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什么?”
杜染音喝了一口茶漱口,對春濃所說并無什么驚訝。
“只問了姐姐在不在,聽說姐姐在睡著,問話的小太監就走了。”春濃如實說了出來,杜染音便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對了,上次讓你找人替我抄《大般若經》一百遍,可抄完了?”
見杜染音終于提起這事,春濃便獻寶一般從自己房里取了一大堆紙張過來。
“姐姐你可知道《大般若經》有多少,這里才只有兩遍呢。我也是托了人幫忙,才湊到了一百遍,全是模仿姐姐的字跡來的。”
杜染音拿到手里一看,清秀而熟悉的字跡,便是她自己看著,也以為是自己寫的。
“不錯,越來越能干了。”杜染音的夸贊讓春濃興奮不已。
“替姐姐做事就是春濃最開心的了!”
一百遍《大般若經》堆了滿滿一個書案,足像個小山丘,杜染音過了兩日,才帶著一籮筐的紙趕赴東宮。
季初凝一身杏紫長裙,顏色雖明麗,臉上卻透出幾分憔悴。
杜染音一進大殿,便高聲道:“奴婢來給太子妃娘娘請安了!”
殿內的長絨簾,還是那日杜染音在這里清洗的,看到那些簾幔,杜染音不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傷口結的疤已經掉落,留下了淺褐色的疤痕,自己這幾天一直在涂抹祛疤的膏藥,只是要完全褪去,恐怕還需要些時日。
季初凝見是杜染音來了,初時還有些詫異,等看見那一筐《大般若經》,才高傲地揚了揚眉毛:“本宮怎么敢當,你如今可是身邊的義女了,再不是我從前當牛做馬的小侍女了。”
“當牛做馬”四個字說得又高又尖,聽得杜染音心里一刺,她放下那些《大般若經》便坐到了季初凝身邊的椅子上。
季初凝見她如此,本想呵斥她沒有規矩,轉念一想她如今身份已然不同,便冷笑著開口:“做了十幾年奴婢,一朝成了主子就不請自來,是要炫耀給誰看呢。”
“哪里哪里。”杜染音忽然發現和季初凝犟嘴是件極有意思的事,“奴婢是心念著娘娘的《大般若經》,希望娘娘能早日帶到廟中焚化,給自己積些福祉。”
“你這是什么意思?”季初凝聽杜染音這么說,立刻暴跳如雷,“你的意思是本宮沒有福祉?笑話,本宮堂堂太子妃,未來的,不比你這低賤戶有福得多?”
杜染音聽季初凝罵自己“低賤戶”,也不惱火,面上仍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奴婢怎么敢這樣想,是太子妃太過緊張了。奴婢的意思,不過是希望太子妃更加多福。”
已經成了皇后義女,卻一口一個“奴婢”,聽在季初凝耳里,便覺得杜染音是在故意刺激自己,不由又是冷笑:“賤蹄子,不過得了些母后的抬舉,便找不著東南西北了,東西放著就走了,省得惹得我這宮里都不干凈。”
“原來太子妃已這樣不待見我了,我卻還記得小時候與太子妃一起玩繡包的日子呢。”杜染音站起身來,也不欲久留,“只是我得了娘娘的囑咐,要常常過來看看太子妃,關心關心太子妃。染音原本得了這差事還欣喜得很,卻不想太子妃一點舊情也沒有了。”
季初凝的腦袋也不愚鈍,聽見杜染音這么說,也有些明白過來。
皇后竟派杜染音來監視自己?
想到自己阻撓皇后將杜染音嫁給太子,那日宮宴上皇后又讓自己失盡顏面,原本只是有些擔憂的季初凝,一時也有些害怕起來。
自己果然已經成了皇后的眼中釘肉中刺,甚至已經被她提防起來了?
杜染音把這句話丟下,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東宮。
只走到半路上,忽然有一個小太監出現,請杜染音留步。
“督主請姑娘過去喝茶聊天,請姑娘移駕。”
鳳逝川竟敢在宮道上明目張膽地攔自己,杜染音環顧了一圈,見四下無人,便壯著膽子隨那小太監去了。
剛一進屋關上門,鳳逝川便一把把杜染音摟緊懷里,嚇了杜染音一跳,正欲掙扎,鳳逝川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便已經松開了臂膀。
杜染音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愣住,回過神來時,鳳逝川已經是一臉“我什么都沒做”的正經淡然,杜染音反倒不好意思說什么了。
“那個,干爹叫我來有什么事……”
“你還好意思問!”
鳳逝川一出口聲音就大若洪鐘,又把杜染音嚇了一跳,愣愣的等著后文。
“啊?”
“我為了你差點丟了小命,讓你完成了皇后的任務,你就派春濃熬了一鍋雞湯送過來當作謝禮?”
杜染音軟軟地開口求饒:“我那不是怕皇后派眼線盯著我,怕暴露了我和干爹的關系,才沒有親自過來答謝嘛!”
“哼。”鳳逝川一臉不滿的傲嬌,“要是那鍋雞湯是你親自熬的,我就原諒你。”
杜染音本想著說是自己熬的搪塞過去,然而她雖在旁人面前說得了謊,卻不大習慣在鳳逝川跟前說假話,這一瞬的遲疑哪里逃得了鳳逝川的眼睛。
“好啊,就送了雞湯過來,原來還不是你熬的!”
“嘿嘿,干爹果然火眼金睛。”杜染音干笑兩聲,連忙豎起三根指頭來對天發誓,“為答謝干爹恩情,我從明天開始一定每天給干爹熬雞湯,若是讓別人代勞,就不是干爹的干女兒。”
“行了行了,勉強原諒你。”鳳逝川被她逗笑,“我又不是坐月子的女人,喝那么多雞湯做什么。今天叫你過來,是有一件大事。”
“什么事?”見鳳逝川面露得色,杜染音好奇地湊過去。
“你看這是什么。”
鳳逝川從桌底下拿出一個灰色的包袱打開,里頭有一個扎著密密麻麻繡花針的娃娃,還有幾本書。
杜染音拿出一本書,見上頭寫著《禁宮暗蠱》幾個字,不由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干爹,這可是禁書,掉腦袋的東西,你拿來做什么?”
宮中嚴禁巫蠱之術,若是被發現,輕者驅逐出宮,重者株連九族,乃是因為高祖皇帝之母是被巫蠱害死,對這類秘術深惡痛絕,才下了宮規嚴防。
“我要這些做什么?你猜猜,這是從誰的宮里搜出來的?”
杜染音腦中第一個跳出的名字是皇后,但很快被她否決了。皇后身居高位,心思縝密,便是有幾個寵妃威脅她的地位,也不需要使上這樣下三濫的招數。她容不得誰,自有千萬種法子讓那人在宮里消失的干干凈凈。
旁的妃嬪與杜染音也沒多大干連,杜染音在腦中搜羅了一遍,立刻又確定了另一個與自己甚有牽扯的人。
“是季初凝的?干爹你是不是知道了皇后讓我監視季初凝的事?”
杜染音嘖嘖稱奇,鳳逝川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些消息的。
誰知道這次杜染音只猜對了一半。
“這些巫蠱之物和禁書,確實是季初凝的,只是我可不知道皇后讓你監視季初凝的。我不過是見她屢次找你麻煩,心里不大痛快,派人查了查她罷了。”
“干爹,你真是太厲害了!”杜染音忍不住摟著鳳逝川的脖子跳了三跳,“有了這些把柄,她可再不敢找我的麻煩了!”
脖子上還有少女手指的余!
早起沐浴完畢,換上一身素凈衣服的季初凝本準備出宮到廟里祈福,一切收拾妥當,便吩咐宮人將那些經文裝到箱子里。
過了一會,收拾的宮人卻嚇白了一張臉,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季初凝面前。
“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季初凝見宮人這番有些不悅,“經文收拾好了嗎?”
“娘……娘娘……”宮女哆哆嗦嗦地手指著外面,“您……您去看看那經文下頭的東西吧。”
季初凝心里一驚,便匆匆掀了簾子,裝經文的籮筐已經見底,里頭竟躺著一只扎滿繡花針的布娃娃!
見此情景,季初凝嚇得一下子跌在地上。
這籮筐是杜染音送來的,她莫非是知道了自己行巫蠱之術!
被巨大的驚恐侵襲,季初凝腳軟得無法從地上起身,幾個宮人一起搭手,才將她扶回了內室。
“杜……杜染音究竟是什么意思!”
季初凝六神無主,不知道杜染音究竟知道多少。
“她要是告訴皇后,就什么都完了。”
心腹宮女深知其中的厲害,只得安撫季初凝道:“太子妃放心吧,杜染音若是要告訴皇后,便不會將娃娃放在經文里了。娘娘畢竟對杜染音有恩,她顧念舊情,不會將此事捅出去。只要以后娘娘好好拉攏安撫杜染音,這事便不會敗露。”
季初凝也沒有旁的法子,只得如心腹所說,撤去了杜染音身邊的眼線,并隔三差五地送去一堆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