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夫人直接道:“二小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次我來,為的是什么事情,你應該明白吧。”這次,她也不叫“凝姐兒”了,直接叫了“二小姐”,顯然便是正經的有事相求,懶得再去套近乎扮親昵的,那副賢母的姿態也拿不出來了。
季初凝和杜染音都深知竇夫人這個人。她有手段有招式,若對一些小嘍嘍,她動動手指便可,可就是太容易驕傲自滿,倘若跟一個旗鼓相當的人對陣了,卻堅持不過多久便快要敗下陣來。終究,是要找個人來助她一臂之力。而終究,還是會找到二小姐季初凝頭上來。
熱水沸了,發出了嗚嗚地響聲。季初凝皺眉道:“染音,快把水拿起來,聲音刺耳得緊。”
杜染音應:“是。”便拿起銅壺,舀了勺冷水潑下去,熄了火。杜染音提著銅壺徐徐緩緩地倒水、沏茶。
季初凝沒有回應竇夫人的話。這樣的無視讓竇夫人一陣不悅,她很著急地想等著季初凝回應,對方卻是這般的冷淡態度,叫她心里頭急得像被螞蟻爬了、咬了,癢得厲害。
季初凝剛想講些什么,驀地,捂著唇咳嗽了兩聲,又對竇夫人道:“抱歉了,近幾日染了風寒。”說話之時,一股濃濃的鼻音。
竇夫人哪里管得上她什么風寒不風寒的,便說:“二小姐哪里的話。只是,我要說的事情……”
“竇夫人這才是哪里的話。”季初凝打斷了她,漠然出言:“竇夫人先前和三姨娘那么的默契,合作得順風順水,怎么如今,有什么事情是你們解決不了的,還需要找我來了?”
想不到,季初凝這話會忽然說得如此生硬,讓竇夫人委實是一愣,不知如何接下去。果然,府里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是瞞不過她的!
自己的事情,她們究竟知道了多少……
竇夫人禁不住瞥了一眼杜染音。想來那日在周歲宴上,送給季初鈺的新衣裳會出現羊頭,不得不被退還回去,那主意,估摸著也是這杜染音出的。原來,早在她想害她們之前,她們就知道了。
竇夫人一想到這里,整個人便不大自然。曾經想過要害她們,現下有求于人,又不得不拉下臉過來……
這時,杜染音沏好了茶,將茶水遞到了倆人面前。
季初凝捧起茶水,擱在唇下呵了呵氣,寥寥煙霧攙扶而上,繞著她的下巴將她整個人的臉籠罩在這一片水霧迷蒙之中,透過霧氣朦朧,更顯得這張臉似仙似幻。季初凝沒有就著那話往下接,而是說:“這茶是產自浙江的華頂云霧,竇夫人嘗嘗吧。”
竇夫人重重地吸了口氣,喝了一口茶水,茶再如何清香,她都嘗不出那個味道來。默了片刻,接著說:“二小姐,之前的一些事情,我們大可暫且不提……但是,就現在來說,若讓三姨娘得逞了,對你我都是沒有好處的。”
“哦?”季初凝挑了挑眉毛,道:“竇夫人這話的意思是,若讓你得逞了,我就會有好處了?”
季初凝還談起條件了!竇夫人眼皮突地一條,緩了口氣,便問道:“那么,二小姐想要什么好處?要什么樣的條件,你才肯助我?”
只要現下能幫她保住掌家夫人這個位置,再怎么刁鉆的條件,她都可以接受!
季初凝吹了吹茶水,輕啜了一口。淡然道:“你認為我現在什么樣的好處沒有。”
這話,結結實實地把竇夫人說堵了。
誰人不知,季初凝現在在太師府里簡直可以呼風喚雨,宮中名貴的珍品是一撥一撥的往這四季閣里送,各地方人想巴結的,也是好禮不斷的來。她能需要什么好處?什么都不需要!
竇夫人看著季初凝這樣淡漠的態度,內心像被火燒一樣越來越急。不覺呼吸輕微急促,道:“二小姐,你瞧,府里有賤人作祟,這鬧得雞犬不寧的,你爹心里也不安,傳出去了太師府的名聲也不好聽……”
“你不必跟我講這些,竇夫人,我不吃這一套。我爹內心安不安的,是你們這些個做夫人做姨娘的該關心的事,我又插不上手。這府里名聲好聽不好聽的,只要不犯大過錯,也礙不到我進宮什么事兒。”季初凝將茶碗擱在了桌子上,輕言:“天也快亮了,你若不想讓人知道你來找過我,還是快些回去為好。”
“二小姐!”
季初凝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應道:“這件事情,我還得考慮。”
竇夫人眼見季初凝遲疑不定的模樣,雖然心里很難耐不安,可她卻知道,如今能得季初凝一句“考慮”,也已是萬分不易了。若再強迫下去,沒準季初凝連考慮都免談。于是,竇夫人也不再打擾,告辭了去。
杜染音收走了竇夫人未喝完的茶水。季初凝問:“染音,你覺著呢?”
“覺得什么?”杜染音抬頭看著季初凝。
季初凝道:“你不必裝模作樣的,這件事情,你在心里早有個盤算了吧。你說,該怎么做?”她遲疑不定,原因便是要先問過杜染音。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這個習慣,只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將來的道路,每一步都得靠著這個杜染音走下去。
“那得看二小姐說的是哪件事情了。”杜染音道:“究竟是除掉三姨娘這件事情呢,還是幫著竇夫人除掉三姨娘這件事情呢。”
季初凝蹙起了眉頭,這兩件事情,有不一樣?很顯然,杜染音這句話是個暗示。
季初凝道:“我不過是想看她們互相殘殺、兩敗俱傷而已。但若是,掌家夫人的位置最終讓三姨娘坐了去,對我們,亦是有害無利。”
像三姨娘這種為了上位,連自己親生孩兒都可以不顧的人,若真的讓她坐到了那個位置,其他人定然是十分危險的。她一定會不惜一切,鏟除那些對自己有威脅的人。而最威脅到她的,莫過于在太師府中權勢將會越來越大的季初凝。
杜染音道:“正是如此,所以,三姨娘是必須要除的。但究竟是我們自己除,還是跟竇夫人聯手除,這又是兩回事了。”
季初凝思忖半晌,說:“我們若要除那個三姨娘,根本就不需要借助竇夫人。”問題不過是,到底幫與不幫竇夫人罷了。
“的確是如此沒錯。像竇夫人這種忘恩負義的人,你幫不幫她,都是這么一回事。反正她從不會記著這個恩情,頂多是與你相安無事兩日罷了。你看周歲宴的那件事情便知道,她可是曾經想跟三姨娘一起合謀害你的。”
那件事情,的確是至今還讓季初凝心有余悸。
季初凝說:“那你的意思是,咱們沒必要再跟她建立盟友關系了?”
“不過,”杜染音一笑,眼中閃過一絲光澤,說道:“我們可以借竇夫人的手殺人,這樣,不僅能除掉那三姨娘,而且,她也會有更多的把柄落在我們的手中了,他日若她想反咬,我們便能一舉除之。”
竇夫人回了自己的屋后,每時每刻都坐立不安。站也不是,坐著也難受,躺著亦睡不著。她原以為,在那些補品當中混點其他不涉及生命危險的中藥,讓那個季初鈺瀉瀉肚子也就罷了,到時候,她自然會有下一步棋子要走。可怎知,季初鈺竟會突然暴病如此!這些也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她掌家夫人的位置竟因此而受到了動搖!
這個三姨娘真真是瘋了,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竟能下這番毒手,簡直太無了人性!
她能斗得過許多人,卻唯獨斗不過一個瘋子!若這個三姨娘到時候發起狠來,要和她一起玉石俱焚的話,那可又該如何是好?
這個三姨娘不同于季尚賢其他妻妾。她像一條藤蔓一樣,看著柔順,逆來順受,骨子里卻比誰都堅韌。季尚賢一向看好三姨娘,一直認為她賢良淑德、溫良恭謙,對她的印象好到不行,從不會懷疑她是什么有心計的歹毒之人。自然,她就不比大夫人、文姨娘和五姨娘一流來得好對付。
重要的是,她狠得下手、狠得下心,一出招便讓你措手不及。季尚賢絕無可能相信,這么和善的一個女人,會對自己的孩兒下手!但他,卻相信竇夫人會是那樣殘害她人孩兒的女人。
竇夫人越想越煩躁,正當她在榻上輾轉煎熬之時,丫鬟忽然進來,說:“竇夫人,二小姐送來了東西!”
竇夫人聽了,像是忽然見到了一縷曙光,忙從榻上坐了起來,道:“是什么東西?快拿給我看看!”
丫鬟捧著一圓桶東西進來,道:“是華頂云霧。”
“華頂云霧……?”
那不是,今早去四季閣喝的茶么?
竇夫人略帶疑惑地接過了那圓桶,緊接著,又迫不及待打開了蓋子,里頭確實是裝著滿滿的華頂云霧茶葉芽,竇夫人眸色一凝,一絲念頭在腦海中成形。便對那丫鬟,道:“行了,你下去吧。”
待丫鬟走后,竇夫人便伸手將那些茶葉都翻起來,翻到了近底處,便瞧見了一張紙條。
季初鈺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差,原本還能一難受便,如今是什么聲兒也沒了,醒也醒不過來,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