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夜下清流之上, 一葉小舟漂流著。從小舟上隔著水霧看回去,御舟的浮華皆在身后,仿佛鏡花水月, 一場空幻。
舟上只有兩人, 一趟一坐, 樣子很悠閑。那坐著的人手搭著船槳, 卻不掌船, 任著小舟隨意飄蕩。那躺著的,雙臂環首,閉目養神, 也是一派自在逍遙。近一看方知,正是從御舟上下來的四皇子佞夜和十四皇子佞禎。
夜風微涼, 吹動兩人的衣料瑟瑟, 兩人一時無語, 只聽著流波輕漾著小舟。
漸漸,風小了, 小舟快停了,四皇子撐著船槳“支丫”一搖,卻是一怔,他低頭看向一旁,十四皇子仍是閉眼睡著, 可手卻拉住了他的衣擺……
這船本是有小常侍劃的, 可方才托著十四弟上船時, 十四弟不知怎么就沒站穩, 撞著那常侍就往湖里栽, 幸虧是他眼明抓著十四弟,只可憐那倒霉常侍, 一跟頭就栽了湖里。之后又上來的幾個隨侍常侍,也不是被十四弟發酒瘋揣了回去,就是給十四弟“不當心”推到了湖里頭。哼,這個酒鬼弟弟,就差沒把這船給掀翻了,場面還真是有些爆笑。
四皇子似笑非笑地湊近十四皇子耳畔:“你就再裝吧!”
十四皇子突然睜開了眼睛,那黑眸,仿佛碎了一地的星星落在湖面上,郁郁地看著他道:“四哥和十三哥兩次巡視龍隱江河工,撐個船還需人代勞嗎?”
四皇子一滯,雖然這個弟弟對他依舊是口出不遜,卻似乎有種別樣的感覺,“十四弟竟然……”
十四皇子自顧從袖中拿出一支短笛,笛音悠悠揚揚,散散漫漫地飄出來,和著船槳搖動的“支丫”聲,細水潺潺聲,與如水的夜色融為一體,難得的慵懶、隨意,卻聽著很舒心、愜意。
四皇子回首若有所思地望著閉目吹笛的十四皇子,這個弟弟仿佛不是躺在小船上,而是躺在一片白茫茫的羊群里,身下是碧野青青的草原,頭上是白云高遠的蒼穹,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脈。時不時有微風輕拂嫩草,羊兒在身畔嚒嚒叫兒,看羊兒的狗兒在坑邊打滾兒,牧羊人騎的馬兒低頭喝著水,而躺著的他就是那悠哉的牧羊人,用笛子吹著安慰之曲,甚至引來幾只鳥兒停在他的身上……
是曲總有終了時,不知吹了多久,笛聲停了,鳥兒飛走了,十四皇子也緩緩睜開眼。
“這是什么曲子?”四皇子問。
“歸家曲。”
“倒沒聽說你還會這個。”
“三十四年,跟個流落白塔族的薔薇朝漢人學的……就是我私出圍場大難不死那次。”十四皇子說得輕描淡寫。
四皇子皺眉,他怎么會忘了三十四年呢?
見四皇子不語,十四皇子接道:“其實,根本和哥哥無關,那就是一場離間計。”
四皇子低眉不語。那年,他攥住十四弟初學騎馬涉獵,后失蹤……外頭風言風語傳他明哲保身不近胞弟,也都是那年的事情……
“那事兒父皇也曉得。”佞禎又道,他說得很平靜,像要解釋什么,又加了句,“可母妃不曉得。”所以,也許,信了那些風言風語……
四皇子緘默。
十四皇子瞇眼想看透四哥的反應,可他藏得太好,他什么也沒瞧見。十四皇子挑了眉,翻身不再理會,卻也錯過了四皇子抬眸復雜的神情。
十四弟到底為什么要對他說這些?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那年,八弟曾瘋狂地找他,第一次落下個心念手足的好名聲……可惜當時八弟身在政治邊緣,縱是他深謀遠慮又如何想得到,這一切本就是太子針對十四弟所設的必殺死局,而這個死局也暗合他佞夜的心意,直到那時他才看清楚自己為了掩蓋某個秘密,心中其實是希望這個嫡親胞弟死的……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十四弟會死在大漠狼群里的時候,他竟一個人獨自回了營,滿身是血,卻脫胎換骨,讓人不得不聯想到他出生時天降的紅光,十四弟的好運,總忍不住讓所有人嫉妒……而更讓所有人想不到的是,他帶回了所遇刺客掉落的信物——煋皇彌月宮太子守衛的腰牌,幕后主使不言而喻……若換了父皇別的兒子,只怕早已被怒斥圈禁,但是他是十四弟,他讓所有人、甚至是當時在場的白塔夷吉們記住了清和帝有一位桀驁不馴的皇十四子,而且這位十四皇子還極其年輕……
十四弟,總是那么……
氣氛忽然變僵,又是默默無語地搖了會兒子船,就到了石港,岸上已候著伺候的常侍宮人。
待船靠了岸,十四皇子又換上那副醉得走不動路的樣子,動不動踢翻幾個要去扶他的常侍,而四皇子倒是出奇默契地配合,任勞任怨地半架著酒鬼的身子,一條筆直的路也跟著走得歪歪斜斜。
某皇子一路上撒潑、狂笑、胡嚷、風花雪月、罵罵咧咧,什么都有,而四皇子從頭至尾都是繃著那張臉,不茍言笑,直把“忍”字功夫做得出神入化,卻天曉得他早憋得內傷。
好容易到了十四弟在紫極城的處所驤脊殿,將十四弟抬到書房的橫塌上,倒無端地想起了他路上歪吟的一首詩:
“我本楚狂人,賦歌笑四哥,手持藍龍笛,朝別酒仙樓,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這原詩乃是李白的《廬山謠寄廬侍御虛舟》,首句本應是“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卻被他改成了“賦歌笑四哥”,拿他比孔丘,敢情是諷他四皇子假圣人,假道學呢!
四皇子搖了搖頭,心忖,哼哼,這時候,都不忘記罵他。
而此時,倒在榻上的十四皇子瞇了瞇眼,心道自己許是真的醉了,他竟然覺得四哥萬年冰封的嘴角好像閃過一絲松動……
驤脊殿書房的雕花格子門外,昏黃的燈光影影綽綽,四皇子和十四皇子的貼身內侍小廝冷殘、冷無心吩咐了些十四弟醉了好生照顧的話,便回太子那兒復命。薛延尚親自送了四皇子出驤脊殿,又回見書房里暗著燈,想是主子醉酒睡下了,便在屋外自顧候著……
此時書房里,十四皇子一語不發地坐在榻上,望著門扉外從亮到暗,仿佛也聽到哥哥離去的腳步聲。
“哥哥的懷抱,原來,就是這樣的的嗎?”少年皇子微微勾起一絲自嘲的笑,“佞禎啊佞禎,你這又在做什么?”
清和三十一年·深秋
紫極城里早已過了熄燈的時辰,銀白色的月光流瀉在南三所的琉璃瓦歇上,清輝瑩瑩。瓦檐下,一個四、五歲、相貌極好的小男孩干凈利落地躍到旁邊的一棵桂花樹后。
桂子香彌漫在宮墻內外,月影斑駁地灑在小男孩的臉上、身上。
不遠處宮墻后探出個腦袋,也是相貌極好,“來了?”
“能不來嗎?說吧,怎么比法?”
“什么人?”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兩男孩各自隱身,只見追到桂花樹附近的兩侍衛越發狐疑,同時向兩邊散開,皆是握刀凝神戒備,待一有動靜就手起刀落。
好巧不巧地,那較年輕的侍衛緩緩后退,左腳根踢到顆小石子,那小碎石子滾著滾著竟滾到了兩男孩躲藏的墻角后,正好遇到佞禎的袍角邊受阻停滯!
見到轉角處的宮墻,侍衛疑心大起,暗暗抽出寒刀,銳利的刀鋒反射著忽明忽暗的月光,向著墻角悄無聲息地步步逼近……
宮墻外反常的死寂,而墻角內卻露出不斷迫近的刀刃寒尖, “喵——”這一聲凄厲唬得所有人一跳。
“原來是貓啊!”中年侍衛松了口氣,一拍年輕侍衛,“真是嚇我一跳。”
那年輕侍衛干笑了笑,皺著眉回望了下墻角,搖搖頭跟上前頭的中年侍衛……
腳步聲漸漸遠去,宮墻后的兩男孩各自回身,只聽其中一個笑道: “十四弟,還比不比?”另一面只傳出一聲: “比。”
桂花的香氣越來越遠,四周的樹影黑魆魆的,月光不知何時再不朗照,只躲到云影里穿梭,那是一間位置極其隱秘的偏僻宮閣,形質頗為古舊,閣子內月光幽暗,想來已空置很久了。
“這就經常鬧鬼的宮閣?”佞禎挑眉。
“怎么,不敢?”佞祥笑。
男孩一笑,抬腳便向宮閣方向去。
卻在這時,宮閣里亮起一盞昏暗的燈。
有人?
兩男孩互視一眼,在門扉的紙糊上截了個洞,趴在門側窺看。從洞里看進去,閣子不大,果然有個人,一身白衣,背對著門扉,吟誦著什么:
“……嗚呼?郡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遠方皆至,貢金九牧,鑄鼎像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桀有亂德,鼎遷于淫,載祀六百。殷紂暴虐,鼎遷于周。德之休明,雖小必重;其奸回昏亂,雖大必輕。昔稱王定鼎于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周德雖敗,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佞禎不知所云,滿臉迷茫;旁邊的佞祥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語:“問鼎輕重?”
“鼎之輕重,未可問也……”吟到這兒,殿內的人驟得一轉身。
“四哥!”佞禎全身一震,那白衣人竟然是四皇子佞夜。可是印象中他原本深邃得若一潭寒淵的眼底此刻涌起無數湍急的漩渦,而漩渦深處的天眼里又燃著熊熊烈火,欲噴奪而出。
那冰火同源的眼神莫名地讓佞禎心驚肉跳。他忙瞥了眼佞祥,那驚訝也不在他之下。佞禎神色一變,他一把抓住佞祥的手,沒命地逃離那座殿閣,直到趴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
“呃,我還有事,你先回吧!”佞祥沒頭沒腦地拋下句話,就跑遠了。
佞禎回首皺眉,哪里還有佞祥的影子……
佞禎不知道的是,佞祥不是去別的地方,而是折回方才佞夜的殿閣:“四哥,我是佞祥。”
聽到叫門,佞夜走來,見到糊門紙上的小孔時不由地鄒了鄒眉。門開了,他又是那副冷淡的表情:“有什么事嗎?”
“我剛見十四弟在門外面,怎么他沒進去找四哥你嗎?”佞祥眼里浮著的晶瑩閃爍著,“我跟著他一路來這里,可現在不知道怎么回去了,四哥可不可以把我送回去。”
“你說十四弟方才一直在門外?”佞夜半張臉隱藏在黑夜里,森冷月光下,另外半張臉面無血色,他那身白衣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幽靈似的,讓佞祥不由地打了個寒噤。
一瞬之后,佞夜又恢復了一貫的淡陌,走到佞祥身前問:“這里離你住的南三所很遠,你還走得動嗎?”他不等佞祥回答,一把將這個七、八歲的男孩抱起來。
“四哥,我溜出來這件事可不可以幫我保密?”佞祥可憐巴巴地看向佞夜。
“嗯。”他輕輕一點頭。
夜又臻于平靜,月華也變得柔和起來,襯得佞夜剛毅的側面不再那樣生硬,也勾起了佞祥淺淺的倦意,男孩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在佞夜懷里很快入睡了……
另一廂宮闈深處,佞禎正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可是四周除了黑魆魆的宮閣,就是森然可怖的樹影,夜風一起,枯枝亂顫,投下的剪影仿佛鬼魅復活,瞅得人毛骨悚然。
佞禎正想著方才宮閣里可怕的四個,不知猜到什么,一個跟頭栽出去,不料前面是一段石階,依著太湖石假山而建,中途打彎,佞禎墜勢太猛,竟滑出石階的彎道,沿著假山的陡坡滾落。陡坡的礫石割破了他的衣袍和皮膚,卻絲毫阻擋不了他越來越快的墜勢……
而假山下,靜靜而坐的少年驀然回首,陡然見到假山岥上生出的那棵古松,被破破爛爛的衣衫勾住,彎出一個弧度,樹下還掛著個人……
樹枝應聲而斷,佞禎知道要摔,急中護住頭部,但是卻沒有感到應有的痛感,反而有一種安慰人的溫度包圍著自己。原來,身下還墊著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就是他接住了摔落的自己,連帶著一起仰倒在地上的。饒是佞禎自己相貌極好,但這個少年卻是比他見過的所有哥哥都英俊,他有一張宛若謫仙般的面容,帶著溫溫淡淡的淺笑,仿佛周身都籠著一層月華般的朦朧氣韻,少年笑道:“你是十四皇子佞禎吧?年初宮宴,我見過你。”
佞禎自詡記憶力極好,可使勁回想年底家宴上與之年紀相若的兄弟,可就是想不起來,仿佛宮里壓根沒有這號人物。
“我是佞鈺,你的八哥。”少年好心地提醒他,并不堪在意自己被遺忘的事實,只是轉過面看向前方。
佞禎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輪明月籠罩著前方的一汪湖水,粼粼波光和靜夜里似水繁星合奏著曼妙的銀色夜曲。湖畔,古桐色的樹木落葉紛紛,為明凈的池子平添了幾抹秋意,耳邊隱隱約約傳來輕柔的細波拍岸聲。水煙彌漫,為這個撩人的秋夜再圍了層薄薄的面紗,朦朧而安詳。
“哥哥,你剛才在湖邊做什么?”
“我在等額娘……”
后來,佞禎才知道,那片湖水前面是八皇子生母衛氏的居所。
……
過了左耳門,就到了南三所,佞禎回首,見到對面四哥抱著十三哥也正從右耳門進來。
稍稍停滯后,佞夜面無表情地與他擦肩而過,唯有佞禎瞠大黑眸望著熟睡在佞夜懷里的佞祥,良久不能回神……
一曲《歸家曲》終于停歇,佞禎的回憶斷了。
而八皇子也在此時推開驤脊殿緊閉的門扉,見暗處佞禎的手握短笛,看不出神色地對著門坐著:
“佞禎每次遭了難,等到的都只會是八哥。”
(下)
暗夜里,書館內,八皇子沒有說什么,只是在臥榻的另一頭撂袍坐下。
“好久沒聽你吹這首曲子了。”
清和三十四年,他便是聽得十四弟吹的這首《歸家曲》,找到倒在血泊里的少年的。
“當年救命的曲子,怎么能不吹呢?”十四皇子的黑眸在暗處一瞬不瞬地盯著八皇子。
“曉得救命了?十四弟敢撩撥皇太子,現在倒曉得怕了?”八皇子垂眼一笑,神態優雅,順著話頭點他今兒個大鬧太子宴的事兒。
“哥哥挪揄弟弟了,弟弟既敢這么做,就沒有怕的道理!”十四皇子一瞇眼,雙腿伴隨著身體后仰在榻上一絞,疲懶地翹腳躺著。
八皇子戴著玉扳指的手撫著額,頗為頭痛的樣子:“大哥不在,也只有你這京城一霸敢這般胡來。”
十四皇子淡笑:“若是在了,才麻煩。”
兩人對視一眼,都曉得對方意思,笑了。這大皇子和太子爺從主子到黨羽明里暗里相斗就沒停過,要是當著大皇子面,觸怒了太子爺,指不定萬歲爺怎么想,定下個挑起黨爭之罪,禁閉個十年八載還算是輕的了。
八皇子沉吟了會兒子,忽道:“三十四年的傷疤好了?”
這回輪到十四皇子不語了,過了好久,方道:“過了那么多年,都快忘了疼了。只是,同樣是兒子,父皇要是偏起心起來……心還是會疼的。”
兩兄弟也不點燈,盡在暗處打著啞謎。四周很靜,過了好一會兒子,聽到院子里踩著枯葉的腳步聲,十四皇子揚了聲:“是阿尚在外面么?”
“是,主子。”薛延尚隔著門板答應。
“十五妹怎么樣了?”
“已經送公主回慶祥所了。”
佞禎半放下心,頷首道:“好,你去窖里拿那壇杜康酒來,我和八哥今兒個還要再喝。”
“嗻。”薛延尚應了,很快便端了一小壺,并細心地附了兩只酒杯,看來也是怕主子喝多了,沒個度。
八皇子輕笑:“還沒喝夠嗎?”
十四皇子一手拿起青花瓷酒壺,酒水從長頸壺口傾倒下來流入杯中,發出一串悅耳的聲響:“今兒個,就我們兄弟倆,索性說些亮話,喝些酒也壯壯膽子。”
“若是要借這杯中之物壯膽,我看倒是不必,十四弟沒醉都有膽子攪了太子的御宴,還需要壯嗎?”
十四皇子挑眉:“有道是酒后吐真言,八哥不敢嗎?”
八皇子含笑的灰眸閃了閃:“那哥哥也只有奉陪到底了?”
十四皇子若無其事地推了一杯酒盞給八皇子,撇嘴一笑:“八哥就是太頂真,弟弟無心政事,只想談談風月之情。”
“你八嫂治家極嚴,哥哥我‘懼內’之名一向在外,風月之事只怕要讓十四弟失望了。”八皇子笑著這抿了口酒。
“八哥若真是不近女色,上回萩棠宮怎就多了個民女呢?恕弟弟眼拙了,今兒個太子跟前那個人兒怎么看著和她有些眼熟呢?”
“看十四弟那么關心她,也不會是才相識吧?”
十四皇子笑道:“八哥就是八哥,一猜即準,不如和弟弟打個賭。”
“哦?賭什么?”八皇子的拿著酒杯的玉手一穩。
“賭誰先認識她!”十四皇子伸手,從懷里拿出一方絲帕,拍在臥榻中間的茶幾上,那帕上繡了兩串紫藤,蕊英瓣瓣,帶著淡淡的幽蘭香,正是早間納蘭澤州為他包扎傷口所用的紫藤繡帕。
“哼哼,看來十四弟是輸定了。”八皇子輕笑。
“那也未必。”
八皇子笑道:“三十八年,父皇南巡的御舟從天子京到達宛蕖湖前一天,我先一步前往宛蕖探路,和納蘭蓉卿在江商劉員外的府上探聽蓉卿生母下落,一個來送心字香的女孩誤闖進來,便是她了。”說到此處,他許是又想到什么,笑得越發柔和,“其實,應該更早一點,我剛到劉員外府上,由著下人穿堂進去的時候,就見到她了,她瘦瘦小小的,有些畏縮地立在對面的月牙門洞后面,誰想我剛走過去,她倒是正好抬起眼,一笑。就一笑,恬恬的,后來倒很少見她笑了。”
十四皇子低頭聽著,沒支聲,忽地笑了:“八哥輸了。三十八年,我從官船上私逃后的那段時間里,遇到的她……剛好,比八哥就早了個一、兩天。”
八皇子拿著酒杯的手一頓。
只聽十四皇子續道:“當時隨駕的奴才們私底下不是說我被狐媚妖精鬼迷心竅了么?呵呵,就是她!我被她迷上了,迷得徹底……”
八皇子溫溫笑道:“弟弟倒是多情,前兒個還聽聞十四弟為了姮娥樓的花魁,當街與和駙馬衛氏啟大打出手。”
十四皇子仍是慵懶地側臥著:“當時,她也在。”一個男人怎么會在心愛的女人面前,為了爭一個窯姐兒與人大打出手呢?
“八哥,若是在筵席上我沒有出手,你會出手嗎?”
八皇子只是淡淡地飲了口酒。
十四皇子微微有些失望,卻笑道:“看來八哥是早算到,我會出手的了。”仰頭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的確,我出手是最好的。今兒個這一鬧,不知道是抓我把柄的人多,還是趁機抓他把柄的人多?八哥趁著中堂一黨失勢之時和納蘭容玨走近,真是一步好棋。太.子黨一頭獨大的局面一打破,只怕納蘭黨又有機會翻身了吧?而我這個鬧事兒的皇子,你說這次會關多久呢?”
兩人默契地沒有再說什么,一個優雅地飲酒,另一個慵懶地躺著,像是等著什么。
突然,十四皇子笑嘆:“唉,真是個不眠之夜啊,那邊的人馬也差不多該到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