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能用到拂塵的,有兩類人。
這最常見的一類,是司禮監的太監。還有一類,確切來說,應該是一個人,那便是自詡天女轉世,新近被封為玄妃的季初琳。
“不,不可能!不可能!”季初琳怔怔地看著,侍衛手中的拂塵,無聲呢喃。
如果說,之前她還能自欺欺人的說,那蓮花燭臺是被人給偷了去的,可這拂塵她又能如何解釋?畢竟在眾人眼中,這可是她一直拿在手中的東西!
周墨離并沒有搭理她,從侍衛手中接過拂塵,直接朝皇后遞了過去。
“皇后請看,這拂塵雖然事后已經清洗過了,但這白馬尾中明顯還留有血跡,想來是鞭撻尸體的時候,不小心沾上的。”
皇后并沒有接,而是她身側的女官接了,并按照周墨離的話,小心的將白馬尾撥開。
果然,那白馬尾的尾端,明顯還殘留著,一些猩紅的痕跡。
估計是清洗的時候太過倉促,故而并未將里面的血漬,給一并洗去。
“大膽玄妃,你伙同刺客謀害陛下不成,竟直接殺人滅口,簡直喪心病狂,你還有何話可說?”抬手一把打掉女官手中的拂塵,皇后聲色俱厲的呵斥。
也不知是不是她故意的,那拂塵從女官手上落下,竟直接砸在了季初琳臉上。
季初琳卻是什么哼都沒有哼一聲,因為她兩眼一番,直接就暈了過去。
看她那樣子,估計是再也承受不住,這一連串的打擊了。
杜染音看著她那軟倒在地的狼狽模樣,倒是有幾分可憐她了。今天這一出,連她都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在里面推波助瀾。但可以想見的是,在這深宮內苑之中,想要置季初琳于死地的,絕對不止一個人。
皇后似不欲再在這里多留,重重一拂袖,扭頭就走,邊丟下冷冷一句,“打入冷宮!”
沒有人敢吱聲,更沒有人敢置喙,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無論季初琳是不是冤枉的,這都是她最后的結局了。
眾人隨著皇后浩浩蕩蕩的來,又隨著她浩浩蕩蕩的離開。
杜染音也跟著季初凝往外走,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周墨離背對著她站著,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見那一貫巧笑嫣然的張貴妃,此時正一臉風雨欲來表情的,和他說著什么。
因為相隔甚遠,自然是聽不見,張貴妃具體說的是什么的。
可稍微想一下,卻也不難猜出。
張貴妃今日之所以會出現,明顯是想狠狠的打擊皇后一把的,誰料她的親生兒子不僅不幫她,竟然還拖她的后腿,想也知道她此時會有多么憤怒。
只是周墨離為什么要扯張貴妃后腿呢?
她雖然沒有同時和他們母子倆相處過,但從一些傳聞中,也能拼湊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情景來。按說在這樣的背景下,周墨離應該是不會,違逆張貴妃的意思才是。
可現在周墨離不僅違逆了,而且幾乎是在對著干。
這什么情況?
總不會是因為她罷?
想到那日周墨離和自己表白的事,杜染音摸了摸鼻子,有些古怪的想道。只是這個念頭不過才剛冒出來,腦門忽的就是一疼。
是有什么東西,砸到了她的腦門上。
“哎呦!”因為毫無防備,她下意識捂著腦門,慘叫了一聲。
聲音直接驚動了,走在前面的季初凝。
微沉了臉色,季初凝回過頭來,有些不豫的問:“怎么了?”
杜染音剛想回答說,有人拿東西砸她,眼角余光忽地瞥見一抹翠綠,那話便又被硬生生給咽了下去,故作無事人道:“沒什么,是松果砸到了奴婢頭上,奴婢一時間沒準備,被唬了一大跳。”
說話間,她不動聲色的上前兩步,將那抹翠綠踩在腳下。
季初凝聞言抬頭看了一眼,路旁參天遒勁的松樹,倒也沒懷疑,唔了一聲,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杜染音見狀松了一口氣,趁著無人注意,偷偷將腳底踩著的東西,撿了起來。
那是一枚碧玉打造的扳指,通體翠綠,毫無瑕疵。雪亮的日光落在上頭,不顯得呆板死氣,反倒似一汪流動的溪水一般,碧澄澄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生氣來。
扳指邊沿溫潤光滑,絕非人力能輕易打磨出來,一看就知道,是主人經常摩挲所致。
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了一下,杜染音無語的抬頭,朝側前方看了一眼,果然看見一抹虛影,極快的掠過。
不用猜也知道,那個虛影是誰。
只是她倒還真是第一次知道,那個男人竟然也能做出,這般幼稚的事情來!
可她想不通的是,她到底做錯了什么,竟惹得他這么幼稚的,用扳指來砸她?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看樣子這男人的心,才真的是海底針吧?!
回到太延殿,季初凝立刻就將殿內外伺候的人,都給打發了,又命綠深在殿門外守著,不準任何人進來。
這般如臨大敵的架勢,弄的綠深十分緊張,杜染音卻并不意外。
果然。
仿若想看清杜染音臉上的所有變化似的,季初凝兩眼一瞬不瞬地死死盯著她,沉聲質問道:“漣渠死在四妹行宮前的金蓮池中一事,是你做的嗎?”
今天的事情,給她的震動實在是太大了。
如果說之前她還只是忌憚,那在去到季初琳的行宮時,這抹忌憚就已然變成了恐懼。
她完全沒辦法想象,這一切若真的是杜染音所做,她要怎么辦,能怎么辦!
連季初琳都能看得出,今日的事情,絕非一般人能做到,她又如何會看不出?
可之前杜染音明明告訴過她,事情她已經安排妥當。
這不正說明,事情都是她做的嗎?
“此事并非奴婢所為。”杜染音又何嘗不知道,她心里在擔心什么,聞言沒有半絲的猶豫的堅決道。
季初凝并不相信,仍懷疑地看著她。
盡管杜染音事事替她籌謀,但她內心深處,卻始終沒辦法徹底信任她。
這不僅僅是因為杜染音聰慧近妖,更因為她心里總有一個感覺,杜染音其實也不是,真心實意的臣服于她的。
這種感覺毫無緣由。
可她心里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杜染音也不知有沒有看出,季初凝眸光中的審視,她表情平靜地站在那里,眸光澄澈沒有一絲雜質,面容祥和不帶半點陰霾。整個人清清透透的,就仿若一塊晶瑩剔透的琉璃,似乎一眼就能將她看個通透。
可她真的如她表現出來的這樣嗎?
季初凝不知道,她只是那般深深地看著她,直看了許久,這才長吁了一口氣,半真半假的玩笑道:“不是你就好。若不然,本宮都有點害怕了。那樣縝密的謀劃,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呢。”
“太子妃既然說,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又怎么會覺得是奴婢所為呢?奴婢跟了您這么久,您心里應該十分清楚,奴婢除了比別人想的多一點外,其實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又何嘗能有那般手眼通天的能力?”杜染音也跟著笑了起來,笑容溫馴,且無害。
季初凝見狀眸光微閃,但總算沒有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只微擰了眉頭,近乎自言自語的呢喃道:“那這事是誰做的?還有誰想害四妹嗎?”
其實這宮里頭,想要害季初琳的,肯定不在少數。
可問題是,她總覺得,這事沒這么簡單。
杜染音見她沒有問自己,樂的清閑,干脆直接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那里裝死。
只是季初凝依賴她慣了,又怎能容她這般清閑?
“染音,依你之見,這次的事情,是誰的手筆?”撩眼看向杜染音,她半是試探半是疑惑的開口。
她心中有好幾個懷疑的對象,可仔細一想,卻又覺得誰都不可能。
回來的路上,杜染音就已經在心里,仔細地琢磨過這事了,聞言直截了當道:“依奴婢之見,此事只怕不止一人所為。”
“哦?何以見得?”季初凝怔了一下,有些不解道。
杜染音也沒有隱瞞,“首先,肯定有插一腳。之前奴婢的確收買了,幾個四小姐宮中伺候的下人,也通過她們將您去負荊請罪的事,添油加醋的告訴了四小姐。可奴婢并沒有收買月圓,太子妃您應該也知道,以月圓和我們的仇怨,她不可能輕易被奴婢收買。”
這話的確不假。
以前在太師府的時候,月圓的確有在她們手中吃過大苦頭。
也正因為此,之前看見月圓出來指證季初琳的時候,她心里很是吃了一驚。
當時她還想著,杜染音手段實在了得,竟能將季初琳視為心腹的月圓,都給收買了。
臉色微緩,季初凝認同的微一頷首,道:“繼續。”
“再有就是張貴妃了。張貴妃城府極深,今日過來不可能毫無準備。可最后她的所作所為,卻是雷聲大雨點小。依奴婢之見,想來她暗中施展的手段,應該是被比她更厲害的人給壓制了。”紅唇上下一磕,杜染音吐出更為大膽的一個猜測。
這話說的季初凝悚然一驚,“比她更厲害的人?”
既然杜染音第一個將皇后拿出來說了,那她口中的這個“更厲害的人”,應該就不是在指皇后了。
可若不是皇后,這后宮之中,又還有誰能比皇后更厲害的?
總不能是皇上吧?
想到這,她立刻就搖了頭。雖說她和皇上也沒見過幾面,但也知道,今上生性荒誕無道,整日里除了沉迷于女人的溫柔鄉,就只想著得道成仙。這樣的一個人,又怎會有那個心思,去算計這個算計那個?
可若不是她們,又會是誰?
揉了揉抽痛的額角,季初凝只覺這事發展到現在,簡直就是一盤亂局。
天知道,在這平靜的表象下,有多少暗潮在涌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