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仁宮
“好了, 你們都起來吧!哀家答應你們就是了。”慈祥的仁憲皇太后道。
十五公主漾開笑顏,向白荷少女感激一笑,少女也抿了抿唇, 神情淡淡的, 卻極美……
出了慈仁宮, 十五公主向四周看了看, 卻不見薛延尚人影, 不由地皺起秀眉,暗惱:“這個死薛延尚,過河拆橋……”她一撅小嘴, 又真誠地回首,拉著白荷少女的手道:“惋顏姐姐, 真謝謝你方才為十四哥哥求情, 要不是你說的那些話, 皇祖母也不會答應。”
“如果真要救十四皇子和那位姑娘,光有皇祖母答應還是不夠的。”
“啊?”十五公主原本落地的心再度懸起, “那怎么辦?”
白荷少女微微蹙眉,憂心忡忡,粉白牡丹繡面的盆底鞋踏著青磚,思索著向前踱了幾步。十五公主心中焦急,卻也不能催促。
半晌, 白荷少女道, “我們還要去求一個人。”
“誰?”
微風起, 吹飛宮墻前的繡球花飄飄落瓣, 白荷少女牽著十五公主行過淡紫、雪白花瓣鋪就的甬道, 來到一處清雅的殿閣之前。而這時,甬道的一個轉角后, 出現了薛延尚英挺的身影,他英氣的臉在看到那座殿閣之后,一驚:“難道是……”
卻說十五公主跟著白荷少女跨過大紅宮門,只覺一股清涼襲來,讓人頓覺這熬人的秋暑減去了幾分。只見眼前青煙散盡,竹葉蕭蕭,林澗清風,穿葉而過,偶爾,落下幾片長葉于水中,動中有靜,說不出的出世清幽。
十五公主睜大眼眸:“我從來都不知道,宮里還有這種地方,我以為十四哥哥書齋前的竹子林夠清幽了,沒想到這里的竹子像是會動一樣,好像就到了世外之人住的地方。”
“說不定,你十四哥哥的書齋也是仿著這里建的。”白荷少女抿唇一笑,牽著她的手,從竹林間的小道過,那小道用細碎的鵝卵石鋪就,卻一塵不染,兩邊的竹影綽約,人行期間,也沾染了幾分出塵之氣。白荷少女的姿容本是冰清絕世,此時竹風吹起她粉白若雪的紗裾,直把在后邊跟著的十五公主看得癡了。
鵝卵石小路彎彎曲曲,終于通到了盡頭,平地上立著一座面闊三間的瓦房,很是古樸,檐角的風鈴在風中微微作響,如寺院鐘聲,清脆而悠遠。
踏上高高的云階,八扇木制的排門開著,有木魚聲從里間幽幽傳出。白荷少女牽著十五公主跨過門檻,見著一個圓形的絹布屏風,屏風上掃取數尺寒竹,帶著墨香清韻與竹葉清芳,屏風的采光好,映著屏風后隱隱綽綽的綽約身影。
那身影是個女子,側首而坐,輪廓靜美,纖指一手合掌捏著念珠,另一手捏著木捶輕敲木魚,一切都靜謐無聲,唯有女子念著佛經,嗓音柔地沒有一絲火氣。
“南無本尊釋迦牟尼佛。”女子三稱,應和著竹林風聲、露聲、風鈴聲,萬籟之聲,“開經偈。”女子手敲木魚一聲,“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愿解如來真實義。……”
又一陣竹風起,“如我是聞……”檐角上的風鈴響,從窗中飄入,空空的,遠遠的……
“……須菩提!若有人以滿無量阿僧祗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發(fā)菩提心者,持于此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人演說,其福勝彼。云何為人演說,不取于相,如如不動。何以故?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佛說是經已,長老須菩提及諸比丘、比丘尼、優(yōu)婆塞、優(yōu)婆夷,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女子念誦佛經的聲音,似遠似近,仿佛能平息世間一切煩躁,讓人心生明鏡,十五公主隱約聽出那佛經的意思,卻又說不上是什么意思,而她身邊的白荷少女卻面露傷色。
屋內,木魚聲又響了一下,屏風里的女子停止了念誦,側過臉看向屏風:“是惋顏嗎?”
“是的,姑姑。”白荷少女牽著十五公主走入屏風,十五公主終于見到這女子的摸樣,女子極美,手中的碧玉佛珠繞了幾圈垂下來,容顏溫柔靜慧,她消瘦的身形穿著一身銀練如月的水田僧衣,微白的長發(fā)披垂,外罩清雅的灰紗,依著雪白的蘭花,靜妙如觀音,那白荷少女淡遠出塵的神態(tài)原是像極了她。
“姑姑,這是十五公主。”白荷少女看向十五公主,后者只出神地看著女子,白荷少女見著十五公主天真的模樣,微微一笑,又向女子作了一個揖,道,“我們是來求您救兩個人的。”
女子淡淡搖頭:“姑姑只是一個吃齋念經的人,早已不過問宮中之事了。”
白荷少女跪下道:“姑姑,惋顏求你,就這一次。”十五公主也連忙跪下。
女子溫和地嘆道:“你們到底要救什么人?”
“十四皇子和一個姑娘……那位姑娘無意中卷入了儲位紛爭,就要被處死了,而她是十四皇子深愛的人……請姑姑救她一命吧!姑姑最是知道,世間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是多么痛苦的事,更何況生離死別呢?姑姑……”
女子悲憫道:“世間相愛而不能在一起嗎?惋顏,你是為了他……”
“是!”
女子靜靜地看著白荷少女,少女也看入女子靜慧的眼睛,兩人不知對視了多久,女子溫柔的眼眸又看向十五公主,只見豆蔻公主的眼中滿是希冀,女子終是一嘆,道:“你們啊……”
白荷女子道:“姑姑是答應了?”
女子點頭,溫柔地看向眼前的兩個少女:“適當的時候,我會保她一命的,但也只能做到這么多了。”
白荷少女水眸盈盈:“謝姑姑。”十五公主松了一口氣,發(fā)自內心地跟著磕頭。
“只此一次,知道嗎?”女子看著兩個少女,淡然一笑,又閉目開始頌經。
和白荷少女一道退出閣子,十五公主回望那圓形的絹布屏風,女子虔誠淡然的身影和墨竹融在一起,十五公主微微揚眉,竟覺得這位柔美的姑姑在哪里見過似的。
她忽而一驚,道:“啊,我知道屋里的姑姑是誰了!她是不是當年那個寧愿絞發(fā)也不愿嫁給父皇的蘇茹姑姑?”
“恩。”白荷少女點頭,“姑姑,就是皇姑蘇茹。”
十五公主又不由地蹙了蹙眉:“怪不得你說她能救州姑娘了……父皇真是待她極好,竟然能容忍拒絕過自己的女子住在宮里,只不知道蘇姑姑是不是已經有了心愛的人,才不能嫁給父皇的……”
“姑姑心愛的人啊……”白荷少女純美的眼眸看了眼竹林后的殿閣,殿閣里隱隱傳出女子的誦經聲:
“人生如雨亦如電,緣來緣去還自在……”
竹林瀟湘,和著隱隱約約的誦經聲,別有一番引人感傷的意境,十五公主不由地想到十四皇子和州姑娘,心忖,“好在,州姑娘有救了,十四哥哥也不會那般傷心了。”她一笑回眸,看向白荷少女,道:“要不是有你,州姑娘定是要死了……我本以為,州姑娘已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子,沒想到你也不輸給她。”
白荷少女淡淡一笑:“你這么說,我倒有點想見見她了。”
倏爾,紫極城北方突然乍現一道紅光,十五公主和白荷少女皆一驚。
“公主!”
十五公主回首,只見薛延尚已拔劍趕到她們身邊:“兩位公主還是先回剛才的宮所,奴才去看看出了何事。”
“小薛子!”十五公主皺眉。
“公主……奴才一直跟著公主,因是怕見女眷不方便,才沒有現身。”薛延尚解釋。
“原來,你一直在暗中保護我啊?”十五公主看著薛延尚的背影,低頭一笑,靜夜里,只見到女孩兒齊平的劉海下兩掖梨渦深深的、甜甜的……
她一抬頭,道:“惋顏姐姐,你回去吧,我也去瞧瞧。”
“玉致妹妹,要是刺客怎么辦?”白荷少女擔憂道。
“那,我請他吃這個!”豆蔻公主靈慧一笑,當空甩出袖中紅鞭,一個、兩個……十個流星轉月,直把一條紅鞭舞得似如流星,隨那繡著白芷的旗袍裙擺劃出一道道紅弧,她回首,另一手拿著紅鞭另一頭,在胸前一橫,轉眸對著白荷少女得意一笑。
白荷少女眉眼彎彎,淡淡微笑。
十五公主收了鞭子,笑道:“惋顏姐姐,那我去啦。”
白荷少女向她頷首,看著十五公主遠去的身影,心忖著,十四皇子不知是怎樣的人,竟讓十五公主這個非親妹妹這樣幫他?
她驀驀回首,正要進那滿是竹林的閣子,卻忽而看向甬道另一面,白荷少女如水的眼眸一瞬睜大……
風露里,是誰獨立中宵?是誰清逸孤傲?
夜風吹起他清冷蕭蕭的袍角,默默地低垂。
“穆兒。”
白荷少女只是看著他,看著他深邃如寒潭的黑眸和刀削如玄冰的薄唇。這個人總是如此,讓人感到冰冷,即便是,念著她名字的時候。
他一步步走近,白荷少女直直地抬起眼睫,眼神中帶著一絲畏懼,一絲期待。
“你,救十四弟了?”
白荷少女低頭,輕輕地應了一聲。
男子一沉氣,皺著眉,疼惜地捧起白荷少女的臉:“你……不適合在宮里……”
白荷少女顰眉:“可他是你的親弟弟,難道你不想救他?”
男子暗邃的黑眸閃了閃,卻終是,什么也沒說。
竹林的風吹了良久,男子冷冷道:“這件事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簡單……我會派人送你去江寧曹府,你明日就動身吧。”
男子清冷地轉身,甩袖而去,只留白荷少女憂傷地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