱娘被牽連,或是被我那些言語打動所故。再者說,朝廷訓練這些特工,其實都有年齡各方面的要求,聶鋒也根本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