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上了流彩紅霞,已是到了傍晚時分,太師府上下便用細紗扎上了花燈,亭邊園內燃了香薰,一縷縷飄散在庭園內,裊裊而升。
晚宴設在了清暢園內,季尚賢請了一隊舞蹈班子在臺上表演歌舞。
晚宴時間一家人都在,唯不見了季初銘,竇夫人說,他因臨時有要事忙,被傳進了翰林院,來不得了。眾人聽了,皆作知曉了,便也沒多在意。
季初琳今晚換了身湖青色裙衫,果真洗去了香粉的氣味,一身自然的清香,正坐在周墨云的對面,時不時瞧他兩眼。周墨云像是未發覺一般,只是低頭夾著菜,或時不時地看看臺上的歌舞,便是不再瞧季初琳一眼。
季初琳看他遲遲都沒向這邊看過,還不如今天中午的那幾眼。忽然一想,中午是涂了香,太子才有看她。莫不是有人故意要她洗去香味的?其實那太子還是喜歡那股香味的?這一想來,就怨嘆自己聽信了他人的話!
季初凝也不是傻子,季初琳的小心思和小舉動,早讓她看在了眼里,只是裝作不知道罷了,內心則也是冷笑連連,覺得這個季初琳天天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著實可笑!
宴上,歌舞的表現十分出色,十二個水靈的妮子婀娜多姿,一個個像只魚兒一般扭動腰身,輕巧可人。季初凝見了她們的舞姿,也大覺不錯,便說了幾日后宮廷舞宴一事。
幾日后的宮廷舞宴,季初凝作為初入宮的宮眷,需一展自己的才華,也為諸侯獻上一支舞,讓天下皆知,這位太子妃的才藝之名乃名副其實,能坐實太子妃一銜。
但為皇室獻舞,光自己一人舞蹈還是不夠的。為皇室獻舞不比為自家郎君獻舞,來不得柔情蜜意的。要的便是大的排場,自然是還需有其余女子伴舞,所跳之舞方能大顯皇室輝宏氣派??赡侨赵趯m中,季初凝去了尚儀局的教坊瞧了,那些好用的班子已經有了排選,不得用了,只剩一些進宮不足一年的班子,卻無一支季初凝瞧得靈巧的。
這會兒見了臺上的舞蹈,便想起了這件事情,就跟周墨云說了這件事情,并說道,她瞧現在臺上這些姑娘們跳得就不錯。
周墨云聽了,對她說:“你若喜歡,可以將這支帶進宮去,憑她們的功底,著人教個兩三天便行?!边@樣的一件小事情,他還是可以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的。
季初凝覺得甚好,季尚賢在一旁聽了,忙命人去和那個領班的老爺子說這事,說是出多少銀兩都行,叫人去勸道:這能入宮的機會就這么一次,更何況還是為太子妃效勞,日后定是前途無量。
晚宴過去,幾人又看了一會兒歌舞,隨后又有戲班子上去唱了一出戲。周墨云也不去其余地方參觀了,就坐著聽戲。他心里其實很不想在這太師府多待,但想到明日要回宮,回到那鳥籠似的大地方,也是不樂意得緊??粗_上的戲,心緒卻在神游。他只盼著有一日,能掙脫了這些枷鎖桎梏,能過上無拘無束的生活。
只是那樣的一日,不知何時能夠到來罷了。
一出戲唱完后,周墨云便說困倦了,想早些回去歇息。
季初凝聽言,正欲攜太子周墨云回四季閣休息,竇夫人卻在這時阻攔,道:“萬萬不可!”
倆人不知其何出此言,皆是疑惑。
只聽竇夫人說:“回門忌夫妻同房,太子和太子妃今夜萬不可住在一個屋?!?
聽竇夫人的言語,周墨云內心毫無波動,甚至覺得有點好笑。他和季初凝,就算同一個屋又如何?同房之事,他們還未有過,于今夜更是絕無可能的。
但這種事情,就算是給季初凝一個面子,也不能搬到臺面上來說。于是道:“我們懂得克制,不礙事?!?
聽了這話,尚未及笄的季初琳掩了掩袖子,面容一羞,內心卻波瀾不平,又酸又辣。
竇夫人“哎喲”一聲笑道:“這規矩也不是這么說的。咱們這兒的禮俗啊,新郎得睡西邊的廂房去,新娘得睡東邊的廂房去,這樣一來,才能兩儀平衡,保好門風,守住福氣。”
什么亂七八糟的禮俗規定!
季初凝聽竇夫人猶同胡編瞎扯,覺得簡直可笑!以往還真沒聽說過這地兒有這樣的禮俗!她看了一眼杜染音,卻見杜染音向她點了一下頭,示意讓她先接受。季初凝知曉了杜染音的意思,便忍下了這口氣,對太子強笑,也出言:“確有這個禮俗來著,不過今晚一夜罷了?!闭f著,拍了拍周墨云的手背。
周墨云看了她一眼,心想,分房睡也無差,難得能自己一人清靜。便應道:“那好吧。”
竇夫人想不到季初凝和周墨云這么輕易地入了她的套子,心中一喜,隨即吩咐道:“小麥、小粥,都帶著太子和太子妃回房休息去。”
倆丫鬟應了“是”,便上來帶人。小麥領著季初凝去東邊的廂房,小粥領著太子周墨云去西邊的廂房。
晚宴便這么散了,杜染音不能作陪,只得回四季閣去休息。她假裝回了四季閣,卻半途找了條偏路,悄悄地折道去了東邊廂房——季初凝去的那個地方。
這邊,周墨云跟著小粥去了西廂房,小粥拿著一盞蠟燭進去,將蠟燭擱在了桌子上,房間一下子亮堂起來。
周墨云看這房間布置得干凈整潔,有書柜、書籍、墻上掛著兩幅書法。一榻、一桌、一椅,簡單干凈,又不失風雅,還算可行。只是,跟他的那個東宮比起來,自然是差得遠了。
小粥說要服侍太子更衣入睡。周墨云不喜陌生女子碰他,本是說要自己來,讓她先退下。可小粥卻堅持地說,這是禮節,改變不得,否則夫人會罵。
周墨云心中厭煩,怎來個太師府,橫也禮節豎也禮節的?比皇宮還事多!
無奈小粥一再說是規制,一再堅持。周墨云也不想在太師府生出什么事端來,鬧進宮里不好聽,便也懶得為這種小事情發脾氣。就忍著厭惡,讓她為自己更了衣裳。罷了,上榻,轉身欲睡,對那丫鬟道:“本宮要睡了,你可以退下了。”
“是,奴婢退下了?!毙≈嘞袷峭瓿闪俗约旱娜蝿?,遂拿走了蠟燭退出房門外,將房門關上。沒了蠟燭,房間登時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周墨云長吐了口氣,竟覺這一悶煩,便睡不著了,想起來找找房間有沒有什么書可以看,但竟在這房中怎么都找不到蠟燭燈盞!
周墨云想起那唯一的蠟燭已經被剛才那個丫鬟拿走了,郁悶得不行,只得再臥榻,胡亂睡下。
翻來覆去了許久,才迷迷糊糊地墮入了夢鄉。睡了有一陣子,約摸半夜了,忽聽門外隱約傳來了一絲動靜。周墨云睡得不深,這一絲動靜直接將他吵醒了。
周墨云睜開了雙眼,只聽見有人敲了敲門,壓低了嗓音喚了聲:“太子……?”
由于聲音壓得低,聽不出是誰的,但卻知道是個女子。
周墨云警惕心頓起,猛地驚醒,從榻上下來,厲聲問道:“誰?”
門外的人知道周墨云醒了,便悄悄地推門進來,又將門輕輕關上。
她聲音軟糯,低語著:“是我,初凝?!?
“初凝?”周墨云念了這倆字,一想,是季初凝吧。夜黑,無燈光,月光也照不到此處,看不清眼前那人的樣貌,但看那體型和模糊的輪廓,的確是有幾分相似。
“你怎么連你的太子妃都認不得了?!彼p輕地嬌嗔。這說話方式,竟與季初凝絲毫也不相像。
周墨云不由疑慮,問:“你不是在東廂房嗎?來這里做什么?”
“我……一個人怕……怎么也睡不著覺,就來找你來了?!彼穆曇袈晕⑸s,縮了縮肩膀,縱然是見不著樣貌,卻也能表現出一副弱小可憐的形態。
周墨云疑慮更重了,沉聲問:“你們家不是說有禮俗,回門的夫妻不能同房么?你就算是一個人怕了,也不該來找我。”
她沉默了一會兒,緩步走上去,靠近了周墨云。這一靠近,周墨云也能依稀瞧見她五官的模樣,雖不能看清楚,但看著,又的確是季初凝。
下一瞬,她竟拉起了周墨云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帶上,像是怪他的不懂,嬌聲道:“難道,太子你不想我嗎?”一邊說,一邊拉他的手解開了她的腰帶。
周墨云像碰到了什么厭惡的事情,頓時甩開了她的手,喝道:“你做什么!”
她以為周墨云是在緊張他們這么做會觸犯禮俗的問題,便迎上去安撫道:“你這么緊張做什么?是怕壞了禮俗規矩么?哪有什么禮俗呢,我母親不過是想開個小玩笑罷了,我們不必顧慮那么多的?!庇谑怯忠ソ庵苣频难鼛?,整個人又要送上去。
這個人不是季初凝!這一刻,周墨云的腦子只閃現出了這句話,并且堅信不疑。
季初凝作為他的太子妃他都懶怠碰了,更何況這哪來的投懷送抱的女子!簡直是將他惡心得只犯酸水。
周墨云一把推開她,呵斥道:“你給我滾出去!你根本不是季初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