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很喜歡我在你面前擺譜?”
鳳逝川覺得她現(xiàn)在的表情有點不對,轉(zhuǎn)念一想,隱隱約約就猜出了幾分。他也不說破,只要笑不笑的故意問她。
杜染音抿了抿唇,沒說話。
她當(dāng)然不是喜歡鳳逝川在她面前擺譜。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問那個問題,想要的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答案。
“行了,別愁眉苦臉的了,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么著你了呢!”見她不說話,鳳逝川也不為難她,玉白修長的手指頭,輕刮了一下她的臉頰,笑著逗她。
閉了閉眼,強行將那剛冒出點頭的異樣心思按下去,杜染音故作平靜的抬起頭,語氣淡淡道:“之前我拒絕了皇后,她會不會懷恨于心,故意為難我?”
這話題會不會轉(zhuǎn)的太生硬了一點?
鳳逝川有些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順著她的話,輕聲一哂:“你自己心里,不是已經(jīng)有答案了嗎?”
這丫頭素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要不是心中篤定,皇后不會拿她怎么樣,她又怎么會冒那么大的風(fēng)險,去拒絕皇后遞過來的橄欖枝?
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對她那條小命,她可是愛惜的很。
杜染音心中的確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就像鳳逝川很清楚,她之前為什么會拒絕皇后一樣,她同樣也很清楚,皇后是絕對不會為難她的。相反,之前倘若她只顧著能盡快接近皇后,直接一口答應(yīng)下來,那等著她的絕對不會是什么好下場。
有能力的上位者,不會怕你有手段,卻會非常忌憚你墻頭草。
當(dāng)然,你若是頑固不化,一味死忠,那也是不行的。
這要是遇到個開明的也就罷了,可要是遇見那心胸狹隘的,等著你的絕對是斬草除根。
像皇后,就絕對是個寧可枉殺,絕不放過的主兒。
因此賣主求榮雖然會遭到上位者的忌憚,可若是剛開始的時候擺足姿態(tài),然后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另投明主,卻會被人稱贊為有識之士。
這說來說去,講究的無非就是一個度罷了。
杜染音抬眸和鳳逝川對視了一眼,隨后兩人雙雙笑了起來。
一切盡在不言中。
攜著她不緊不慢的,沿著曲折蜿蜒的回廊往前走去,鳳逝川忽然想到什么,饒有興味的問她:“你難道就不怕自己賭錯了嗎?”
皇后性情暴戾,若是她賭錯了,指不定她今晚就不能囫圇的出來了。
“當(dāng)然怕!”杜染音想也不想的點頭,說罷又立即補充了一句,“可我有這個信心。”
鳳逝川知道她不是無端自負的人,如今既然敢說有這個信心,那她心中必然已是成竹在胸,一時間不由有些好奇。
“哦?怎么說?”
“皇后在入宮以前,不過是個小小的武官之女,可她卻能憑借自己的手段,硬生生擠掉了,當(dāng)時比她更有機會封后的幾位重臣之女,這本就表明,她是個城府極深之人。這樣的人行事素來多算計,一味的討好她只會讓她看低你。只有讓她承認你,她才會真正重用你。”
這也是她為什么要冒險博一把的原因。
她需要獲得皇后的信任,而想要想獲得她的信任,首先就得替她做事。
可若只是做些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那自然受不到重用。
唯有替她辦大事、要事,她才會逐漸信任自己。
鳳逝川一直都知道,這小丫頭有著不輸男兒的智慧。可這種認知,以前基本都是從下手送上來的情報中,拼湊出來的。唯有這一次,他清清楚楚的看見,她是如何冷靜的和皇后周旋,如何狡黠的和皇后斗智,如何從容的在皇后手上全身而退……
說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覺。
欣賞有之,但更多的是欣喜。
那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滿足,讓他一貫冷漠的心,都有了片刻的柔軟。
雖說這丫頭并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可看著她一點點成長,看著她一點點綻放獨屬于她的光彩,那種滿足感,是擷取再多權(quán)力都比不上的。
望著杜染音的眼眸,泛出一抹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他勾著嘴角微微笑道:“呂妙嬅估計做夢都不會想到,本是她算計你,結(jié)果卻被你給反算計了去。”
呂妙嬅是皇后的名諱。
即便杜染音心中恨毒了她,但提起她時,還是會不自覺的稱一聲“皇后”。
鳳逝川卻直接大喇喇的叫出了她的名諱。
偏還不給人一絲的違和感。
杜染音心中驀地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來,這讓她忍不住仰頭朝鳳逝川看去。卻因為身高的緣故,并不能將他整張臉看清楚,只能看見他玉白的下頷,在碎銀般的月光中,泛出點點冰冷的輝澤。
這個男人,似乎比她想象中還要神秘的多……
“皇后本就聰明絕頂,又常年身居高位,自然會養(yǎng)成目中無人的自負性子。她雖有心想招攬我,但在她內(nèi)心深處,我到底不過就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卑賤丫頭罷了。她又何曾會將我放在眼里,更遑論會料想到,我會算計她了。”
眨巴了下眼,眨去眼中一閃而逝的困惑,她偏頭朝鳳逝川回以狡黠一笑。
鳳逝川看著她這鬼精靈模樣,先是一怔,隨后卻是啞然失笑,“鬼丫頭!之前看你一副掉了魂兒似的可憐模樣,還以為你被那呂氏給唬住了呢!”
“我哪有那么膽小!”
杜染音聞言嬌嗔的白了他一眼,跟著又伸手去推他,“行了,就送到這兒吧!再往里兒走,可就要被別人瞧見了!”
鳳逝川抬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不知不覺間竟已到了太延殿前。
心底驀地就生出一股淡淡的不舍來,他我行我素慣了,有那么一瞬間,幾乎想就這么直接將這丫頭給帶走。
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給強行了下去。
不過他倒并沒有立刻放開杜染音,而是仔仔細細的,替她將身上的披風(fēng)整理了一番。
“夜里風(fēng)寒露重,以后要是再這個點出門,記得多穿點。”
杜染音原本被他這親昵的動作,弄的有些不自在,聞言卻又是一陣無語,“你這話兒聽著,怎么好像又要大半夜的,把我叫出去?”
還以后呢!
只要這人少深更半夜的找她,她哪里會總是摸黑出去?!
“呵……”鳳逝川被她這話給說的笑了起來,俯身貼著她的耳垂,低聲戲謔道:“什么叫又?指不定哪天兒你自己想我了,主動跑去找我呢?”
微啞的嗓音,于耳邊一擦而過,帶起一陣酥酥麻麻的癢。
杜染音激靈靈一顫,又是羞又是惱,正要發(fā)怒,眼前虛影一閃,卻哪里還有人在?
寅時的太延殿,里里外外都業(yè)已歇下,兩個守門的小太監(jiān),縮頭縮腦地歪靠在門角,這時也早睡得七葷八素。兩盞八角琉璃宮燈,隨著夜風(fēng)靜靜飄蕩著,燈火撲朔,燈影迷離,越發(fā)給這寂寂無聲的靜夜,平添了幾分凄冷。
順利穿過那兩個打瞌睡的小太監(jiān),杜染音緊了緊身上的披風(fēng),快步朝自己的屋步去。松軟的繡花鞋底,踩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小徑上,發(fā)出一串零碎的摩擦聲。聲音并不算大,但在這靜默的深夜,卻顯得尤為的扎耳。
前方蓮花池旁的假山后面,驀地飄來一道冷喝:“誰在那里?”
聲音十分耳熟。
杜染音聞聲心中別的一跳,剛剛邁出的腿瞬間僵硬在半空,一時間往前邁也不是,往后收也不是。
還不待她考慮好,是不是要趁著那人還沒過來,趕緊逃離這里,那邊假山后面,就已經(jīng)轉(zhuǎn)過來一個人。墨發(fā)披肩,廣袖輕飄,雖未束冠,卻難掩他周身尊貴風(fēng)華,不是本早就該歇下的太子殿下,又是誰?
這已經(jīng)不是她第一次外出歸來,被這位太子爺給撞到了。
杜染音心中暗呼了一聲倒霉,面上卻并敢不顯露分毫,忙快步走了過去,福身恭敬給他請安:“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夜安。”
“怎么又是你?”周墨云看清是她,不由蹙眉。
我還想問,怎么又是您呢!
好歹也是個太子爺,怎么夜里總是不睡覺,在外面瞎晃啊?!
杜染音忍不住在心中腹誹,不過嘴上卻恭順解釋道:“奴婢是起夜了。”
她過來的這條路,倒的確是茅房的方向。
周墨云皺眉看了她一眼,倒是沒有再說什么,直接越過她朝右側(cè)走去。
杜染音見狀心下正要松一口氣,就又聽他不耐煩的丟下一句,“杵在那里做什么,還不跟上來!”
跟……上去?
抬眼朝太子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杜染音臉上明顯露出一絲錯愕來。
那方向可不是回寢殿的方向。
這大晚上的,他不回和季初凝的寢殿,這是要帶她去哪兒啊?
滿心都是疑惑,卻也不敢多問什么。她看的出來,這位太子爺其實非常不喜歡她,她要是再多嘴多舌,指不定又會招來多少厭棄。
雖說不求這位殿下有多么喜歡自己,可他怎么著也是個主子,總不能讓他徹底煩上她。
將身上的披風(fēng)解下來抱在手上,她忙小碎步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曲徑通幽的鵝卵石小徑上,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寫意軒”三個龍飛鳳舞的黑底燙金大字,大喇喇地戳進她的視線里,她終是忍不住再次開了口,“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