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磕——磕——”
聽到自己的腳步聲落地的回音, 一下一下,在寂靜的朱閣里格外冗長,聲聲像砸在我的心口, 踐踏我僅剩的一點自尊。可是, 自尊又算什么?自尊能給予我什么?我的自尊又還剩下多少?為了存活下去, 我不是早就拋棄自尊, 屈膝攀附了嗎?如果連命也沒了, 還談什么尊不尊的?可是,心為什么還是會這么痛?我苦笑,原來還有我不愿意的……
抬起沉重的雙腿, 挪向彌月皇太子,余光瞥見九皇子挑眉輕蔑的臉, 十皇子張嘴吃驚的臉, 漠不關心的臉, 幸災樂禍的臉,嫉妒鄙夷的臉……這些我都可以忽視, 可我唯獨忍受不了八皇子失去笑容的臉,他又會怎么想我,看我……
煎熬著走到東宮太子跟前,放下最后一絲不甘,端起黃瑪瑙酒壺要往那小杯里注酒, 我以為很快就會過去, 卻沒想到彌月太子空著的另一只手會輕佻地捏起我的胸前的秀發, 放在鼻前輕嗅……
屈服, 只是遭受更大侮辱, 現實終于將我最后的一點自尊也碾碎成粉。忍著羞辱一下子跪在地上,不著痕跡地讓彌月太子手中的秀發垂落, 咬唇想不去在乎,繼續倒酒,可酒壺的壺嘴卻一歪,酒水就灑在了地上,而他的手又不安分起來……
就在我絕望地任皇太子當眾褻玩的時候,一陣杯盞摔碎的聲音異常響亮,引得眾人側首而望,只見回廊最左端原本空著的位置,不知何時多了皇子,他醉意闌珊地歪在椅子上,腳下是些散落的碎瓷片,想就是他失手碰翻了杯盞。
我的心莫名一顫,這時機……我閉眼不敢胡猜他是為我解圍……
彌月太子煩躁地擺擺手,落下的手指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十四皇子瞇眼笑道:“太子殿下……既要飲酒,不如就讓弟弟……助助酒興……如何?”他“興”字一出,“噌”地一聲,抽出腰間佩劍,帶著三分慵懶,七分醉意。只是他忘記了皇太子并沒有允了他的助興。
“十四弟,這是做什么!”羽扇皇子邊上的冷面皇子扶住他輕斥。
“四哥,別管我!”他一把推開四皇子,提劍蹣跚幾步,劍光亂舞,卻反而朝彌月太子逼近。場面頓時有些混亂,身前,太子不安分的手終于停在我的下顎,瞇起眼危險地看向十四皇子,朱閣內也有趕來救駕的隨侍,欲沖上樓廳。
我一驚,這十四皇子好生莽撞,他不知道自己已有謀刺東宮之嫌了嗎?
另一邊的十皇子見勢不妙,忙去攔著醉酒的少年:“老十四,你喝多……”“了”字未出口,十四皇子“唰”地一劍直指他鼻梁,嚇得十皇子一愣,本欲一擁而上的眾侍衛再無人敢輕舉妄動,所有人皆是屏息齊齊看向對兄弟拔劍相向的十四皇子和嚇懵了的十皇子!
不知心跳跳了幾下,輕狂不羈的少年皇子忽地揮開劍,仰天大笑。
見到劍從鼻梁上拿開,十皇子怵了半晌,方跟著干笑了兩聲,邊笑邊趕緊拿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其余的皇子也跟著附和了幾聲,皆是想息事寧人,只有彌月太子的面色越發陰戾。
他詭笑道:“十四弟都助興助到了這份上,看來這杯酒,還真是非喝不可了!”捏著我下顎的力道加重,我吃痛地蹙眉,卻知道如果吟呃出聲只是自取其辱。咬著下唇,酒壺隨著玉手一傾,瓊漿自壺嘴灌入骨瓷杯盞,盈盈一小杯,卻像是穿腸毒.藥。
彌月太子呷了一口,又不懷好意地看向我:“嘖嘖,你說十四弟這是為了誰呢?”他不待我反應,粗暴地托起我的下顎,便要將那杯酒灌入我的口中……
被迫仰頭,見到他扭曲的笑,我瞳孔一縮,那酒杯仿佛放緩了似的遞到我面前,猶如凌遲的折磨,就在我認命地準備張嘴時,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只聽“叮”地一聲脆響,被捏著的下顎失去禁錮的力道,我被一推,重重摔倒在地,仰面只見到一柄長劍洞穿整個杯身定在彌月太子面前,杯中的殘酒如劍上未干的血,無聲滴落……
而持劍的人正是十四皇子!
“大膽老十四,原來你是存心與本殿作對!”彌月太子拍案而起,“來人,將他給我拿下!”
一聲令下,侍衛呈半弧形將十四皇子圍起,十四皇子劍尖一旋,酒杯碎成齏粉,情勢立時劍拔弩張。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不管他是不是為了我,我只想去他身邊,心中隱秘的角落被揭開,我確信夢里的人是他,十四皇子!
只是,我才爬了兩步,就被人抓著手臂,拖到一邊,他箍住我的肩,讓我失了焦距的眼睛看向他,是八皇子:“你想害死他嗎?”我一驚,恍過神,我過去又能做什么?我又有什么資格?毫無身份的我只能頹然地跪在一邊,無能為力。
“十四哥哥!”一聲驚呼,又是一陣汲汲的木屐聲由下至上,是十五格格,她剛到樓上,卻被身后的薛延尚拉著,她掙了幾下掙不脫,急中用嘴咬了口薛延尚的手,趁機脫開,張開雙臂就攔在十四皇子面前:“誰敢動十四哥哥,就連我一起抓了去!”
十四皇子的劍一晃,指著那些侍衛笑道:“怪怪,爺真是喝酒花了眼,怎地冒出那么多人影子晃悠?敢情都是來陪本皇子吃酒的?來來來,再喝……”他說著去抓桌案上的酒壺,卻忽地一個踉蹌,不知怎地就撞到了十五格格,直把十五格格撞得朝一處摔去,正摔在趕來的薛延尚懷里。而十四皇子拂袖抄起案上的長頸酒壺,仰頭猛灌了幾口,他大嚷:“好酒!”大半酒水順著口角流出來,一旁的五皇子離著近,要去勸,他大爺地一旋身,直接無賴地躺在地上頭,腳一翹,假寐,誰也不知他是真醉假醉。
“好好,老十四,本殿倒要瞧瞧你是真瘋還是假瘋!”彌月太子再難抑制怒氣,“噌”地一聲,他一把抽出隨侍的佩刀,就朝地上的十四皇子當頭劈下去。明晃晃地刀光殺氣一顯,耳邊傳來刀鋒切開空氣的聲音。
饒是一旁的羽扇皇子忙是拿住他的手臂,那把刀還是落在十四皇子面上半寸停下,眼瞅著就要將人劈個半兒,可那十四皇子倒好,連眉毛也沒動一下。
這無疑激起了彌月太子更大的怒氣,他提刀就要往下砍,羽扇皇子趕緊勸阻:“太子殿下,再這樣鬧下去,恐怕驚擾了父皇!”
彌月太子眸色一戾,卻未動,那身著朱砂色圓領蟒的皇子見機單膝跪地道:“三哥所言甚是,十四弟醉得不輕,就由臣弟扶他下去,總好過在這兒鬧騰。”
是時,八皇子向九皇子遞了個眼色,九皇子也跪道:“十三弟一人,恐難應付,臣弟……”
“哼!”彌月太子負氣地一摔手中佩刀,別過身去。怕事兒的三皇子趕緊拿著羽扇朝撒潑的十四皇子指指。兩皇子會意,一人一邊兒欲拖十四皇子起來,卻見他突然一睜眼,利落地坐起,撒潑道:“來來來,再拿酒來,今兒個不醉不歸……”
九皇子和十三皇子哪待他多言,一齊出手,直架著這霸王不得動彈,誰想他身不能動,口中兀自胡嚷,兩皇子也不理會,半抬半架著就把他往樓下送去,卻不想這十四皇子忽地一掙,力大無窮,九皇子和十三皇子沒料到他還有這手兒,愣是被震向兩邊兒,踉蹌后退,倒是那十四皇子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好端端地站著。
“放開爺,爺沒醉……爺自己個兒能走!”他拍拍衣裳的皺褶,平穩地就往樓下去,誰曉得才沒走兩步,身子突然像是歪斜的楊柳,不知怎地就歪掛在那四皇子懷里頭了。
四皇子面色一青,見怎么推都推不動他,只能干澀地向彌月太子道:“太子殿下,還是由臣弟送十四弟回去好了。”
十三皇子笑道:“嗨,還真是一物降一物,也只有四哥才能降得住這活寶。”說著,一掌拍向醉倒的十四皇子后背,老遠地都能聽到那一下脊椎骨的悶響,可那個一向吃不得虧的十四皇子卻出奇地一聲也沒吭。
十三皇子雙手叉腰,故作嘆息道:“哼哼,直醉得跟攤泥似的,怕是醒不了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