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宮監(jiān)的木質門閂被推開, 門外的月光一瞬涌入,也讓憑欄久立于暗道中的男子蒼白在目。
“八哥!”
囚室的門復被闔上,暗道又恢復漆黑, 但他的臉誰都看到了。
“八皇子, 為何在此?”乞乙氏兄弟陰森的聲音在黑暗里響起。
“兩位乞乙大人!”前一個聲音趕緊制止了乞乙氏兄弟的敵意, 陰柔的嗓音幾不可查地藏著一絲驚慌, “八哥與我協(xié)管司宮監(jiān)……何況這私自審訊的事兒也瞞不過八哥?!?
“哼, 只要不壞了太子的大事,我兄弟倆都是不會計較的。”玊相次子乞乙懷玉瞇眼看向蹊蹺出現(xiàn)的八皇子,八皇子既不辯解, 也不承認,只退到一邊, 謙卑地避過乞乙一族的鋒芒。
乞乙氏兄弟對于這個出身低微的皇子, 向來不放在眼里, 也不多理會,戾目只盯著囚室里的納蘭澤州:“來人, 準備刑具,還不讓這賤婢說實話!”
“兩位大人?!鼻耙粋€聲音又搶著說道,“父皇既然不讓私自動刑,總不能逆了父皇的旨意……”
“九皇子,難道你到現(xiàn)在才要違逆太子爺?shù)囊馑紗幔俊?
“兩位大人, 我只是有個更好的法子, 既能逼供, 又留不下把柄……”九皇子湊著乞乙氏兄弟耳語幾句, 孿生兄弟看著納蘭澤州陰冷一笑。九皇子跟著冷笑, 忽看到八皇子從頭到尾都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
囚室底的人兒痛苦的悶哼從石墻下傳上來,讓石室里八皇子心中微痛, 但他蒼白的臉色不透露任何一絲痛。
“八哥,還真是冷靜。”九皇子笑,“這納蘭澤州的嘴那么硬,倒要看看,沒了八哥保她,她這次還挨不挨得住。若是那么輕易就招了,我可是要失望了呀?!?
九皇子一瞬轉過身,撂袍在石牢石室的酸棗木椅上坐下:“剛才竟見到八哥也在,真是嚇弟弟我一跳。”
八皇子面無表情地看向州兒所在墻的那一面:“得到他的信任了?”九皇子只是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八哥要是對我沒有把握,也不會派我去了?!?
八皇子:“乞乙玊計雖然老奸巨猾,畢竟一頭獨大,居功自傲在所難免,自有父皇在上頭克著他,而他此時畢竟人在羅剎國,鞭長莫及。倒是他,生性多疑,要讓他一心懷疑老大不容易,更何況還有老四在?!?
“八哥多心了,老十四這一鬧,只怕他比起懷疑咱們,更懷疑老四?!本呕首有Φ迷桨l(fā)陰冷,“哼,倒要看看老四還能怎么交待!”
八皇子看向那面墻的灰眸中終于透出一絲笑意,“九弟,你是不是也該向我交待什么?”八皇子轉眸看向九皇子,“九弟,我本是讓她入宮照顧母妃的,你如今把她牽扯進來,不該向我交待嗎?”
九皇子皺眉:“八哥,她已經(jīng)是太子的人,你難道……”
“太子的人?我們千方百計地想讓太子的人都變成我們的人,而你,竟然還讓州兒成了他的人?”八皇子轉過玉面來,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卻讓九皇子背脊生寒。
九皇子一咬牙:“八哥要是真要她,當初表妹許了納她為妾時,又為何……”
“九弟,”八皇子笑,“我答應過堇瑩,一生只有她這‘一個’王妃!”
“一個王妃?你若真疼惜表妹,怎會讓她妒婦之名在外?你若真疼惜表妹,怎么還會有一個納蘭澤州!若你真當她是王妃……”
八皇子目光微寒,嘴角的笑卻越發(fā)清澹:“九弟,你表妹,現(xiàn)如今是我的王妃!還需要我再重復一邊嗎?”
“你!”九皇子胸口一悶。
八皇子只淡笑著看他。
“佞鈺!”九皇子咬緊皓齒回首,一道殷紅隱隱約約溢出口角,“我佞瑭當初怎么會讓表妹嫁了你這個偽君子……”
八皇子充耳不聞,清逸高蹈的身影一步步行下石階,向囚室底而去。
“八哥!”九皇子見著他向石室底部而去,大驚叫住他。
他回首,云淡風輕地一笑。
九皇子似乎看出他一笑背后的深意,飛奔下石階,擋在他面前,驚道:“八哥,你想做什么?”見八皇子神色淡淡,九皇子皺眉怒道:“去救她嗎?難道八哥忘了太子正愁找不到暗中與他作對的皇子,以儆效尤么?”
“那又何妨?”八皇子淺笑依舊。
“那、又、何、妨?”九皇子氣極反笑,“難道之前八哥為了扳倒太子,那么多年苦心經(jīng)營的布局就要為了一個女人前功盡棄嗎?”
“九弟。我能布出第一個,就有自信布出第二個。可九弟已不信任我在先了,現(xiàn)在又何必那么在意為兄設的局呢?”
九皇子一震倒退一步,八皇子這是在點他不顧自己的命令,擅自動作,利用他對付太子的布局設計鏟除納蘭澤州。八皇子輕輕地湊近九皇子,在他耳邊道:“這個局,我已不在乎,但我要你明白,這個局之所以不能再用,都是你九皇子佞瑭擅作主張、一意孤行造成的!”
八皇子從容地甩袖從九皇子身邊經(jīng)過……
囚室地底
軟弱無力的納蘭澤州仰躺著,因受刑而慘白的形容向上。地牢里,仿佛開滿了白色的薔薇花苞,薔薇帶刺的青藤纏繞著石牢的地底,也纏繞著她的身軀,尖刺扎入她雪白的肌膚,若有生命似的吸吮她的血液,那白色的花苞被她的血液滋養(yǎng),靜靜綻放,盛開出朵朵血紅色的薔薇花。
地牢的上方透下一縷光線,照著她被青藤纏繞的身軀,枝繁葉茂的花藤空隙中露出她腹部上的大片雪白,那束光點正照住那片雪白上一抹撩人的臍眼,也讓疾步而下的八皇子瞧得清晰。
她受的是針刑,細密的繡花針作為刑具,是動了刑也看不見傷痕的,卻足以教人痛不欲生。石階底下,每一聲從她口中溢出的悶哼都如一根根花刺,在佞鈺的心口扎下一個血口。她就像帶刺的薔薇,纏繞著他的心,痛并糾纏著,越糾越緊,越纏越痛。他蒼白如圭的玉面麻木僵硬、毫無表情,但自己卻能聽到自己的心滴血的聲音。原來,見她受苦,他的心竟如此刺痛……
而她虛弱模糊的眸子也在這時對上石階上那抹虛幻的玉面,她蹙著眉,眼神堅韌得讓人憐惜,她似看到了他又似沒看到。
又是一根薔薇花刺落在她的身上,她終是沒有忍住,痛哼出來:
“十四皇子……”
八皇子一滯。
“十四皇子……”
……
“十四皇子……”
……
她竟看著他的臉,叫“十四皇子——”
八皇子清灰色的眼中閃過一絲痛,那薔薇青藤就攀爬著石階而上,卷住了他的雙腳,讓他只能靜靜地立在那兒,看著她身上的血紅薔薇花漸漸盛放,枯萎,又凋零……
“沒想到針刑要去了你的半條命,可你心里還掛念著的那個人,竟是十四弟嗎?”八皇子決絕地轉身,腳下的薔薇花藤從中斷裂,枯萎的花瓣簌簌抖落……
“……”
已陷入長久昏迷的十四皇子不知怎地幾度皺起眉頭,隱隱約約間,他總聽到州兒的聲音,似輕喚、又似輕嘆。
“十四皇子啊……”
十四皇子昏沉的腦中又是一陣混亂,這又是一聲幻聽嗎?心中只有八哥的州兒怎么會叫他呢?
“十四皇子啊——”
“十四皇子啊——”
真的是州兒在喊他嗎?十四皇子的眉心皺得更緊了,這喊聲一聲近似一聲,一聲凄厲似一聲,仿佛還帶著不祥的血腥氣息,沖入他的胸口,讓他憋悶,讓他煩躁,讓他心痛,讓他不能再安然地躺在這里。
難道,州兒她……
昏迷中的十四皇子直想直起仰臥的身子,但體內的出血似乎還是沒有止住,他感到腹腔內冰如寒潭,冰錐般的疼痛阻撓著他的動作。
“十四皇子啊——”
“州兒……”
“十四皇子啊……”
“州兒……”
“……”
“州兒……州兒……她在叫我……”
十五公主將耳湊近十四皇子的唇,將他虛弱的□□重復,她神色憂傷,淚眼看向一旁的悳妃鄔氏。
鄔氏自八月溫憲公主喪逝以來,就一病不起,如今病方初愈,還很虛弱,復見愛子如此,自不是一般的傷心憔悴。
十五公主求道:“悳妃娘娘,十四哥哥一直喚著她,不如您去求求父皇,就成全了十四哥哥吧!”
“不,我不會同意的!”悳妃蒼白的唇一字一句地恨聲道。
“娘娘!”十五公主睜大眼眸,那還是她熟悉的悳妃娘娘嗎?
見著十四皇子渾身是傷,原本溫靜端柔的悳妃滿目怨恨,冷冷道:“不,我絕對不會同意。我絕對不會允許那迷惑我兒的妖精繼續(xù)折磨我兒!”
十五公主從來沒有想到溫柔的悳妃也會如此眼含怨氣,她心中慌亂,甚至有些驚懼,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悳妃,又有看了看昏迷□□的十四皇子,不由地捏緊拳頭。
她幾次皺了皺好看的彎眉,最終默默道:“十四哥哥,玉致怎么能夠只為了自己的執(zhí)念,而眼看你痛苦呢?你放心,玉致明白你對州姑娘的一片心意。玉致,替你去求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