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音,你去哪里啦?”
商畫夜夜間想潤潤墨練寫字,找不見杜染音,心里不免擔憂。雖然知道杜染音要去搜尋離宮線索,但商畫夜在這里居住了一些時候,知道這宮里的險惡,因而對杜染音的行動,都是叮囑再叮囑,生怕她在這里遭遇不測。
杜染音化著那夸張妝容,穿著老氣的丫鬟裝到了商畫夜邊上,商畫夜遣散了其他丫鬟,那些丫鬟都好奇地盯著杜染音看,其中不乏原來跟商畫夜相處不錯的。
商畫夜雖然對千挑細選的這些丫鬟頗為放心,但深知這宮中隔墻有耳,讓杜染音呆在此處絕非易事,不能輕易掉以輕心,因此誰也未曾知道杜染音的真面目,只當她是商姑娘一時興起又受寵的一個新奇些的奴仆。
杜染音回來的路上,在小灶里攬了些糕點過來,眼下就放下糕點,笑道:“我搜尋消息的路上迷了路,結果進了一個冷冰冰的地方……”
聽杜染音敘述完,商畫夜吃驚地吸了口氣,低聲說道:“染音,那可是冷宮,你竟去了冷宮,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那里是不是很可怕?聽說這里的所有妃子,最怕的事情,就是被打入冷宮。”
說著,商畫夜吐了吐舌頭,她也害怕那陰氣森森的地方,古代人都是有些迷信在的,即使是商畫夜這種不定式的人兒都一樣。
“原來真的是冷宮。”杜染音心里思量,她原來雖在西鳳后宮里做差事,但從未真正體會過這冷宮的幽寒、可怕,剛才真去了,結果那地方真如傳聞中所說的一樣,仿佛后宮女子的墓地。
商畫夜放下筆,拍著杜染音的手道:“那地方怪危險的,還是別去了吧,待不久后封宮結束,我自然會想辦法帶你離開這里。過兩日鳳雛淵回朝,我會想辦法跟他說說這事情的。”
“畫夜,我知道你為我打算,不過我心里自有考量。有些時候,也許那些女子知道的東西,才是最多的。”
杜染音心中一動,溫和說道,現在一分時間一寸金,她實在不愿意將這份人情直接寄托在鳳雛淵身上。畢竟,不論他曾經與自己有過什么不同于普通敵人的聯系,他終究是鳳逝川的敵人。雖然為讓自己活著出去,杜染音不惜任何代價,但若有其他地方的情報,還是先嘗試自己的方式更好。
“既然你這么說,我就不說什么了。”看著杜染音夸張妝容下堅定的眼神,商畫夜知道自己這個小姐妹一直以來決心都是他人無法撼動的,于是笑著搖了搖頭,道,“染音,你也吃塊糕吧,我記得鳳雛淵最喜歡吃這櫻花糕不過了。”
杜染音仔細一看,便笑道:“我記得你以前可不喜歡吃這糕,莫非也是同皇帝在一起的影響?”商畫夜不過一介女子,離那仇恨漩渦更遠,杜染音寧愿讓她享受這不知人世的甜蜜,也好過牽扯進這漩渦里。
杜染音幽幽一嘆,這就仿佛安紫,若喜歡上了不屬于自己世界的男子,縱再有脫俗之相,都要入世再經一次考驗。
好在她們認為值得,這就夠了。
“呵呵,鳳雛淵因為我,愛上了玉容糕。”說到這里,商畫夜不以為意,調皮一笑,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滿了甜蜜,“那東西甜滋滋的,他本來不甚喜歡吃,說這都是小孩子家愛吃的玩意。”說著,她又哼了一聲。
杜染音笑著看著她,道:“我見那些妃子都不來找你茬,看來你在這里也頗有威望?”
“一開始有人來敢找我茬,可是本姑娘是誰,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土姑娘,三言兩語就打發回去了。后來鳳雛淵注意到了這個,著意回護,基本沒人敢在他在這里的時候找我茬。”商畫夜聽到這話,不由一哼,聳聳肩說,“不過雛淵為人冷酷自我,我可不敢跟他說你在這里,只有把你偷偷運出去了。”
這幾日杜染音觀望時,發現商畫夜原來還不是鳳雛淵封的正妃,反而是個金屋藏嬌般的存在,難怪其他妃子都這么針對她。
杜染音雖然曾和鳳雛淵有過交情,眼份極度敏感,卻也不敢對他暴露出真面目,杜染音并非那不知世事的女子,以為只要有過一面緣分就能被施舍逃命,鳳雛淵若是那般心慈手軟之人,也不可能成為這冷酷霸道的皇帝。
商畫夜外表活潑,對此人情世故卻看得頗為透徹,杜染音心里暗暗松了口氣,這姐妹并非一張白紙,也好在這物欲橫流、人心悱惻的世道中保護自己。
“畫夜,你若還沒有封妃,那些女子為何不找借口把你趕出去?”
“雛淵推辭說下次選妃便將我封妃,順便也給了我一個合適的身家名分,外人決計挑不出毛病的那種。縱然后宮有身家深厚的女子看得出我的身份,也不敢拂皇帝的面子。”商畫夜聞言臉龐一紅,低著頭輕聲道,“但是我……我雖和雛淵頗為投合,但還未……不過那些人是不知道的,這回事,雛淵也派嬤嬤給辦好了。他們都以為我已與雛淵行過了房,相當于名分正統的秀女,只不過獨受寵些而已。若是普通時候,此舉自然會引起非議,但兩國交戰,眾臣即使有微詞,也無法反抗雛淵的意思。”
“還未行過房?”杜染音腦海里轟的一聲,一臉驚訝,她確實未想到,鳳雛淵和商畫夜孤男寡女處了這么久,竟然還沒有行過房。
這太不可思議了,鳳雛淵為何不與商畫夜行房?一時間,杜染音心中疑竇生起,若是尋常男子,越是喜歡的女子,越要先行占有才是。
何況,他若直接占有了商畫夜,兩者情投意合,只會讓商畫夜在這后宮里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順,也更能保護她成為妃子。
杜染音心知這北歷國不同于歷史上尋常列國,鳳雛淵身為一名抓緊軍政的皇帝,行軍千里路,走馬沙漠中,冷酷霸道專政的性格,正由這以軍治國的犀利氛圍中長起。在這北歷之中,女子地位空前低下,鳳雛淵的后宮不過擺個樣子,他本身對女色興趣不高,縱然商畫夜如此受寵,也不過一周一次與她固定相約而已,其他妃子更不用提。
朝政中,更無人敢反抗鳳雛淵的決定,自從掰倒北歷老太師一派之后,少年得志的鳳雛淵在太傅等人臣服支持下成長至此,獨有的風格讓后世的他必成一代行事霸道、不失英明、卻爭議分明的君主。
如今不過一個小小秀女進了鳳雛淵后宮,鳳雛淵照忙不誤,縱然有彈劾鳳雛淵誤政的紙文,也像海中的一滴水一樣存在感微弱。
沒有人愿意因為這樣一件事情,得罪這專政的皇帝。
可以說,在這皇宮中,除了太后,鳳雛淵不用顧忌任何人。他若想商畫夜,那也只是一個動作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嗯……他只說這樣更能保護我。”商畫夜有些不好意思,活潑如她,也覺得這樣的話題有些難以啟齒。“所以大約在成為他的妃子之前,他都不會和我行房。”
“唔,可能他在顧慮什么。”杜染音搖了搖頭,鳳雛淵的心思,也是她捉摸不透的,堂堂一國皇帝的心思,若是能這么輕易被琢磨透,那也不是他了。“總之你在這里,平安無事便好。不過畫夜,你真的想要成為他的妃子么?”
成為一國皇帝的妃子意味著什么,杜染音再清楚不過了,那意味著一種名為榮華富貴的。杜染音不想要這樣的,所以她從未對這個位置真正動過心。
沒有自由,也沒有獲得自由的機會,更要活在女子們細密或陰狠的陰謀算計下,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太過難為人心了。
只是……若是喜歡的男子身為九五之尊……杜染音低聲嘆了口氣,縱然不想,這樣的日子也遲早會到來吧。
杜染音不怕這一日,是因為她自信自己的能力太強,且可以擁有男子般的人脈權勢;商畫夜在來這皇宮之前,卻只是地位尊貴些的女子,還沒有能跳出這框框的能力。她只希望商畫夜能夠想清楚自己的心。
夜涼如水,商畫夜的細毫毛筆擱在宣紙邊,她纖手放在桌上,認真地歪頭想了想,道:“或許會沒有自由,但我原先過的便是深閨小姐的生活,再深閨一次也沒什么不好。只不過,”她嘆了口氣,“雖然奢侈,我還是希望能在這宮里有個像你一樣的朋友照量,那樣才不孤單。”
杜染音點點頭,道:“你想好便好,過不久就到了北歷的選妃大典,若你被那些女子算計了,以后我隱姓埋名來北歷時,找誰喝茶呢。”
說著,杜染音忍俊不禁,和商畫夜之間對視,兩者都看出了對方眼里的一片赤誠,雖然這夜晚深藏著陰謀詭計,但她們內心中至純的一面,都在彼此的交流之中獲得了。
“不吃啦,再吃就發胖了。”侍候商畫夜睡下,杜染音看了看剩下的糕點,想把糕點拿去小灶,分給丫鬟婆子們吃。但就在這時,她心里突然一動,看著盤子里盛放的糕點,若有所思。
背對著商畫夜住的宮殿的發呆的杜染音沒有發現,一角明黃龍袍從拐角閃過,朝商畫夜的宮中行去。卻是打勝回朝的鳳雛淵,深夜處理公文累極,打算找商畫夜談談心。
明月高懸,一片靜寂之中,草林輕動。冷宮里,一個面容粗糙、雙眼微凸的女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外面,若杜染音在此,定然會認出,這就是那個給她指路的女子。旁邊一個穿著破舊宮裝的女子倚著草席,淡淡說道:“憐妃,你現在還不睡,是想跟著上吊的杜淑儀一起去么?”
“呵,玉妃,我可沒有那么閑情逸致。我是在想今日見到的一個小姑娘。”憐妃勾起唇角,若有若無地一笑,只有非常熟悉她的人,才能分辨出這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笑,“雖然她竭力掩飾,但我還是看得出,她那步子是只有小姑娘才走得出的。”
“不愧是曾經的舞蹈司儀,對姑娘家走的幾步都感知這么靈敏。可惜那些日子都過去了。”玉妃也跟著坐起身,打算倒點水,到了冷落的庭院,卻突然發現一個身影,眼里閃過一抹驚訝,“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