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生稚嫩的臉上寫滿了疑惑,他的淚還懸掛在小臉蛋上,雖止住了哭聲,但他的聲音還在哽咽。
“二大爺,我爸爸去哪兒了,他什麼時候回來?”
丁鳳軍難掩心頭的悲傷,他別過頭去,生怕張新生看到他哭泣的樣子,嗚咽的聲音自丁鳳軍的喉嚨中響起。
“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張新生搖著頭不相信的說道:“不,我爸爸不會丟下我的,他說了要回來的。”
丁鳳軍忍不住,一把將張新生擁進懷裡,張新生大哭道:“二大爺,你不是說要保護爸爸的嗎,你不是答應我要把爸爸帶回來的嗎?爲什麼你回來了,他卻沒有回來。”
丁鳳軍的心痛的厲害,他知道該來的遲早會來,面對張新生的質問,丁鳳軍竟無言以對,回來的路上,丁鳳軍也想過要怎樣回答張新生的所有問題,畢竟張新生只是一個三歲的孩子,不諳世事,隨便編造幾個謊言搪塞過去也就算了,時間久了他也就會慢慢淡忘,可是,也正因爲他只是個孩子,丁鳳軍又怎忍心欺騙他。
丁鳳軍重又把張新生從懷中推了出來,他語重心長的對張新生說道:“孩子,你記著,沒了的東西就是沒了,你要學會接受要學會堅強,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爸爸,我會爲你爸爸的死負全部的責任!”
張新生哪能聽得懂丁鳳軍的這一套說詞,他掙脫掉丁鳳軍的雙手,伸手一指丁鳳軍哭道:“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你就是個大騙子,你說了要幫我看好爸爸,可他走了,你自己卻回來了,我再也不要相信你,大騙子!”
丁鳳軍心如刀絞,他伸手要抱住張新生,不料張新生卻膽怯的後退,他的小眼睛中充滿了本不該他這個年齡應該有的恨意,這眼神中的寒意讓丁鳳軍渾身發冷。
“新生,過來。”丁鳳軍試探性的招呼著張新生,然而張新生並不理會,他扭頭奔跑,跑出窯洞,丁鳳軍想要去追,卻被張鐵蛋拉住。
“二哥,你別追了,還是我去吧。”
說完,張鐵蛋拍了拍丁鳳軍的肩膀,便擡腳走了出去。
“新生,你在幹嘛?”張鐵蛋出了窯洞看到張新生正坐在窯前的一棵樹下發呆,張新生雙手託著下巴,小心翼翼地說道:“傻叔叔,你說爸爸爲什麼不要我了,是不是我太不聽話了,才惹得他生氣了,所以他就把我丟在這裡不要我了。”
張鐵蛋坐在張新生的身邊,他笑了笑說道:“新生是世上最乖的孩子,爸爸怎麼會捨得丟下你呢,他只是累了,想要好好的休息休息。”
“他真得累了嗎?那他爲什麼不告訴我?”
“因爲他太愛你,不想讓你擔心。”
“那他睡醒了還會再回來嗎?”
“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嗎,人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我要是想他了怎麼辦?”
“那你就在晚上找那顆最亮的星星,那就是你的爸爸。”
張新生眨巴著眼睛,歪著腦袋說道:“可是我白天也會想他,那該怎麼辦呢?”
張鐵蛋摸了摸張新生的頭笑著說道:“你不是還有你的二大爺麼,他會好好照顧你的,有他在,你一定不會太想你爸爸的。”
“不,他就是個騙子,我討厭他,我再也不想看見他。”張新生一臉生氣的樣子,嘟著腮幫子說道。
張鐵蛋沒有再說話,只把張新生攬在懷中,這天空是澱藍色,陽光很充足,三天前的那場大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偶爾樹上還會有水滴落下來,張鐵蛋輕嘆口氣,心中暗想道:“這個小生命是有福的人,二哥說得沒錯,不幸的人總會被幸運眷顧,孩子,你就是被幸運眷顧的不幸的人。”
晚上,張鐵蛋抱著熟睡的張新生回到房間,丁鳳軍正坐在牀邊發呆,他的手上拿著那天拍的照片,上面的幾個人都綻放著最美的笑容,嶄新的照片上留下了一片水滯,那是丁鳳軍的淚滑過的痕跡。
“二哥,你還沒睡?”張鐵蛋輕聲問道。
丁鳳軍轉頭看看張鐵蛋說道:“沒呢,沒有一點睡意。”說完,丁鳳軍又看了一眼張新生,說道:“孩子睡了?”
“折騰這一天他也累了,睡的跟個小豬似的。”張鐵蛋笑笑,他把張新生放到牀上,拉過被子給張新生蓋上。
丁鳳軍看著一身輕鬆的張鐵蛋,不禁問道:“鐵蛋,你哥沒了,我咋看不出你的悲傷,難道你就不難受嗎?”
張鐵蛋坐在丁鳳軍的身邊說道:“這有什麼好悲傷的,反正人已經死了。”
丁鳳軍無心責怪張鐵蛋,這個智商不足的張鐵蛋哪有什麼心思,或許未來的某天他感到孤獨的時候會想起李二狗的吧。
“鐵蛋,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
張鐵蛋遲疑的看向丁鳳軍說道:“啥事?”
丁鳳軍略有所思地說道:“以前你不是說你會死嗎,爲什麼這次你活下來了而你哥卻死了?”
張鐵蛋撓了撓頭說道:“因爲二哥你呀。”
丁鳳軍怔了一下,不明所以的說道:“我?爲什麼?”
“因爲我說過,二哥是個有福的人,只有靠在你身邊的人才能得到你的庇護,是你的出現打亂了這場變故。”
丁鳳軍無奈的一笑說道:“依你的意思,當時要是我沒讓繼來和你換位置的話,現在活下來的人應該是他了?”
張鐵蛋點了點頭,說道:“對,確實如此,這就是當時爲什麼我要感謝你的原因。”
“這麼說,你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劫?”
“是的,我預料到了。”
“那你爲什麼不制止,或許你說出來他們都不會死。”
“二哥,如果是你看到一輛車正朝我撞來,你認爲你還有時間救的了我嗎?”
丁鳳軍不明所以的看著張鐵蛋,張鐵蛋慘然的一笑,說道:“二哥,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阻擋的,對於這件事你也沒有必要糾結於心,這世上每時每刻都有死亡的事情發生,每一個人都終究要經歷死亡,只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就算你有心管,也只能愛莫能助。”
丁鳳軍苦笑,這些大道理從張鐵蛋的口中說出來總讓丁鳳軍感到好笑,他甚至在這一刻都有些懷疑張鐵蛋的傻是不是裝出來的。
“二哥,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好好想想,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丁鳳軍淡淡一笑,說道:“鐵蛋,你說你是不是在跟二哥裝傻?”
張鐵蛋一愣,他擰著眉頭說道:“二哥,你這是啥意思,我本來就不傻。”
丁鳳軍無奈的搖搖頭看著一本正經的張鐵蛋,丁鳳軍的心中自然也有了數,這個張鐵蛋不是裝傻,而是真傻!
“篤篤篤……”
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丁鳳軍把照片收起來,簡單收拾下自己的悲傷,不等他問話,門外的人便了口道:“小丁,你睡了嗎?”
原來是老周,丁鳳軍答應一聲忙去開門。
張鐵蛋自覺的回到自己的牀鋪上,收拾著牀上的東西,老周從外面進來,他的目光落在張鐵蛋身上,很不自然的一笑說道:“鐵蛋還沒睡呢?”
張鐵蛋就了一聲說道:“正準備要睡呢。”
老周停下進屋的腳步,對丁鳳軍說道:“小丁,我有點事找你,要不你出來一下?”
丁鳳軍笑笑說道:“外面怪冷的,咱們還是在屋裡說吧,鐵蛋也不是外人。”
老周遲疑了一下,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說道:“好吧,那咱們就在屋裡說吧。”
丁鳳軍把門關上,兩個人坐在屋裡的木桌前,丁鳳軍從煤爐上提下水壺爲老周倒上水。
“老周,你有啥事?”丁鳳軍看著滿臉心事的老周說道。
老周雙手捧著碗,略顯猶豫的說道:“其實我來是爲了新生的事。”
“新生?”丁鳳軍擰著眉頭,望了望正在熟睡的張新生,喃喃自語道,“難道新生又惹什麼禍了嗎?”
老周忙擺擺手說道:“這孩子很乖很聽話,哪會惹什麼麻煩。”
看著欲言又止的老周,丁鳳軍有些迷惘,他直接了當的說道:“老周,你要是有什麼事就真說吧,別在這賣關子了。”
老周尷尬的一笑說道:“是這樣的,我特別喜歡這個孩子,而且我也知道這個孩子的命苦,本來就沒了娘,這回爹又死了,徹底成了一個孤兒,我看這孩子跟我也挺有緣分的,再加上我膝下無兒無女的,這不我尋思著,你把這個孩子交給我吧,我一定會好好的待著他。”
丁鳳軍看著信誓旦旦的老周,他的眉頭不禁皺了皺,說道:“老周,你知道你這是好心,但我不能把這個孩子給你,繼來是我的兄弟,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況且這孩子還有個姥爺,也算不上是孤兒,所以我得把他帶回去。”
“他還有個姥爺?我咋沒聽孩子說呢,小丁,你可不能因爲不捨得把孩子交給我而撒謊啊。”
丁鳳軍覺得可笑,他有什麼值得丁鳳軍騙的呢,張鐵蛋在一旁插言道:“老周,你說的這是啥話,我二哥有必要騙你嗎,新生真得還有個姥爺。”
老周看了一眼認真的張鐵蛋,他輕嘆口氣說道:“好吧,看來我跟這孩子的緣分還是不夠哪。”
張鐵蛋笑了笑說道:“老周,你也不用唉聲嘆氣的,要是你相信我的話,那你就趕緊回家,今年你命裡有子,要是抓住時機,老來得子也算是一件大喜事嘛。”
老周砸砸嘴說道:“你個大傻子,狗嘴裡吐不了出象牙,我要是信了你的話那我豈不是成了最大的傻子!”
丁鳳軍笑了起來說道:“老周,興許鐵蛋說的對,你這麼一個好人,老天不會虧待你的,有機會就回家試試,說不定今年真能有喜呢?”
老周站起身來,說道:“小丁,你也越來越不正經了,算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先回去了,你們也早點睡吧。”
說著,老周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走了出去。
在窯上又待了幾天,張新生對丁鳳軍的牴觸已經不再那麼強勢,他雖然還是喊著丁鳳軍二大爺,但他總是對丁鳳軍的態度不冷不熱,總讓丁鳳軍有種隔閡感。
這天,葉文冒找到丁鳳軍,見到丁鳳軍的時候他顯得異常的興奮。
“小丁,告訴你一件好消息。”
丁鳳軍疑惑的看著葉文冒說道:“難道是公安局那邊找到繼來他們的屍體了麼?”
葉文冒一愣搖了搖頭略帶神秘的說道:“這件事的確是和公安局那邊有關,但並不是關於張繼來的事。”
丁鳳軍現在唯有對張繼來屍體的事特別關注,除此之外,任何事情他都提不起精神來。
葉文冒看出丁鳳軍的萎靡之色,他拍了拍丁鳳軍的肩膀說道:“小丁,別這麼灰心,繼來和二狗的屍體遲早會找到的,我要告訴你的是,王峰已經被叛了刑。”
丁鳳軍輕輕哦了一聲,卻猛然又擡起頭,眼神中放出光芒說道:“怎麼叛的?”
葉文冒神秘的一笑說道:“故意傷人罪和故意殺人罪以及畏罪潛逃,數罪併罰,叛了他無期徒刑。”
丁鳳軍冷笑一聲,他的心裡算是舒坦一些,這個結果對死去的張繼來和李二狗來說也算是一種慰藉吧。
“這些事都是他一個人乾的嗎?”丁鳳軍有意無意的問道。
葉文冒點點頭,說道:“公安局那邊傳來的消息,當時王峰對自己的所作所爲供認不諱,而且他也沒有什麼同夥,真沒想到這個王峰的心思這麼縝密,手段這麼毒辣,真是瞎了我的眼,找了這麼一個殺人犯來窯上幹活。”
丁鳳軍略有所思的點頭,人非聖賢哪有誰還不犯錯的呢,況且又不是每個人都有著張鐵蛋的那套本領,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怎能說是葉文冒的過錯呢。
丁鳳軍看看連發感慨的葉文冒淡淡地說道:“葉窯主,你也沒有必要自責,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那就讓他過去吧。”
葉文冒點點頭說道:“對了小丁,你還打算繼續尋找張繼來和李二狗的屍體嗎?”
丁鳳軍微微點頭說道:“他們兩個人是我帶來的,我必須得把他們兩個帶回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能把他們兩個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否則我不會心安。”
葉文冒嘆口氣說道:“小丁,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他們的。”
丁鳳軍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篤定,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找到張繼來和李二狗的屍體。
兩個人還在談著事情,周飛冷不防的來到葉文冒的面前,他低沉著頭,小心翼翼地說道:“葉窯主,我來找你辭工。”
葉文冒稍稍一愣,說道:“咋,你有什麼事嗎?怎麼突然想起要走?”
周飛慌亂的眼眸中閃爍著不安,尤其是他的目光觸及到丁鳳軍的眼神時,更加閃爍著不安和緊張,這讓丁鳳軍覺得很是奇怪,周飛唯唯嚅嚅的說道:“咱窯上出了這麼多事,我有些害怕,所以我想回家。”
葉文冒伸手摸了摸周飛的頭安慰道:“周飛,你也有二十幾歲了吧,也算是個小男子漢了,這點小事還能嚇到你嗎?你就安心的在這裡好好幹,我不會虧待你的。”
周飛似乎並不買葉文冒的賬,他堅決的說道:“葉窯主,我想我還是回去吧,這裡真得不適合我,我想在老家那邊找個合適的活幹,那樣至少讓我覺得踏實。”
葉文冒看了看周飛,他也總覺得周飛哪裡似乎不太對勁,但他卻說不上來那種感覺。
“周飛,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要是你遇到什麼難事,可以說出來,看看我有沒有幫得到你的地方。”
周飛咬著嘴脣,搖搖頭說道:“葉窯主,我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了。”
說完,不等葉文冒再說話,周飛紅著臉低頭走了。
“這孩子,真是的,肯定是遇到什麼事了,不然他不會這麼著急走。”葉文冒自言自語道。
丁鳳軍也覺得周飛很是奇怪,雖然丁鳳軍並不瞭解周飛,但周飛剛纔的表現卻是很奇怪,或許周飛真得是被張繼來和李二狗的死嚇到了吧。
晚上,丁鳳軍在窯洞外抽著煙,冬天的夜晚還是那麼的冷,忽明忽暗的煙尾在這漆黑的夜晚裡顯得格外的明顯,紅彤彤的煙尾映著丁鳳軍那張滿帶愁緒的臉,山裡的夜晚總是這麼寂靜,窯裡的嘈雜被這寒風阻隔在外面的世界。
丁鳳軍在窯外來回踱著步。
“老丁哥,是你嗎?”
丁鳳軍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停下腳步,轉頭朝聲音的出處看去,原來是周飛。
“周飛啊,你也出來逛逛呢?”丁鳳軍將手中的煙尾撇在地上,擡腳摁熄,周飛雙手插兜裡慢悠悠地走到丁鳳軍的身邊。
“老丁哥,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說。”
丁鳳軍看了一眼躇躊的周飛說道:“啥事?”
周飛未語先哭了起來,這下更是讓丁鳳軍不知所措,他忙問道:“周飛,你這是咋了,遇到啥事了?”
周飛一下子跪在丁鳳軍的面前,雙手抱住丁鳳軍的腿,哭著說道:“老丁哥,我對不起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