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十四弟!”
水澤佞鈺大驚, 十四弟在聽到州兒最終的選擇后,竟噴出滿口鮮血,直直倒下。
佞鈺心一震, 這個男人, 對州兒, 到底已經(jīng)癡情到什么程度!
沉重的身軀壓在他的肩頭, 他只是回看州兒。
女子在聽到十四弟的悶哼后, 驟然回首,滿目驚慌,一滴淚就從她的眼瞼滴落。
佞鈺暗暗皺起聯(lián)系的眉, 目露哀傷,面見如此無助的州兒, 他本該憐惜地將她擁入懷里, 可他不能, 只能壓抑著痛苦,麻木地看著她, 仿佛自己已經(jīng)絕情了幾萬年。
州兒倒蹙眉頭,憂傷的眼看向十四弟,痛苦地搖首。
看著心愛的女子在自己的面前痛不欲生,佞鈺的心狠狠一縮,他伸手撫住胸口, 那條纏繞在他胸口的薔薇花藤又開始作祟, 花藤綿延將十四弟一起死死地纏繞在他身上, 讓他們同時被束縛在帶刺的花藤里, 同時承受那喰血之痛。
州兒的眼眸一瞬對上他的, 她的身子一顫,她憂傷的眼神癡癡纏纏, 卻又痛入骨髓。
佞鈺與她四目相對,兩人都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卻承載著太多的情感……
在石牢里,她對他說,在她死前,知道他心里有她,也算無憾了。他卻捏著她的手臂,不讓她死去。她卻對他笑說,她終究是要死的哪一個,為了他甘心就這樣死去。
她是懂他的,清楚他是怎樣的人,他是,就算對她有情,也可以做到無情地看著她在面前死去的人,也許,在知道他對她動情時就死去已經(jīng)是一幸了,可她知不知道,對她,他是不一樣的。
在石牢里,他決定逆太子的意思救她的時候,意識模糊的她看著他的臉,竟然叫的是十四弟的名字。
佞鈺當時只覺得自己徹底被薔薇花藤束住了,只是看著她受到更多的針刑。他的心底有一絲他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憤怒,八皇子不可能有或早已壓抑殆盡的憤怒。因為被她傷,所以想看著她受到更多的折磨,可她受的每一針,又都痛到他心底,他只不知,他是在懲罰她,還是在懲罰自己。
決絕地回身,那纏繞在他身上的薔薇花藤無聲自斷,他跪到父皇面前,在十四弟面前,向父皇為她求情。
“州兒啊,八賢王想得到的東西,從來都沒有失手過,越是難得,我越有耐心等待。可是,州兒,你不同啊!”佞鈺苦笑,“你怎么忘了,當年錢塘月洞門前,你早在我最無防備的時候,就扎進我胸口,將那根血薔薇種到我心底,讓我永遠也無法拔除!”
薔薇花藤依舊蔓延著,攀附紫宸宮外的漢白玉地面,纏繞住州兒自己。那是血薔薇啊,開出如火如荼的薔薇花,最先要吸允的就是宿主的血。花藤纏繞著州兒,花刺劃過她的全身,讓她痛苦的仰起頭,那些含苞待放的雪白薔薇在茹吮她的血后靜靜地綻放。
州兒看著他的眼,仿佛在問:“為什么?為什么到頭來,竟又舍棄自己救我?”
“州兒,我怎么能不救你?你知不知道,你已刺入了我的心,如果,你枯萎了,我的心也枯萎了……”
“呃——”一聲痛吟從州兒的口中溢出,她失血的身軀無力地向后仰倒。
佞鈺心口痛極,卻不能去接住她,他不能!
跪著的納蘭蓉卿面色蒼白如紙,用身軀去接住仰倒的她,納蘭仲卿也不由地伸出一條手臂,兩個納蘭家的男人同時接住了她。
她虛弱地看了一眼蓉卿,又轉(zhuǎn)向佞鈺。
男人見到她所受的針刑在他面前發(fā)作,胸口的薔薇穿心而過,讓他心痛得沒有知覺,她總是如此自傷,而他卻不能做到一絲補償,他不能!但因為不能,因為他是最不能胡來的人,他只能哀慟地看著她在面前暈死過去,暈死在納蘭蓉卿的懷里,而自己承受所有的痛楚。他也是懂她的,她總是把所有的感情都隱藏在心底獨自承受,而她心中隱藏最深的那個人才是她動情最深的人……
“這個人,以前是納蘭蓉卿,現(xiàn)在,又是誰,是……十四弟嗎?還是……我?”
(中)
父皇果然還是對十四弟偏心的,將十四弟送到紫宸宮的偏殿看顧。
人說,十四弟和四哥雖是同胞兄弟,卻跟仇人似的。佞鈺一笑,這也難怪,十四弟這個霸王,關系遠些的皇親國戚就不必說了,僅是兄弟們,又有哪一個不被他撩撥出火氣的?十四弟所過之處,不是毀了三哥的文賦,就是碎了五哥的古玩,偷偷藏起七哥的拐杖不說,還盡拉著十三弟和九弟、十弟群毆,最絕的是敢在大哥臉上動土,硬是把個儒將摸樣的美髯剃去了半邊,若真是問起他的罪來倒好,用大大的眼睛裝出眼淚汪汪的樣子,往父皇身后一躲。連一向好脾氣的十二弟都被氣得到蘇茹皇姑跟前告狀,卻惟獨對他這個不受待見的八哥,頗為尊敬。
十四弟畢竟是伴著紅光出世的皇子啊!身上是帶著禎祥的,連父皇都是打小偏愛。家宴上,偶爾見著太子嫉恨的眼,冷笑就不由地攀上了嘴角,謙卑地用酒杯擋著臉,不讓任何人察覺。
哼,太子是贏得太多,所以這才輸了一厘,就忍不住惱羞成怒,那他這個生來就從沒贏過的人,又算什么?
奴才們見著誰都敢惹的十四弟惟獨對他待見,便也不敢隨意欺辱他,生怕觸了霸王的霉頭。說起來,他倒是承了十四弟的情了……
人說,這宮里的皇子都喜歡兩兩結伴,太子和三哥是文采斐然,九弟和十弟是狐朋狗黨,四哥和十三弟倒不知是因何走到一起,興許和他初遇十四弟一樣,完全是個意外吧?
看到十四弟為了州兒落下的滿身傷痕,佞鈺心中竟有種不知名的情緒。
只有他知道,十四弟為何如此癡情地對待州兒,算著時間,十四弟出逃的時候,他接到御令,先到宛灈州探路,的確也遇到州兒了……只是沒想到,當年盛傳的十四弟被妖精迷住的謠言竟是真的,更沒想到……
“她就是當年那個妖精嗎?”為了保護那個妖精,桀驁不屈如十四弟竟會放下所有的反抗,乖乖回來受罰。皇子出逃?也只有帶著紅光出生的皇子才罰得輕,可笑,這都是帶著紅光出生的皇子了,還出逃個什么?也只有十四弟才不知道珍惜這與生俱來的好運。
然而,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十四弟竟真會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隱忍那么多年的深情。十四弟才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啊,至少他從沒想到過當年從天而降的十四弟,會在很多年后和他愛上同一個女人……
以前他曾問過十四弟,為什么會選擇追隨他,十四弟只說他很溫柔。
佞鈺不由地一笑,他很溫柔嗎?
十四弟只說他對母妃很好。
就因為這樣嗎?
佞鈺回首,見到遠處的恴妃汲汲趕來,也未再看,只是甩袍而去……
(下)
“八爺……”前來傳話的內(nèi)侍抖抖瑟瑟,“王妃……進宮了!”
“知道了。”佞鈺服侍了母妃用藥,便撂袍出了出了寢宮,進了萩棠宮邊上的偏廂。
八王妃郭堇瑩一身水藍貢緞的收腰齊胸襦裙,旗頭上簪了滴翠紅寶石的金鳳垂珠布搖,端坐在置著粉藍緞面刺繡山茶牡丹的木榻墊子上,一雙美艷端麗的丹鳳三角眼厲看向八皇子,冷笑道:“是不是我要不進宮來,我家王爺就真要為了那個狐貍精跪死在紫宸宮了?”
八皇子不溫不火,只淡淡地看著一身華服的王妃。
郭堇瑩道:“爺該清楚,這次要對付的是誰,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連這么多年布局都不要了么!”
“堇瑩,這是宮里。”八皇子的臉色變冷。
“我才不管這是哪里?要不是你身份低微,太子還不屑動你,一心指望著對付你那個天降紅光的十四弟,你以為你還能在這里與我講話嗎?要不是我郭堇瑩,你以為,憑你一個卑賤的庶出,能得到我娘家的支持,九弟、十弟的追隨嗎?”
“夠了。”八皇子冷冷地道。
“夠了?”郭堇瑩氣笑道,“我辛辛苦苦操持著八王府,我家爺卻在外面為了別的女人,連命都不要了!讓我郭堇瑩的臉往哪兒擱?”
“堇瑩,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郭堇瑩眼一睜。
“是誰破壞了這個局?”佞鈺笑,“我本是讓州兒任職萩棠宮照顧母妃,是誰推她入的局,把她送到太子面前,致她于死地?我說過,利用我可以,欺辱我也可以,但絕不能利用我母妃,堇瑩,你這是第幾次了?”
“爺!”郭堇瑩驚慌。
“將州兒呈給母妃的湯藥換成安眠的湯劑,我可以原諒;把我送來宮里照顧母妃的州兒,推入死局,我也可以原諒;就算是你親手破壞了我設計太子的布局,我還是可以原諒。”佞鈺一步步走近堇瑩,雙手托著她的手臂,笑道,“因為,你是我王妃。我水澤佞氏八皇子佞鈺的嫡王妃,只有你,你懂嗎?”
郭堇瑩睜大眼眸,眼中已含淚:“爺當真的為了她,連命都不要?”
“堇瑩,不要無謂地嫉妒,州兒不是別的女人,她是我特意選來照顧母妃的人。” 佞鈺勾起嘴角,淡淡轉(zhuǎn)身而去。
手肘的力道撤去,郭堇瑩一跤坐倒在地上,看著八皇子決然轉(zhuǎn)身而去的背影,眼淚就順著兩頰流下,她閉目,“水澤·佞鈺,你當初……到底是不是只為了我的身份和地位,才娶我?你對我是不是只有利用?在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哪怕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