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間很快過去了,今天早晨丁慶生特意起了個大早,因爲他還記得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農曆七月十九日,正是丁鳳軍的生日。
每一年的這一天丁慶生總是會第一個起牀,因爲他小時候說過,我一定要成爲第一個對二大爺說生日快樂的人,這個習慣一保持便保持了十多年,丁慶生起牀時候丁鳳軍還在睡夢中,丁慶生沒忍心叫醒他,只擡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表五點十五分,離去BJ的時間還早,陽谷汽車站裡的時刻表上標註著陽谷到BJ的汽車是要上午十一點四十才發車。
丁慶生靜靜的坐在牀邊暗自思忖著,十多年了,每逢快要到丁鳳軍生日的時候,丁慶生總想著要送丁鳳軍一份生日禮物,只可惜自己一沒有錢二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年年只能看著四個姐姐編織出的東西哀嘆,有時丁慶生也會想,如果自己也會編織些東西多好啊,那樣就可以送給二大爺,讓他開心開心。
無奈,現實總是那麼殘酷,他只能默默接受,不過現在不同了,丁慶生終於有機會送給丁鳳軍一份禮物了,雖然不知道這份禮物丁鳳軍會不會喜歡,但丁慶生還是決定嘗試一把。
想到這裡,丁慶生移步到木桌前,攤開紙張拿起筆,沙沙的寫了起來。
待將整張紙寫滿了字,丁慶生又順了幾遍後才覺得滿意,這纔將寫滿字的紙張摺疊起來,他從衣兜裡掏出一個東西,那是一個吊墜似的東西,一條鐵鏈子拴著一把生了鏽的鐵鎖,那是羅文玉給丁慶生的,羅文玉說了,這是羅欣怡小時候戴過的東西,他把這個東西交給丁慶生,就是讓丁慶生能夠從這個東西上面感受到羅欣怡的存在,自那次被吳偉搶過去之後,丁慶生再也沒有戴過它,只默默的藏在口袋裡,偶爾想起的時候,便會拿出來看看。
丁慶生將吊墜連同摺疊整齊的紙張一同放進信封裡,他回過頭,看了看丁鳳軍,丁鳳軍依然在安靜的沉睡,丁慶生彎一下嘴角,旋即將信封塞到抽屜裡,這才重又將視線挪向窗外。
“慶生,起那麼早啊,怎麼不多睡會?”
不知何時丁鳳軍竟然站在了丁慶生的身後,丁慶生正出奇的向外面看著,被丁鳳軍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迴轉身子,便看到丁鳳軍洋溢的笑臉,丁慶生笑了笑說道:“二大爺,生日快樂?!?
丁鳳軍一愣,而後反應過來,他擡手拍了一下腦袋,自嘲的說道:“哎呦,你不說我還真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啊,真是難得,沒想到你還記得?!?
丁慶生站起身來笑說道:“當然,我不僅記得二大爺的生日,而且我還記得我曾說過的話,我一定要成爲咱家裡第一個對你說生日快樂的人?!?
丁鳳軍欣慰的一笑說道:“二大爺真是沒有白疼你啊,不過。”說到這裡,原本滿面笑容的丁鳳軍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下來,他有些不捨的說道:“不過,以後恐怕二大爺沒有再疼你的機會嘍?!?
丁慶生從丁鳳軍的話語中聽出些低落的情緒,他的心裡也不怎麼好受,五味雜陳,什麼味道都有,但他知道無論自己再怎麼悲傷,也不能在丁鳳軍的面前表現出來,因爲他內心裡始終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不能讓二大爺再爲自己擔心。
丁慶生呼出一口氣,假裝輕鬆的說道:“二大爺,你放心,我只不過是去BJ打拼,這逢年過節的我不還得回來嗎,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定會給你帶些好東西回來,保證是二大爺沒有吃過的?!?
丁鳳軍呵呵一笑說道:“還是我的慶生好啊,不過二大爺不要那些物質上的東西,二大爺只希望我的慶生能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丁慶生一笑,撓撓頭,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不過,二大爺,今天我恐怕又沒有什麼東西送你了?!?
丁鳳軍爽朗的一笑說道:“沒關係的,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
丁慶生笑了笑沒有再言語,丁鳳軍又開口說道:“行了,快去洗個臉準備吃飯吧,吃完飯再收拾收拾就該去車站了?!?
丁慶生點點頭,便走出臥室,來到院子裡,他正在靜靜的洗著臉,不料,丁曉棋披散著頭髮來到丁慶生的面前,她擡腳輕輕踢了丁慶生兩下,說道:“哎哎哎,丁慶生,今天是咱爸的生日,你準備送給咱爸啥禮物啊?!?
丁慶生擡起頭,順手拿毛巾擦了把臉,沒好氣地回道:“請注意下你的措詞,那是你爸我的二大爺,我爸可是在墳裡睡著覺呢,再說了,我又沒你們那番手藝,沒什麼可送他的?!?
丁慶生的語氣讓丁曉棋聽著很是不爽,她一臉不悅的說道:“我說丁慶生,你小子可真是隻白眼狼,怎麼說我爸也養了你十幾年吧,供你吃供你穿,還供你上學,沒有功勞也該有些苦勞吧,你小子可好,居然都不知道知恩圖報,這也就算了,你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丁慶生沒好氣地說道:“難得今天本少爺心情好,我不跟你一般計較。丁曉棋,我可告訴你,你最好別惹我?!?
“我惹你怎麼了,我就惹你了,我還就不信在我家裡你還能把我怎麼了!”丁曉棋氣急敗壞的說道。
丁慶生可沒功夫搭理她,白了丁曉棋一眼,道一聲好男不跟女鬥,便朝屋裡走去。
丁曉棋看著丁慶生的背影不由的喃喃自語道:“本來我還考慮把錄取通知書給你呢,哼,就你這態度,這輩子你都別想再看到錄取通知書了!”
張鳳榮今天煮了很多的雞蛋,當她將雞蛋端上桌時,丁鳳軍不由的皺起眉頭,問道:“今天怎麼煮了這麼多雞蛋?。俊?
張鳳榮笑說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特意給你準備的?!?
丁鳳軍不可思議的說道:“煮這麼多雞蛋我也吃不完啊。”
張鳳榮又是一笑說道:“看把你美的吧,你以爲這些雞蛋都是給你煮的啊,把你賣了都值不了這些雞蛋的錢?!闭f著話,張鳳榮拿出兩個雞蛋,推到丁鳳軍的面前,說道:“喏,這兩個雞蛋是給你的,剩下的我給慶生包起來,讓他在路上吃?!?
這下丁鳳軍明白了,他假裝不開心的說道:“怎麼,我就值兩個雞蛋的錢吶?!?
張鳳榮邊將雞蛋往方便袋裡裝著邊說道:“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因爲慶生,這兩個雞蛋我都不捨得給你吃,直接給你下碗麪條打發了。”
這下丁鳳軍徹底無語,他只得選擇見好就收,拿起雞蛋吃了起來。
張鳳榮將雞蛋裝好,她遞給丁慶生說道:“慶生,這裡面是二十個雞蛋,你留在路上吃,我估摸著從咱這到BJ路途遙遠,汽車上又沒有賣吃的,你要是餓了就在車上吃點。”
說著,張鳳榮又從口袋裡掏出些錢來,說道:“慶生,這些你拿著,留著路上用,不都說嗎,窮家富路,路上萬一真有個什麼事的話,說不定這些錢還能用的上?!?
丁慶生推諉道:“二大娘,這雞蛋我帶著,至於這些錢我就不拿了,咱家本來就沒有多少錢,我看這些錢還是留著給姐姐當學費吧?!?
其實丁慶生說的這是氣話,他還故意將學費的兩個字加重了語氣,只是爲了刺激一下張鳳榮,無奈張鳳榮似乎並未在意丁慶生所說的話,她拉過丁慶生的手,直接將錢塞到丁慶生的手裡,說道:“給你你就拿著,別這個那個的,再說了,你姐姐們的學費我和你二大爺早就準備好了,也不差這些錢?!?
原本張鳳榮說的這番話是可以感到丁慶生的,但因爲有所誤解,所以丁慶生又從這番話裡想到了另一層意思。
“行啊,原來你們早就計劃好了,提前就已經把他們的學費準備出來了,卻沒有準備我的,是不是你們早就料想到我會去BJ打工,所以你們把我去BJ的路費都準備出來了?好吧,既然你們已經這麼決定了,那我也無話可說了?!?
丁慶生自是心中如此想著,他默默地接下了這下了這些錢。
“媽,你怎麼還對丁慶生那麼好啊,他都要拋棄你們了,你們對他好還有什麼用,有這些錢你還不如給我呢,等將來我一畢業,當上了空姐,還能加倍的還給你。”丁曉棋從門外走進來,剛好碰到張鳳榮把錢塞進丁慶生的手中,丁曉棋自然是大爲不悅,忍不住的埋怨道。
張鳳榮瞪了丁曉棋一眼說道:“你別胡說,要我看哪你還真不如慶生,你看你說的那些話,還加倍的還我,怎麼的,我們把你養這麼大就是要你來還我們的嗎?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被張鳳榮這麼一說,丁曉棋沒有了原來的囂張氣焰,她氣得只能吹鬍子瞪眼,最終冷哼一聲便走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到了丁慶生該去車站的時間了,丁鳳軍從鄰居那裡借來一輛人力三輪車,他將丁慶生的行李放到車子上,又讓丁慶生檢查一下有沒有忘記帶的東西,待丁慶生確認無誤後,丁鳳軍便要騎上車子拉著丁慶生趕往汽車站。
張鳳榮和幾位姐姐都將丁慶生送出門外,張鳳榮的眼中含滿了淚水,她不住的囑咐著丁慶生,要丁慶生多注意些安全。
丁曉琴也是心中不捨,她千叮嚀萬囑咐,讓丁慶生到BJ之後一定要記得打個電話回來。
在衆人不捨得眼光中,丁慶生踏上前往汽車站的行程。
路上,丁鳳軍賣力的騎著車子,他肥胖的身體在這炙熱的陽光下顯得如此吃力,汗水已經將他的背打溼,豆大的汗水從他的臉頰上一顆一顆的滾落下來,丁慶生有好幾次都要求要與丁鳳軍換一下位置,他想讓丁鳳軍坐在車子裡,自己去騎車帶著他,可是丁鳳軍卻不同意,無奈,丁慶生只得安靜的坐在車子裡看著丁鳳軍佝僂的身軀,一步一步的蹬著車子。
“二大爺,其實我今天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只是我沒有當面給你,我怕你不接受,所以,我放在了臥室裡的那個桌洞裡,你回到家後記得拿出來看看。”丁慶生實在於心不忍,他只能用一些話語來安撫丁鳳軍,同時也轉移下自己的注意力。
丁鳳軍哦了一聲說道:“慶生哪,其實二大爺並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我只有一個願望……”
說到這裡,丁鳳軍突然不說話了,丁慶生很納悶,與丁鳳軍相處十多年的時間,他還真不知道丁鳳軍所謂的願望是什麼,他向丁鳳軍開口問道:“二大爺,你的願望是什麼呢?”
丁鳳軍呵呵一笑說道:“哎呀,我看還是不說了吧?!?
丁鳳軍越是這麼說,丁慶生越是想要知道,他輕拍了一下丁鳳軍的後背說道:“二大爺,你還是說出來吧,說不定我還真能幫你實現了呢?!?
丁鳳軍又是呵呵一笑說道:“我這個願望除了你還真沒誰能幫我實現啊。”
丁鳳軍的話徹底勾起了丁慶生的興趣,他哦了一聲說道:“既然是這樣,二大爺,你倒不如說出來,看看我要怎麼幫你實現。”
丁鳳軍突然就不說話了,但他似乎蹬的更賣力了,也許他要說出這個願望得需要很大的一份勇氣才行。
丁慶生皺起了眉頭,他在揣測著丁鳳軍口中的這個願望,到底會是怎樣的願望竟讓二大爺這麼難以啓齒呢?丁慶生想了很多個可能,但都被自己一一否定,最終,他還是沒能想到合適的答案。
丁慶生只得再次說道:“二大爺,你還是說說吧,究竟是什麼願望,非得讓我才能幫你實現呢?!?
丁鳳軍被相慶生追問的實在沒有轍了,他稍稍緩和氣,將車子停在路邊,轉過頭來,滿臉汗水,他都沒有來得及擦拭便說道:“慶生,二大爺這一輩子就這麼一個願望,我就是希望你能叫我一聲爸,這個願望也只能是你纔可以幫我實現,慶生,你願意叫我一聲爸嗎?”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丁慶生沒有想到丁鳳軍會有這樣的願望,從小到大,丁鳳軍總是會找機會讓丁慶生叫他一聲爸,可每一次丁慶生都會以各種理由推辭掉,不是他不可以叫他爸,只是他不習慣叫他爸,在丁慶生的心裡只有一個爸爸,那就是張繼來,而丁鳳軍,永遠只能是他的二大爺!
爸爸,那個位置或許丁鳳軍永遠也代替不了,就這麼突然的,丁慶生的記憶回到小時候,好像那年發高燒,住進了醫院,迷迷糊糊中,丁慶生似乎覺得躺在了爸爸的堅實有力的肩膀上,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那是一種自張繼來死後從未有過的體驗,那次好像自己叫了一聲爸爸,是的,丁慶生沒有記錯,那一次,他是叫了聲爸爸,那一聲爸爸始終深印在丁鳳軍的腦海,明明知道丁慶生叫的不是他,明明知道丁慶生當時生著病,明明知道自己那是在欺騙自己,可,丁鳳軍依然願意將那一刻收藏在自己的心裡。
在丁慶生的記憶裡,好像從未叫過丁鳳軍一聲爸爸,每一次丁鳳軍逗他玩的時候,他總喜歡說一句話就是爸爸就是爸爸,二大爺也永遠是二大爺,爸爸變不成二大爺,二大爺也永遠變不成爸爸。
丁慶生以爲自己的回答很是完美,但他卻不知道,自己的這樣看似完美的話語卻深深的刺痛著丁鳳軍的心。
此刻,陽光正濃,打在丁鳳軍那張略顯滄桑的臉上,汗水溼了他的發,溼了他的衣裳,接下來,也溼了他的心。
只因丁慶生說道:“二大爺,我還是把我準備的禮物送給你吧,你回到家裡時一定不要忘記把我送給你的東西拿出來,那可是我精心準備的?!?
在丁慶生的那個稱呼傳過丁鳳軍的耳朵中時,他知道,他已經沒有機會再聽到丁慶生說出那一句話,丁鳳軍的心頭一酸,他強忍著淚水,輕輕唉了一聲,算作答應。
一個沉重的轉身,再次讓寂靜的世界喧囂起來。
丁鳳軍依舊賣力的蹬著車子載著丁慶生駛向遠方。
當丁慶生拿著行李站在車站外時,他有些心疼渾身汗水的丁鳳軍。
“二大爺,這一路你也沒有休息過,要不我去給你買瓶水喝吧。”丁慶生滿是關懷的說道。
丁鳳軍樂呵呵的擺擺手說道:“我不渴,等下你上了車我就回去了,家裡不有的是水嗎?”
丁慶生知道,丁鳳軍這是不捨得花錢,但看丁鳳軍辛苦勞累的樣子,丁慶生最終還是不捨,他從口袋裡拿出錢來,遞到丁鳳軍的面前說道:“二大爺,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忘記帶水了,要不你幫我去那邊的商店裡買一瓶吧?!?
丁鳳軍順著丁慶生指的方向看去,對面馬路邊上就有一賣水的正吆五喝六的招攬著生意。
丁鳳軍接過丁慶生遞過來的錢說道:“慶生,你在這裡等著,我很快回來?!?
丁慶生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待丁鳳軍拿著錢去買水的空隙,丁慶生衝著丁鳳軍遠去的背影揮了揮手,喃喃自語道:“二大爺,親愛的二大爺,對不起,我騙了你,我要走了,請你原諒我?!?
說完,丁慶生拎著行李箱轉身向車站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