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聶隱娘如此一說,我自然心中大喜。
開玩笑,既然選擇相信聶隱娘,她也愿意收留,我就實在沒有必要在此繼續風餐露宿了。萬一明日大清早,再跳出個黑瞎子之類,我又該如何應對。即便沒有熊子熊孫找上門,有一個比我高明的高手在身邊,也終歸能讓我安心不少。
嗯,確實只能是安心不少。不說聶隱娘是不是真親近朝廷,就說她這手段,萬一用到人的身上,也著實讓人覺得有些后怕。
怎么說呢?就先說那狗熊的身后事吧?被其庖丁解牛一番,僅留下熊皮和熊膽,甚至是少許熊肉后,聶隱娘就從懷里掏出一瓶不知名的藥物,在尸首上撒了少許。不多久,那堆尸骨就化成了一攤血水,繼而就不見了蹤跡。
小說《鹿鼎記》和改編的電視劇,后世的我幾個版本都看過。韋小寶從海大富處淘的這種藥,我自然也記得清清楚楚。可那畢竟只是小說和電視劇嘛。若真有人在自己的眼前使用這種東西,我能不瘆得慌嗎?
萬一,我是說萬一啊,這個聶隱娘將我也這般處置。我可是連尸骨都找不到了,我能不害怕嗎?能心安理得嗎?
還有,就是這聶隱娘將羊角匕首擦拭干凈后,就直接插進了腦袋之中。嗯,我自然也猜到,那只是盤于發髻,讓他人難以察覺罷了。可給我的直觀感覺,卻是跟插入腦袋里一般,也實在有些恐怖。
所以,這些種種手段和舉措,那是什么尋常人家之女子,甚至是普通的道姑之流。他娘的,簡直就是職業殺手嘛。
當然,這樣的職業殺手,大隋朝其實也不少。比如那些舉國通緝之要犯,很多時候就靠這些職業殺手去捕獲。但他們去抓賊,其目的只是為了高額的賞金,豈敢奢望這些人對朝廷有多少歸屬感。
故而,我忍不住都要想,此番我跟聶隱娘一起回家,是不是也算才出虎口,又入狼窩呢?或許,就因為她知曉我是天子近臣之身份,也覺得我奇貨可居,想從我身上賺取大批錢帛。
嗯,若只是要些錢帛,我自然無所謂。關鍵的問題,我也擔心她們既要錢,也要我的性命,那可就大大不美了。但聶隱娘讓我跟其回家,我能拒絕嗎?想想還是不敢的。
于是,跟在聶隱娘的身后,亦步亦趨的我,難得一路上都保持緘默。當然,還有足夠的尊敬和謙卑。
這種怪異的氣氛,聶隱娘自然也有所察覺。走出一段路程,聶隱娘就回身對我言道,“公子且管放心,知會薛將軍一事,奴家待會兒就會差人去辦,公子無需過多擔憂。”
我點了點頭,還是恭順的言道,“有勞小娘子,若吾得以搭救,定當厚報。”
“公子言重了,此乃奴家份內之事。只是,奴家家中清貧,還望公子不要嫌棄。”
“小娘子客氣了。”
“奴家和夫君從事隱秘,此番請公子前去暫避,實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公子脫險后,萬萬不可說與他人知曉。”
“小生謹記,”說完,我不由臉一黑。看嘛,我猜的不錯吧,這聶隱娘果真身份特殊,自己都承認從事隱秘了。得嘞,我待會兒一定要想個脫身的法子才行。
可又一想,不對啊。這聶隱娘叮囑,不要我跟別人亂說,似乎沒有丁點想謀害我的意思。莫非,真是我想多了,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者說,我為何要如此緊張,如此謹慎,不是故意提醒聶隱娘,我對她不放心嗎?就算她是想謀財,在沒有拿得錢帛前,想來也不會為難于我的。
這樣一尋思,我也輕松了許多,開始故作談笑風生,問道,“小娘子可否告知于吾,此地究竟何處?”
“哦,此處距離軍都關不過十數里,自然就是軍都山了。”
“竟然已是軍都關,當真造化弄人也,”我不由感嘆,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軍都山,要說以前的我,自然沒有聽過。但軍都關就是居庸關,這個我卻是知道的。畢竟在北伐李懷仙之前,我對北平周邊的重要關隘,都有一定的了解。早間送翠兒和靜兒回媯州,其目的就是去居庸關長城看看,可是一大幫人兜兜轉轉,走了大半天反而是越走越遠。不曾想,途中遇襲,我沒命的逃亡,倒是跑到了先前擬定的旅游目的地,這個算不算造化弄人呢?
翻過一道山坳,就見山崗的平地上建有一座茅屋。只是,這個茅屋并不陳舊,想必也是新建不久。而茅屋周邊,更有許多剛剛開墾出來的田地,一派田園景象。
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正在茅屋前磨鏡,見到聶隱娘后,便棄了手中的活計,驚喜般跑了過來,連帶比比劃劃,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想來,這男子就是聶隱娘的丈夫了,只是不談其天生殘疾,樣貌也著實過于普通了些。跟聶隱娘站在一起,更有一種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感覺。
好吧,這是人家的家事,輪不到我多嘴。只是這家中的情形,我怎么也不能和殺手窩聯系起來。或許,這聶隱娘一身本事不假,但已看破了紅塵,所以嫁了個尋常男子,更想隱居避世。之所以救我,更帶我過來,純粹是一番善心,倒是我多疑了。
所以,我又是心安不少,于是就跟聶隱娘言道,昨日受了傷,先前被狗熊驚嚇,震裂了傷口,更留了不少血,需要找個僻靜的地方,重新包扎一下傷口。
聶隱娘一聽,就從懷里掏出一個紅色的罐子遞給我,然后說道,這是一瓶上好的金創藥,讓我盡管使用。而且,大可以去東邊廂房內換藥。
聽聶隱娘這么說,我自然大喜,更是連連稱謝。拿著這瓶金創藥,在磨鏡男子的狐疑神色中,我就走進了茅屋之東邊房屋。這一進來,才發現這個房間并非普通廂房或是客房,而是一處閨房。除了女性色彩十足的繡床諸物,更掛有幾件襪胸。
我不由大囧,雖說大隋朝風氣開放,可也萬般達不到后世那種男女不設防的地步。再者說,即便是后世,一個陌生男子當著自己的面,鉆到老婆的房間里去,這個好似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難怪磨鏡男子神色詫異了。只是,這個房間竟然沒有一件男人之物件。莫非,那個磨鏡男子,竟然不住在這兒。
所以,雖然這般狐疑,我下意識便想離開。可再想想,人家姑娘都不介意,其夫君雖說詫異,倒也沒有什么不滿的表情,或許比我還看的開。再者說,我也只是換個藥罷了。如此矯情,反而會落了下乘。
想到這里,我倒釋然了不少。找了方凳子坐下,我就開始寬衣解帶,將撕扯衣袍制成的繃帶逐步解開,清理掉草藥殘渣后,這才重新敷上金瘡藥。
一陣忙活,疼的全身只冒冷汗。等到將繃帶重新綁好之后,驀然回首,我就見聶隱娘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門前,還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等到我回頭,聶隱娘更是面色羞紅,慌亂說道,“奴家只是想進來問問公子,可想用點膳食?”接著又埋怨道,“公子為何進屋后,也不關門?”
“嗯,是吾忘了。”說著,我就趕緊將衣袍穿好。雖然,我一直勤加鍛煉,原本的羸弱身體也有八塊腹肌顯露端倪。可是,我又不是裸露狂,可不想讓一個已婚婦女,如同觀賞動物般瞧個干凈。
見我慌慌張張穿戴衣物,聶隱娘臉色更是羞紅的厲害。這個,我就不免有些尷尬了,心中卻不由嘀咕,這房間是你讓我進來的,我又不知根底。再者說,你一個婦道人家,你丈夫還在呢,這般面帶桃花般看著我更衣,好似也不太好吧?
就在這時,我好似便聽見屋外傳來一陣陣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轉眼就到了茅屋外面。其中,更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如此說道,“都說大宛良駒通靈性,果然不假。一個畜生,竟然把吾等耍的團團轉,死了也著實可惜。不過,副使莫急,那廝即便逃走,失了馬匹,還能逃往何處去,吾等慢慢找尋便是。此處乃小女夫婿二人之住所,吾等不妨在此先用些膳食,再從長計議,可好?”
小女夫婿!一聽這個名詞,我的腦子就不由當機。天啊,這個聶隱娘,竟然還是叛賊之女。我這一天天的,真是日了個狗,先前還以為聶隱娘不過刺客呢?如今倒好,直接跑到亂賊窩來了。
更關鍵的還有,這廂房就一道門,不說我打不打得聶隱娘的實際問題。即便想撒丫子跑,又從哪兒跑出去?
算了,罷了,我不由心灰意冷,真是天要亡我啊。我他娘的也不跑了,更不躲了,要死就死吧,但求死的痛快些。
可剛意趣闌珊的準備起身,一把鋒利的匕首就抵在了我的咽喉處,嘴巴更被捂上。側身就見聶隱娘冷冷的看著我,還指了指屋內一處衣柜。
什么意思?不把我交出去,還示意我藏進去,對吧?我連連點頭,待聶隱娘拿開脖子上的匕首后,我就狂喜般往衣柜里鉆。
剛關上柜門,就聽屋外有人在喊,“副使,抓了個探子。”
接著,似乎就有人押了過來,那熟悉的男子聲音頓時傳來,“副使,切莫誤會,此乃賢婿。”
“聶將軍之賢婿,吾倒是早有耳聞,只是從未見過,卻不知竟然不能言語,著實可惜了些。”可話語剛落,那男子就一拍桌子,言道,“聶鋒,汝欺吾太甚。原來,汝這廝竟然暗中投靠了朝廷。難怪,汝這廝先前不愿殺死那昏君。”
“副使,某家一心為李軍鎮報仇雪恨,天可憐見。若是想投靠朝廷,朱希彩之輩反叛,還囚禁副使之時,某家大可一降了之,何須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搭救副使于危難?”
“可這信箋所言,聶將軍作何解釋?”
“這。。。這。。。”半餉,聶鋒也解釋不出半分,只好說道,“此乃末將小女之筆跡,只要將其找來問問便知。副使但請屋內安坐,末將這便四處去找找。觀這堂內尚有熊皮諸物,定是小女所獵,想來也不會走的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