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鳳軍的這一掌並不是很重,照之前的那一拳要輕很多,只是這桌子太過劣制,哪經受得起他的力氣。
丁鳳軍也顧不上這桌子的好與壞,指著張繼來的鼻子說道:“你這就屬於太不負責任,拿生命當兒戲,如果你真得連死都不在乎的話,爲什麼張貴來欺負你的時候,你不反抗,反正橫豎都是死,爲何不死的大義凜然些。”
張繼來面對丁鳳軍的指責,依舊是不慍不火的態度,他只是感到有些無奈,心中的苦水他也只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品味,沒有人能夠懂得他心中的那份苦。
張繼來淡淡地說道:“若不是因爲我還有個老孃,我早跟那個地痞無賴廝殺到底了,還需如此這般的忍氣吞聲麼!”
丁鳳軍看得出張繼來眼神中閃爍的無奈之色,丁鳳海說得沒錯,張繼來果然是個有孝心的人,他目前的生活支柱就是母親,只是當他母親不在的時候,想必這條苦澀的生命也終將隕落。
丁鳳軍不忍心再讓這條生命受苦受難,他把丁鳳海留下的毛票拿出來,數出一些遞給張繼來,並對他說道:“這是我大哥讓我給你的,他也心疼你的遭遇,不願看你們母子倆再這樣暗無天日的過活,他說他希望你能找個活幹,別管賺錢多少,只要能夠活下去就好。”
張繼來連連推辭,不願接下這份來自善意的施捨。
“二哥,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已經幫過我好多,這些錢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接受,你還是拿回去吧。”
丁鳳軍的脾氣又上來了,直接訓斥道:“給你就拿著,我可告訴你,這錢不是給你一個人的,這是爲了嬸子,若不是爲了她我連個屁都不會在你家放,你可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四肢健全怎麼就找不到活幹,明知道別人施捨不好,你爲何不通過自己的努力去賺錢,你要認我這個二哥,就痛快地把錢拿去,謀個工作,好好的活下去,別讓我看不起你!”
張繼來眉頭皺了一下,說道:“二哥,你說得大道理我雖然不明白什麼意思,但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但這錢我真得不能要。”
丁鳳軍急了,說道:“你他孃的能不能不跟個娘們似的,記住,你是個男人是條漢子,是家裡的頂樑柱,你若不堅強誰能爲你堅強,放心兄弟,以後你就是我親兄弟,我就是你親二哥,有困難你儘管開口,我們兄弟之間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如果今天你認我這個二哥,就啥話也別說,把錢收下,好好努力地過日子,等你哪天飛黃騰達了,你只要還能見了我叫一聲二哥,二哥心裡就很滿足了。”
張繼來不知再如何回答,他含著淚將丁鳳軍遞過來的錢收下。
“二哥,你的恩情我會永遠記在心裡,放心,我不會再有輕生的念頭,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不會辜負你對我的期望。”張繼來忍著淚水堅定的說道。
丁鳳軍此刻感到十分的欣慰,能夠讓張繼來對生活充滿希望,這沒算辜負丁鳳海對他的寄託,醫者父母心,自己做的這件事也應該算得上用了父母心吧。
丁鳳軍回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這雨雖早已停了,但天卻不見晴,若不是房間內搖曳的燭光,這又將是個深淵般的夜晚。丁世德免不了又責罵丁鳳軍幾句,王玉珍從中阻攔才按住丁世德的火氣。
丁鳳軍逕直回到臥室,原本屬於他和大哥丁鳳海的臥室,此時卻是空空蕩蕩毫無人氣,丁鳳軍隻身躺在牀上,枕著雙手睜大眼睛想著一些事。
“二哥,我想跟你在一起睡,可以麼?”是丁鳳河的聲音,丁鳳軍一個激靈,他朝門口看去,藉著外屋的燭光他看到滿臉心事的丁鳳河。
“當然可以。”丁鳳軍回道。
“二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說說。”兩個人各懷心事的躺在牀上,丁鳳河似在呢喃,聲音極其的微弱,丁鳳軍依舊枕著雙手看著屋頂,沒頭腦的回了一句道:“什麼事?”
“我不想上學了。”丁鳳河的話一出,丁鳳軍立時有些詫異,他的頭稍往丁鳳河這邊轉了一下,說道:“爲什麼?”
“我學習不好,將來肯定也不會有什麼出息,既然這樣何必再連累家裡呢,還不如出去找個活幹,也好補貼家用。”
“傻弟弟,你這麼小,初中都還沒有畢業,你能幹什麼呢?不管怎麼說,你就算混也得混出個初中畢業證吧。”丁鳳軍淡淡地說道。
丁鳳河暗自揣測一下丁鳳軍說的話,良久他才幽幽的說道:“與其在學校裡浪費時間,還不如出去找點活幹,上學不得花錢吶,一個星期下來連吃帶住的得花那麼多的錢,如果把我的這些錢用到你上大學的費用上,興許咱爹孃還能少受點苦。”
丁鳳河的這番無心之話又觸痛丁鳳軍的心,可看著這麼情事的弟弟,他又怎麼忍心責備他。丁鳳軍深深地明白,他就是家裡人的希望,只有他才能改變家裡人的生活狀況,可是這希望馬上就要變成失望,這怎麼能不讓他心傷!
“鳳河,不管以後我做了什麼決定,你一定要記得,初中不畢業,你不能離開這個家。”丁鳳軍語重心長的說道。
在丁鳳河的記憶裡,丁鳳軍從未用過這種口氣跟他說話,他滿腹疑惑的看了看丁鳳軍,黑暗的小屋裡沒有一絲光線,丁鳳河根本察覺不到來自丁鳳軍臉部的情緒。
“二哥,你能告訴我爲什麼嗎?”單純的丁鳳河根本無法從丁鳳軍的語氣中聽出其他的異樣,他雖不知丁鳳軍爲何這樣說,但他心裡也明白,無論丁鳳軍說什麼都是爲他好。
“沒有爲什麼,你聽我的就行,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丁鳳軍模棱兩可的回答並未讓丁鳳河有過多的考慮,丁鳳河也不再開口,他明白丁鳳軍做的決定沒有人能改,縱然他是丁鳳軍的弟弟也沒有這個權力。既然丁鳳軍不同意他退學,即便說再多的話也是無用,丁鳳河索性閉上雙眼,漸漸進入到夢鄉。
丁鳳軍卻怎樣也睡不著覺,他的大腦總在不停的旋轉,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擠進他的大腦,紛亂嘈雜的聲音讓他根本無法安睡。
“二哥,我喜歡你,爲何你就不願意娶我!”來自馬詩語責怪的聲音,這聲音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令人心曠神怡,可是爲何馬詩語在向自己揮手別離,那漸行漸遠的身影根本無法觸及。
“鳳軍,記得考上大學後拍張照片給我郵過來啊!”是大哥丁鳳海那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陽光下清瘦的臉龐上綻放的笑容,深深刺痛著丁鳳軍的心。
“二哥,不論你與大哥之間有什麼誤會,總會有一天這場誤會會解開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我還要報答你和大哥對我的恩情。”張繼來由衷的說著這些似有似無的話,那縹緲的聲音在空中盤旋而下,如同那雨一般一滴一滴滲入到血液中。
“報告!”馬詩語站在教室門口。梨花帶淚的小臉,如此的清純可愛,粗布繡花裙很隨意的裹住那嬌小的身子,烏黑飄逸的長髮在微風輕拂下,隨意飄揚。陽光在她的髮際裡綻放開來,如斑瀾的彩虹,如頃瀉而下的泉水,如此的美麗,令人向住。
“二哥,我一定會嫁給你,你是一個好人,一個值得我託付終身的好人!”馬詩語高聲喊著,而後給了一臉錯愕的丁鳳軍一個微笑,那微笑好美,像仙女,更像嬌羞含苞待放的花朵。
爲什麼你們都對我那麼好,爲什麼我卻沒有能力來償還你們給我的好,或許我不值得你們對我這麼好,因爲我就是個沒用的人!
‘“二哥,你也要努力,像我這樣都要放棄生命的人都選擇迎接挑戰,你又有什麼理由頹廢?你要讓那些看不起咱們的人後悔,我相信你一定行的!”張繼來對著丁鳳軍做著鼓勵的手勢。
“丁鳳軍,你他媽的就是個廢物,沒有我葛玉青的幫忙,你這輩子都別想翻身!”葛玉青惡狠狠地瞪著雙眼,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一個人的話,想必現在丁鳳軍早已經是千瘡百孔!
我要振作,我要努力,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上大學並不是唯一的出路,我不能讓別人看不起我,我要證明給他們看,我丁鳳軍是有能力的人。葛玉青,你等著,我會讓你爲你的錯誤做法後悔的!
丁鳳軍心中一急,從夢中醒了過來,此時天已大亮。
王玉珍在門外呼喚丁鳳軍的名字,丁鳳軍慌忙應了一聲,草草地收拾一番便走出臥室。
丁世德已經去到村部,今天一大早村上就有人來找他,說是上面派下人來對丁莊進行檢查,要他做好安排接待一下,丁世德連早飯都沒有來得及吃就匆匆走了。桌前的弟弟妹妹正吃著早飯,他們還要去上學,丁鳳軍看了他們一眼,心中不免又是一陣惆悵。
王玉珍見丁鳳軍愣在那裡,她以爲丁鳳軍還在爲丁鳳海的事而自責,她輕嘆口氣,對丁鳳軍說道:“小二啊,快過來吃飯,吃完飯還得去上學,現在的你除了學習之外啥也別想。”
丁鳳軍輕輕嗯了一聲,他坐在桌前看著桌子上的飯菜實在沒有胃口,一想到丁鳳海和高考的事,他的心中總是浮躁不安,更多的還是對丁鳳海的牽掛,也不知道這部隊上的生活咋樣,大哥那小身板能不能受得了部隊上的訓練,他一個人在那裡會不會有人欺負他,這些擔憂全部都裝進丁鳳軍的心裡,接下來便是他自己以後的安排,要何去何從呢?
這學校是指定不能去了,他也不可能待在家裡,不爲別的,就一個馬詩語就已經夠丁鳳軍受得了,丁鳳軍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馬詩語爲他退學,一個人遭遇不幸,不能連累別人也跟著自己遭遇不幸!馬詩語的身世已經夠不幸的,丁鳳軍不可能再讓她捲入另一個不幸中。
最終,丁鳳軍還是沒能吃下飯,他對王玉珍謊稱去上學,實則他去到外面瞎溜達。
“鳳軍,你怎麼在這裡?咋沒去上學?”
丁鳳軍正低頭毫無目的的在路上走著,對面一個詫異的聲音響起,丁鳳軍擡起頭,原來是自家院子裡的一個叔名叫丁世昌,丁鳳軍也表示很詫異,他沒回答反問道:“叔,你咋在這裡?”
丁世昌微微一笑,說道:“這不家裡要開始收麥子了嗎,我給廠長請了假,提前回來幾天。”
丁鳳軍這才發現丁世昌的肩膀上還扛著一隻編織袋,他的手中也拎著一個黑色的大包,丁鳳軍連忙上前接下丁世昌手中的包,說道:“叔,我幫你拿吧,看你拿這麼多東西怪沉的。”
丁世昌笑了笑說道:“鳳軍變懂事了,這個包沉,你還是不要拎了,我自己來就行,倒是你,你怎麼在這瞎溜達,不是就要高考了麼,你咋沒去學校?”
丁鳳軍陷入沉默,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答。
丁世昌一笑,說道:“怎麼,難不成你這是逃課出來的?”
丁鳳軍連連擺手否認道:“不不不,我纔不會逃課呢,只是,只是我不想上學了。”
丁世昌一愣,有些不解,丁鳳軍學習好的事情可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實,一個成績如此好的人說自己不想上學,難免會讓人詫異。
“爲什麼?”
“叔,我家的情況你也看得出,生活狀況並不好,姊妹兄弟的又多,所以我想找點活幹,不想上學。”
丁世昌把肩膀上的袋子放在地上,從兜裡掏出一根自己卷的草煙塞進嘴中,劃上一根火柴將煙點燃,深深地吸上一口,旋即吐出一個菸圈,幽幽地說道:“還是你這孩子懂事,我就說嘛,男人志在四方,讀個破書有什麼出息,正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跟我那個憨兒子似的,一點都不隨我,就知道天天讀書讀書,腦袋瓜子都快讀傻了。還不如快些找個活幹,也好及早的成個家生個娃啥的。”
丁世昌慷慨其詞的一通說詞後,他又猛抽上一口煙,繼續說道:“鳳軍,你打算去幹什麼?”
丁鳳軍完全傻了,他本以爲丁世昌會勸他回去讀書,沒想到這個丁世昌竟然如此支持他的這個做法,聽丁世昌這話的意思,好像還希望丁鳳軍快些討個老婆,到時候孩子老婆熱炕頭,好好享受成家之樂。
丁鳳軍搖搖頭,笑笑說道:“我也不知道該幹啥,一點頭緒都沒有。”
丁世昌二話沒說一拍胸脯,對丁鳳軍說道:“不然你跟叔走吧,我告訴你,你叔的燒磚技能可是在全村數第一的,不是叔跟你吹牛,我要是說燒磚技能我屬第二,沒有人敢站出來屬第一。本來我是想把這個手藝傳授給我那個傻兒子的,但他不是那塊料,我看你這小子倒是聰明的很,有沒有興趣跟我走?”
丁鳳軍撓撓頭,思考一會兒問道:“要等到麥收之後纔去麼?”
丁世昌哈哈一笑說道:“怎麼,你就這麼想快些去掙錢?”
丁鳳軍默認的點點頭。對於丁鳳軍來說,現在是越快離開越好,因爲麥忙的時候正好趕上高考,如果等到麥收結束後,想必丁鳳軍想出門都出不去,因爲丁世德一定會打死他的。
丁世昌想了想說道:“不然這樣吧,明天臨村的一個夥計剛好要去那邊,我讓他帶你一程,趁我在家收麥子期間,你先在那裡熟悉熟悉工作場地,這樣一來,等我再教你的時候,你也上手比較快。”
丁鳳軍這回沒有絲毫的猶豫,一口應承下來,詢問好明天約定的時間之後,丁鳳軍又幫丁世昌把行李送回家,他一刻也不敢逗留,趕緊回家悄悄地收拾起行李。
那個年代在農村最火的一個行業就是燒磚。鄉下家家戶戶的男勞力出門掙錢的唯一出路便是上窯,上窯這個活純屬力氣活,它分爲麻窯,燒窯,壯窯。其中除麻窯的活又爲最累,而燒窯是個技術活,不算太累。丁鳳軍對於這些並不瞭解,他只知道只要離開這裡,一切煩惱的事也就沒了,大不了先斬後奏,等高考一過,抽個時間再回來向家人坦白,到時任由家裡人處置,他絕無二話!
丁鳳軍悄悄地回到家中,隨便收拾了一下,撿了幾件當下穿的著的衣服,又拿了兩雙布鞋,帶一條毛巾,把家裡常蓋的一牀薄被子也帶上,趁著家裡人還沒有發現異樣的時候,一股氣把這些東西統統裝進編織袋裡,然後又把編織袋暫時藏在牀下,一切都準備就緒後,丁鳳軍才發現不知是緊張還是過於勞累,自己的身上已經是汗涔涔。
不能就這樣玩失蹤吧,爹孃萬一找不到他怎麼辦呢?丁鳳軍思來想去,終於想出一個好方法,他寫下一封信,把自己的去處和自己不能高考的原因簡單的寫在信中,他又把信暫時藏在桌洞裡,這會他才覺得事情辦得妥當了。
這一夜,丁鳳軍幾乎沒有閤眼,從小到大,他從未離開家,更沒有獨自出過遠門,這次瘋狂的舉動或許是個錯誤,但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因爲他不想看到家裡人失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