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離認了下風,不再與她爭論。說起這個顧樊將軍,也算是他最尊敬的人之一。只可惜顧樊將軍命運坎坷,早年喪子,晚年戰死沙場。聽聞翼王周欽翼當年被查出手頭握著顧樊大軍的兵符,朝中上下都一致認為周欽翼乃是趁著顧將軍死后用了伎倆竊取軍權。一直到現在,民間仍有這個流言,因而多少世人都將周欽翼罵了個遍。
屏風兩頭的倆人相說無話,事便至此。皇上大喜,說要給予杜染音賞賜,又問及杜染音乃是哪個宮的侍女?杜染音原原本本的回答道:“奴婢乃是東宮侍女。”
此時正在喝茶的周墨離聽了,不由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像是答案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也很滿意這個答案,他朝屏風那頭望過去,隔著屏風看著那個連輪廓都看不清的影子,竟覺有種滿足。周墨云神色怔怔,亦是不動聲色地喝著茶。自個兒的東宮里蟄伏著個這么厲害的丫頭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仍是想不到這個丫頭會說出這般驚人的言論。
能將顧樊將軍的事跡以及海棠花一事說得這么細致的,除了顧將軍那一輩的人,還真沒有幾個能做得到。但他同時又奇怪的是,這個杜染音,縱然不是尋常的宮女,她知道這些做什么?又為何會知道?
周墨真對這種什么名人學說,還是什么畫作花鳥的一類東西倒是不感興趣,只是一聽到說起東宮,他便想起了那個他日思夜想的太子妃,遂開始探頭探腦的想看見屏風那頭的人兒。
鳳逝川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周墨離眉間流露出來的欣喜,周墨云神情表現出來的好奇,他都真真切切的將這一切盡收于雙眼之中。嘴唇緊抿成一線,眸光寒涼,手指竟是一緊。想不到她在這宮中,倒是惹得挺多人注目的。不禁竟有兩三分后悔起讓她去續那畫了。
從此顧樊將軍的屏風上多了一個宮女的三兩筆淡暈淺抹,錦上添花,不失了原作原有的風雅,又補全了遺憾,添上了新彩。
杜染音好像有些明白了鳳逝川一開始的意思,抬眸望了望他,但對上的,卻是他一片冰涼的眼眸。而從他的表情來看,也是不大開心的模樣。
杜染音心中一埂,他為何看起來這么不開心?莫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事情了?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做錯了,沒有考慮其他的事情。但按這個想法想,自然是會找不到答案。就這么想著這個問題,也不知道原因。
皇上命人將賞賜之物送往東宮后,又命臺上表演的人繼續。臺上那批戲班子下了臺去。舞臺空蕩,這會兒,忽地奏樂之聲響起,一群舞女翩翩上了臺來。
這時,季初琳的手中的銅鼎鈴鐺又動了三動,遂她對皇上說道:“皇上,時辰快至了。”
幾名荷衣舞女簇擁著主舞的人兒上了臺來,玥川見了不由微微一愣,那個主舞的,她竟是認得的。
季初凝也注意起了那個主舞,眉頭微微一蹙,側身問杜染音道:“那個姑娘,怎看得面生?”這支舞蹈班子是她的班子,但是季初凝可記得,她挑選的舞班子里沒這個人。
杜染音瞧了那主舞一眼,回答季初凝:“是漣渠。”
“漣渠?”季初凝皺眉想了一會兒,隨后說:“哦,記起來了,那個頂替了玥川了的。可她不是應該奏樂么?怎還上臺跳起了舞?”
杜染音想起了方才在后臺那兒聽到的一些話,于是說:“聽聞是這場表演不需要古琴為樂,而那個主舞的姑娘又扭傷腳了,便讓她代替了。”
季初凝聽罷,點了點頭,略有所思,隨后說道:“想不到這丫頭挺本事的,又會彈琴,又會跳舞。”只是不要跳差了,讓皇上等人看差眼了便是。
杜染音不置可否。確實是挺有本事的,她的琴藝不輸玥川,只是當初與玉綰的琵琶音調不合,過后倆人經過了一段磨合期,她竟能夠完全配合了玉綰的調子走了。待玉綰過世后,新來了一個彈琵琶的,她也能完全配合得當。只是想不到,如斯琴藝,竟還有一身好舞技。
但這些,也只是足以驚嘆罷了。讓杜染音心中略感奇異的是,這個叫漣渠的姑娘,身上總散發著一種與她人不同的氣質,而她,又似乎一直在藏匿著一些什么。
杜染音側頭不經意一瞥,則看見了玥川一直盯著舞臺上的漣渠看,那眼神,像是在極力想著一件什么事情,既焦灼,又驚慌。
此刻,舞臺上的漣渠像一條銀鯉一樣的順上了上空梁柱垂下來的一條絲帶,在絲帶上懸空旋轉飛揚,輕柔的身子伸展出優美的弧線,像是一條在水中自由游蕩的魚兒一般。
皇上一下子忘記了什么捉妖之事了,倒是真的看這場演出看得出了神。
臺上的漣渠無任何的繩吊等能保障安全的措施,單單一條腿便纏勾住了那條絲帶,身子倒向下垂,眾人不由看得屏氣。這時,只聽蕙嬪還“啊”了一聲,就在大家以為她要就這么腦子砸地之時,她又以腿繞了絲帶兩圈,將自己固定住了。罷了,半晌,身子一繞,又直了起來,雙手扶著那條絲帶又順了上去。
眾人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禁大為驚嘆。想不到今夜,竟還有這么吊人心懸的表演!
樂曲奏得波瀾起伏,漣渠的表演持續讓人驚嘆出新高度,她與那條絲帶是這么的契合,讓人早忘記了那條懸梁的絲帶只是一個表演的輔助物,而讓人覺得她們仿佛是分不開的一個共體。
不止是皇上,許多人都看得怔住了,季初凝此刻才知,先前自己多出來的那點擔心,完全是沒有必要的。這支舞蹈考驗的可遠遠不是一個人的身段了,還有那嫻熟到不能再嫻熟的技法以及牢固的臂腿力量。
季初琳見皇上已沉迷與舞蹈之中,也不想理會這個沒定性的昏君。此時,她見到了季初凝扶著自己的額頭,又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似乎在拼命抑制著什么,強行使自己清醒地看著演出。看得出來,她似是出現了一些頭暈的跡象,想來也是藥力到了這個時辰了。
季初琳唇角淺淺勾起了一笑,心中默念道:季初凝,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臺上的漣渠婀娜的身材在絲帶上纏繞,順滑搖曳,急速旋轉,如同上方有一人在戲鯉。
與此同時,季初琳搖起了自己手上的銅鼎鈴鐺,鈴鐺哐當當響起。她的雙眼盯著季初凝,見她手忽地顫抖,腦子微晃,季初琳心里便迫不及待的想等著她趕緊發作。
眾人看表演看得入神,還以為這鈴鐺聲乃是輔著表演的,一個也沒去在意。
驀然,季初琳卻見季初凝側目,瞧了她一眼,眼中的閃過的神色竟是輕嘲。季初琳一怔,就在這個時候,事情突如其來的發生了!臺上的漣渠雙腿勾住絲帶,身子一揚,一揮雙臂,忽地,數十枚長銀針從她的水袖之中發出,根根直逼皇上。
幾位皇子已經頓地起身叫了“父皇”!
只一瞬間的事,鳳逝川揮起披風,將那數十根長銀針又擋飛了回去。漣渠雙眼一瞪,翻身閃開了,躍到地上。那數十根銀針就這么齊齊地了墻壁中。
漣渠行刺失敗,本來還想再行刺一次,但看見了那墻上的銀針根根深入墻內,留在外頭的還不到一半針頭,心中便大訝,看來這人,還是個絕世高手!自己怕是打不過他了。于是,一下子躍下了臺,輕功上了屋頂,身子輕若鴻毛飛燕,即刻便閃得沒了影兒。
周墨離立馬叫道:“來人啊!快去追!”
護在外頭的侍衛聽到了動靜全部跑了進來,正巧看到了漣渠逃跑的一幕,便都往漣渠的方向追去了。
鳳逝川看那幾個侍衛的身手,不屑的冷哼一身,一個個在他眼里瞧來都是個廢物,真等他們追出這個暢音閣,人都出了皇宮了!一眨眼間,他便躍身而上了,也上了那房梁,追著漣渠的方向去。
杜染音在下頭看著鳳逝川轉瞬即逝的背影,想叫住他,卻又不能叫,只能看著他離去。
已經有一堆護衛圍在了皇上身邊了,季初琳就這么生生的被隔開,銅鼎鈴鐺掉到了地上,哐當一聲,上面的獸頭斷了開來。
季初琳還沒從剛才的事情當中緩過神,她搖晃了鈴鐺,等來的卻不是季初凝的發作,而是那個跳舞的女子忽然的一場刺殺……
這場子一出事情,周墨離便立馬下令讓人維護好,一個人也不許亂。
就在這個時候,周墨離就注意到了高臺上的季初琳,以及那掉在了地上的銅鼎鈴鐺。對于季初琳這個玄妃的存在,周墨離一直知道,更清楚那什么亂七八糟的天女神說。
只是,他一直都未去理會和關注,但今晚之事,卻叫他不得不注意到這個人。
季初琳還在怔忡,待稍緩神之時,周墨離已經走近了她。
周墨離的眼神透冷,并未懷著多大好意。他瞥著地上的那個銅鼎鈴鐺,問季初琳道:“請恕本王冒昧,玄妃娘娘,方才你搖這鈴鐺,是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