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死亡追逐
男孩停下腳步,挑了塊大石頭坐下。他拿出水壺,呷上一小口,再收好水壺。
但他還是克制不住,不自覺回頭張望。
果然,那些追蹤者還在,他們也停下了。他們立在遠處,懷抱著武器,站成松松垮垮的一排,靜靜的望著他。
男孩干脆轉過身,盯著他們,思考過去幾天發生的事,試圖分析出自己目前的境況。在他離開NCR的首都沙蔭鎮大概一天,也就是脫離了NCR巡邏隊的防御圈最外圍后,這些神秘的追蹤者便出現了。
起先只是一個。然后又從某塊石頭后冒出一個,立刻加入追逐。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天。而男孩背后800碼外,始終有4個人堅持不懈的追蹤他,并同他保持固定的距離。陸風試著去猜測這些人的想法,但他猜不出。
男孩試著停下,向對方靠近,他想搞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走出500碼后發現,那些人相對于他“幾乎”是靜止不動的;男孩停下、揮手、沖對方吆喝,但對方對他不理不睬,像一群沉默的木偶;男孩感到疑惑、憤怒又恐懼,他終于忍不住從背后取下武器向對方射擊,看著那些軟綿無力的曳光彈頭擊中對方的軀體,擦起幾星火花。而對方仍然無動于衷,既不反擊也不離開。
他后退,他們也后退。他前進,他們也前進。他停下,轉身望著他們,他們也毫無懸念的停下,死死盯住他。他再轉身,拼命奔跑并回頭張望,他們也奔跑起來,仍然追逐著他。
雙方之間永遠留有余地,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無形障礙。600碼,一個遠到狙擊步槍無法對動力裝甲脆弱而致命的電子眼進行精確射擊的距離;同樣的,也是人類裸眼分辨靜止人體的極限,而不可能出于自我安慰心理把對方忽略成雜草的距離。
陸風明白他們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給他施壓。讓他感到恐懼、無助、絕望。直到最后,徹底崩潰。他們成功了,成功了近一半。
他體內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告訴他:干脆忽略他們繼續前進;或者朝反方向前進,選擇戰斗。
但理智也告訴他,這是一場追逐,就像一群食肉動物對一只食草動物的追逐。但這并不類似一群體型較小的狼,對一只體形龐大的野牛進行封鎖;倒更像是一群飽食過后、優雅而殘忍的獅子,正依靠追逐一只膽戰心驚的山羊,來進行下一餐前的娛樂活動。
帶著這種想法,陸風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男孩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而這正是那些追蹤者想要看到的,獵物心理走向崩潰的前兆。
喬恩是這支“希望之盾”小隊的頭領。他們在兩周前接到了這個比較棘手的任務,負責處理掉這個無人問津的巨額單子。原因很簡單,那個男孩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個人,卻收拾了一群被他吸引的賞金獵人。
他就像是個無底的黑洞,凡是靠得太近的人都會消失。楊死了,麥克唐納死了,派克和他帶隊的9名賞金獵人也一去不回。
出于對死亡的恐懼和自身實力的再次客觀評估,即使懸賞金額從2W迅速飆升到了3W,卻仍然無人問津。那些賞金獵人都明白,這個看似平常的小子似乎并不那么好惹。
“所以我還能靠誰,喬恩?”當兩人互相依偎著看星星時,安娜用她閃亮的眼睛打量這個傷痕累累的賞金獵人,并輕輕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用手撫摸他胸前的疤痕。沉默不語的賞金獵人盯著空中閃爍的星星,心里卻一陣翻涌。
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上,有一個女人愿意安靜的隨你而去,是多么幸福。
喬恩不僅明白這份幸福,也恰好擁有它。這是多么讓人羨慕的事啊。他還記得自己當年的瀟灑和狂妄,伙伴們的熱情和忠誠,還有那個總是躲藏在他的身后,褐色短發、灰色眼眸、膽怯但又義無反顧跟著他的那個女孩。
而現在,賞金獵人仍然是刀光劍影中穿梭的戰士,只是早已褪去了當日的那份張狂和所有不切實際的空想,多了一身的傷疤和疲憊;而昔日的懵懂無知少女,也已經蛻變成了成熟、優雅而感性的女人,懂得用什么樣的手段,才能征服男人的心,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決定退出了。”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漫長的沉默過后,安娜依偎在他的懷里,看著他的眼睛發問:“真的?”喬恩看著遠處綿延不絕的丘巒,思考著幾秒前脫口而出的話,重重的點了點頭。
女強人給了他一個微笑,甜美,純真,讓人心跳加速。那微笑瞬間又變成苦笑。然后,她搖了搖頭。“已經晚了。”
沉默。許久。賞金獵人終于不情愿的慢吞吞問道:“到底是誰?”
安娜愣了片刻,旋即又笑了:“不,傻瓜,沒有誰。”這下賞金獵人更迷惑了。“我愛我的這份工作,而你曾經是整個組織中最成功的賞金獵人。你還不明白啊,喬恩?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你該清楚,我如果仍選擇和你在一起,是因為什么。”
雖然那個女人還依偎在他懷里,但那種感覺,還有曾經的夢想,都忽然碎裂了一地。
“他停下了,頭兒。”哈克特輕輕拍了拍喬恩的肩膀,把他從那些痛苦不堪的記憶中喚回來。
賞金獵人眨眨眼,注意到自己滿頭大汗。動力裝甲內置的空調感受到了他心跳和脈搏的改變,立刻加大了功率,發出細微的“呼啦呼啦”轉動聲,企圖讓使用者快速冷靜下來。
“我們再觀察一會。”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死亡追逐戰術的精髓就是距離。保持絕對的距離,獵物會無可避免的喪失掉逃脫的信心和希望,最終不戰而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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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終回到了這個地方,沿海漁村。
幾乎沒怎么變,但又變了不少。拍打著風化嚴重岸巖的白色污濁浪花,核輻射扭曲過的黑到發亮的樹木,還有空氣中那股永遠揮之不去的腐爛般的腥咸味。這確實不是個理想的生存之所。但這個地方是她曾經的家,她的故鄉。
漁村有過許多名字。那些來來往往、穿梭于廢土各地的商隊和旅行者按照自己的喜好稱呼它,他們叫它“海村”、“鹽鎮”、“曬鹽場”、“浴鹽圣地”、“富裕之地”、“白色金礦”。甚至有如“海鹽烏托邦”這種夢幻、文雅而繞口的名字。
但有一個名字是大家所公認的。最恰如其分、響亮;而又不那么難記。在那些亡命徒和執法者的口中,它被稱為“鹽城要塞”。一座堅不可摧的、由高墻和激光炮塔所嚴密防護的軍事化要塞。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鐵絲網和白色的墻體,眼睛死死盯著那座激光炮塔。就在她剛剛邁過500碼外最后的那塊警示牌后,不超過半秒。那座原本正沉睡的激光炮塔立刻蘇醒,降下炮管,轉動基座,迅速鎖定她。
一束肉眼可見的綠色鐳射光束從炮塔的激光瞄準器中射出,照向她的胸口、偏左。像是死神無可逃避的一指,其中的威脅意味不言自明。只消操作者輕輕按下電鈕,這個美妙的軀體就會在大功率激光的照射下瞬間瓦解成一堆碳化無機物,隨風消散。
“你好?”她低下頭,看著孤零零杵在土里的那根鐵桿和上面的擴音器。在略顯突兀的擴音器旁,還有一個小小的話筒。
她拽掉掛在鉤子上的話筒,按下通話鍵,重復對方的話:“你好。”
“你的姓名?身份?”光束從她的胸口緩緩移動到她的額頭,提醒她別耍任何小聰明,不然就等著付出代價。
她抬起頭來,隱約瞧見高墻后同樣舉著話筒、背著步槍的守衛。他和她一樣年輕,似乎正望著她。“請轉告約翰·威廉姆斯,他的學生,艾米麗·蘇珊在這兒。”
一陣短暫的沉默。無線電里響起對方有些不安的聲音:“呃……請稍等片刻,我一定轉達。”她把小小的話筒掛回原位,看著對方轉身離去。幾秒過后,綠色光束消失了。那座激光炮臺的炮管緩緩抬高,指向天空,解除了對她的鎖定。
“蘇珊?”無線電又響了起來。一個略顯遲疑的蒼老聲音向她發問。她沒有回答,徑直朝高墻走去。她肯定立在墻頭后的那個舉著望遠鏡的老人已經再次認出了她。
“蘇珊。你…變了不少。”威廉姆斯沖她點頭致意。“我代表漁村歡迎你隨時回來。但卻沒想到,會是現在。”蘇珊用手梳理長發,同時思考著他的話,最后決定岔開話題:“那些激光炮臺是怎么回事?”
老人往身旁的大家伙上瞄了一眼。“哦。它們。”他如夢初醒,開始解釋。
這些激光炮塔和配套的操作系統,以及水泥配方和建筑鋼筋自然都來自于電子工業和醫學技術相當成熟的地下掩體市。
它們是某次商隊交易中,雙方臨時決定以物換物,用于交換4噸高純度食鹽的大批藥物的附送品。按照地下掩體市的“第一公民”琳娜特的說法,這些“小玩意”代表地下掩體市和鹽城要塞建立長久商業合作關系的決心和誠意。
琳娜特還暗示,如果地下掩體市的商隊能有榮幸參觀海水凈化及食鹽過濾的設備并對其進行研究,無疑將會極大的增加地下掩體市對于交易伙伴的認同感和信任感。包括戰斗裝甲、外科增強手術、避難所技術在內的科技也可能在經過慎重的考慮后重新列入雙方的技術合作交流計劃書中。
“這家伙是個不折不扣的婊子,還是個賤貨。”威廉姆斯評價道。“但她提供的這些‘小玩意’可真不錯。”蘇珊伸手撫摸炮塔發亮的外殼和炮管,感受它們優雅的身體曲線。同時帶著敬畏繞開那些漆黑的炮口。從炮口射出的粗大激光柱不帶一丁點聲音或者顏色,但非常致命。
“很漂亮,對嗎?”老人用手背“梆梆梆”敲了敲炮塔外殼,最后干脆靠在那上面。“它們幫了我們不少忙。總有那些不懷好意的、想占便宜的人會趁著夜色偷偷摸摸的靠近漁村。
等他們一越過500碼那道線,炮塔就會發射低功率的激光灼燒他們。不會留下疤痕,但是很痛,足以逼迫他們用最快的速度連滾帶爬的往后撤,花上半天時間心驚膽戰的檢查傷勢,最后才明白只是虛驚一場。要是他們還不聽話,繼續靠近,高功率的激光柱會把他們汽化掉,直接燒成灰。”
蘇珊瞇起眼睛重新打量這座炮塔。原本線條剛硬的它仿佛忽然柔和起來,緣于那一絲人性化的保留和展現。
“那么,蘇珊,現在想聊聊你的問題么?”老人點上一支煙,剛抽上一口便咳嗽起來。“嗯……你在鋼鐵兄弟會那邊,遇到了什么麻煩嗎?”蘇珊搖了搖頭。
在威廉姆斯思考如何問出下一個問題時,她先問出了自己的問題:“你還記得這個漁村最早叫什么嗎?”
“叫什么?”老人皺眉思索。他確實想不起來,又覺得有點可笑。“我不記得了,那很重要嗎?”
“‘云臺山’鎮。”女郎給出了答案。
“那很重要嗎?”威廉姆斯彈掉煙灰,“有什么…特殊意義?”
“沒什么大不了的。”蘇珊沖他笑笑。“只是為了紀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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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恩打著手勢讓其他三人散開,慢慢包圍那個男孩。對方在原地坐了足足有2個小時,懷里抱著那支步槍,槍口插著一面小小的白旗,低垂著頭。很顯然,他放棄了,選擇在原地等死。
四名賞金獵人保持50碼的間距端著武器靠近一動不動的目標,并時不時放慢速度檢查周圍環境,提放那些可能的陷阱。在外人看來,他們身穿動力裝甲,手持能量武器,對付一個只穿著戰術背心背著一支步槍的半大孩子還如此小心,似乎太過于謹慎了。
但對于這些賞金獵人來說,這一點都不過分。根據他們的情報來看,“希望之盾”小隊要對付的是一名干掉了十幾名奴隸販子、近一打賞金獵人、以及一名受到嚴密保護的黑幫頭目的訓練有素的殺手。
喬恩原本的打算是派一支軍隊而不是他們四個來處理這件事,那會節省很多時間。但安娜的話和兩人之間搖搖欲墜的感情讓他決定親自出馬。他要向自己的女人證明,他仍然是最強的戰士,有能力保護她的一切。
他還是想挽救這段感情。即使他知道所謂的“感情”早已變了味,開始腐爛、散發惡臭。
“各位,他是我的。”被回憶再次折磨的喬恩立刻認出這是艾維的聲音。他下意識的朝左側看去,那名唯一的女性賞金獵人再次加快速度,正邁著大步奔向目標,把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她單手握著高斯手槍,另一只手正從腰間取約束帶和橡膠棍,顯然想要活捉對方。
“等等,艾維!”隊長在無線電中發出怒吼,他忽然覺得不大對勁。
一個綠色的大腦袋從男孩背后的土丘里鉆出,腦袋附近粗短的炮管正試圖跟上狂奔的賞金獵人。
閃現的炮口焰。伴著陣陣的濃煙;隱約一聲霹靂。襲來殺傷破甲彈的滾滾射流。
這一切足以讓人先瞠目結舌,再徹底窒息。
喬恩眼看著同伴被沖擊波云團徹底吞噬,不忍再多看,立刻撲倒在地。
那名仍然低頭的男孩終于抬起頭來,臉上卻帶著疑惑和震驚。他用胳膊擋著臉,似乎不大相信剛剛發生了什么。
喬恩也寧愿這一切只是一場夢。但他確實看到了那個綠色的巨人。綠色的魔鬼。它用快得驚人的速度沖向男孩,一把把他拽起再拉到自己身后,并調整姿勢,面朝三名正試圖搞清狀況的賞金獵人。
重機槍沉悶的怒吼聲迅速打斷了三名賞金獵人的思考。他們頗為不情愿的在地上連滾帶爬去尋找掩體,讓石塊去對付那些歡快跳躍的大口徑子彈,先保住小命再觀察情況。
近一分鐘后,慢條斯理而讓人頗感煎熬的長點射聲終于結束了。這證明對方不慌不忙的以點射打空了一條100發的彈鏈。
在雙手操作,不依靠三腳架的情況下?喬恩咂咂嘴,深吸口氣,從掩體后探出半個身子,搞清狀況后又趕緊縮了回來。榴彈一枚接著一枚落在三名賞金獵人周圍,他們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立刻用胳膊護住脆弱的腦袋和精密的武器,用背部硬抗這些破片。
這個混蛋到底帶了多少玩意?等到最后幾枚榴彈歡快的蹦?著、發出“嘶嘶”的聲音往外噴煙霧時,三名賞金獵人才恍然大悟。
近90秒后,那些煙霧終于隨風飄散。從掩體后探頭的賞金獵人們打量著周圍,哪里還有那個殺手和怪物的身影?他們早跑沒影了。
作為最優秀的賞金獵人,喬恩幾乎要發狂了。他不能不承認自己嚴重輕敵。本該在后方提供精確火力支援的神射手卻偏偏跑得最歡,為了搶功第一個沖到對方面前,被出其不意立刻干掉。
結果沒了火力支援的三個賞金獵人只能龜縮在巖石后等著對方發泄完才敢探頭,又被立刻壓制。直到最后被對方輕松逃掉。
“我說…頭兒?”哈克特小心翼翼的打量喬恩,直到對方注意到他。小隊的副指揮搖了搖頭。“她撐不下去了。全身嚴重燒傷,那些破片刺穿了大部分內臟。我覺得——”
喬恩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走到奄奄一息的賞金獵人面前,取下她已經破爛不堪的頭盔。
那張原本美麗而熟悉的臉,此刻卻被焦黑皸裂的皮膚和橘色斑塊——高溫下凝結的油脂——所代替,顯得慘不忍睹。原本性感的嘴唇成了兩片破碎的紫瓣,透過那些裂口還能隱隱看到內部粉嫩的組織,顯得很惡心。空中也隱隱飄散著一股難聞的臭糊味。
賞金獵人皺著眉頭看著這名曾經陪他度過一個又一個任務中寂寞難耐夜晚的女伴,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對方的手,好從對方手里拿走那支高斯手槍。
奄奄一息的艾維看著隊長拿起那支手槍,抵在她的腦袋上。她眨了眨眼,一動不動的盯著他。槍聲過后,她的意識逐漸散去,那雙眼睛失去焦點,瞳孔也隨之慢慢放大。
“安斯利,警戒。哈克特,干活。記得埋深點。”喬恩并不為部下的死感到難過。他們在成為賞金獵人時就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在這個沒有法律和道德約束的廢土上,人命并不怎么值錢。
特別當你用100金幣就能從一名奴隸販子手中買一條時,它就更不值錢了。
而且,嘿,它還會貶值。無論是別人的,還是你的。
如果你口才好的話,50買走一條人命也未嘗不可。回到家要殺、要剮、要燉湯喝、要放生隨你便;而當你的運氣不那么好的話,一瓶“液體黃金”,或者一小盒曼塔特就能讓一個癮君子鋌而走險,趁你不備狠捅你一刀。
既然生命如此脆弱而短暫,又何必過多悲傷?喬恩從來不會悲傷。他決定呼叫增援,讓人把新加入的亞歷克斯帶來,免得又再次寂寞難耐。
一想到那個菜鳥新手的長相喬恩就要皺眉頭,那確實很倒胃口。好在他倒不怎么關心長相,而更在意身材,還有干不干凈。是個女人就夠了,至于像不像個女人,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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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詞解釋
液體黃金:杰特的另一稱呼,既比喻其可以為販賣者帶來巨額的瘋狂收益,也暗示它所產生的成癮性和依賴性相當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