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思著十四皇子的話,不自覺又到了東所,我向一路相陪的薛延尚一笑:“多謝薛大人,大人還是快些回去看看十五公主,別讓公主擾了十四殿下。”
“公主自小和主子交好,也只有主子的話能聽上幾句,讓州姑娘見笑了。”許是想起適才十五公主抱著自己的脖子哭鬧的情形,薛延尚有些尷尬。
我只是搖頭一笑:“公主很粘大人呢!”
“那又如何呢?”薛延尚悵然,夜風瑟瑟,時不時刮起幾片掉落的木葉。薛延尚斂了神色,作揖告辭,“州姑娘早些歇息,阿尚告退了。”
我目送他遠去,我瞧著他對這十五公主懷著一段兒女癡情,只是沉聲,想到當時的情景……
“州姑娘,你可能走?”薛延尚欲扶住我,我搖頭正要推辭,卻聽得一聲嬌叱:“小薛子!”
不知何時,十五公主竟從書房里跑出來,指著我道:“憑什么扶她,讓她自己回去!只是個漢女,矯情個什么?”
我聽十五公主句句針對我,低頭也不敢搭腔,免得惹出事端。
“也不知道十四哥哥竟欠了她什么,竟這般自哀自嘆的,都有點兒不像十四哥哥了。”十五公主慍怒地瞪著我,又瞪著薛延尚,“她都把你主子弄成這樣了,你還理會她作甚?”
“公主,主子他……”薛延尚一聽提到十四皇子倒真是急了。
“能怎么樣,開著窗戶吹了半天的風,一句話也沒說,都快成悶葫蘆了。”十五公主眉一挑,“憋悶死本公主了,我要回丹芷宮,你送我回去,抱我回去。”她說著一把撲到薛延尚身前,薛延尚身子一顫,怕十五公主摔著只能托著她,而十五公主則順勢抱著薛延尚的脖子。薛延尚想放她下地,可剛一動,十五公主就哭鬧起來,眼淚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我和樂鳳鳴一鄂,倒是一旁見慣了這場景的宮女欠雪上前勸道:“公主大了,被下人瞧見,看了笑話去。”
我看著越發(fā)在薛延尚懷里肆無忌憚的人兒,無端地想到九公主,不由看向一旁的樂鳳鳴,見他低頭若有所思,身形在蕭蕭的竹林前有些落寞,看來他也是想到了她了,說什么要忘記,不過是騙人騙己的借口罷了。
“州姑娘……”薛延尚喚了我聲,頗為為難。
我忙欠身道:“薛大人,州兒已無大礙,就先回東御了。”忍著笑繞過薛延尚,卻見到原本窩在薛延尚懷里抽泣的十五公主突然轉(zhuǎn)過臉向我得意地舉了舉眉,卻似乎看到了我的身后,嚇得忙又把臉蒙入薛延尚懷里。
我遲疑的轉(zhuǎn)身,竟正對上書房的徘門,可此時門卻關(guān)得嚴嚴實實的,我皺皺眉,可我明明記得剛剛十五公主出來的時候門是開著的。不理會背后不情不愿從薛延尚身上下地的十五公主的哭鬧和欠雪的輕哄,我只是對著那扇閉闔的門發(fā)愣,腦海中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我一瞬想到夢中那個帶著紫藤花香的人,莫名地我會覺得那個人就是當年我心儀的那個出逃皇子,腳下不由自主地奔向那扇徘門,正當我想要推開來瞧瞧那門背后的人的時候,一股莫名的心動和膽怯同時襲上心頭,我緊閉了閉眼,顫著手扶上那扇門扉……
“州兒——”
一聲輕喚,腳步一頓,我緩過神來,是樂鳳鳴。
倒是我癡傻了,當年不知是被什么混小子誆騙了去,又怎會是這書房里不愿見我的十四皇子?我貿(mào)然推門倒是要沖撞了十四皇子,低眉轉(zhuǎn)身,見著樂鳳鳴、薛延尚、十五公主和欠雪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我,我的臉“噌”地一下就紅了,直燒到耳根子,逃也似的地躍過他們,薛延尚卻是跟上了我。
兩人無話地走了段,薛延尚道:“州姑娘和殿下以前識得?”
我步子一頓,知道方才那一岔子事兒躲不過去,卻不由地皺眉:“若是……識得?”但是想到樂鳳鳴飲酒那夜,十四皇子教訓溫憲駙馬的霸王模樣兒,又搖頭一笑,“十四爺和我認識的一位故人乍見相像,卻又……很是不同。”
薛延尚一嘆,“殿下這些年性子變得也過了,從南巡那年開始就變了個人似的……”
我心里一緊,想到欠雪的那句“殿下說,這是殿下欠姑娘的,給了姑娘全當兩清了。”心里空空落落的,倒再也聽不進薛延尚的話,心里只有一個聲音呼之欲出,莫非是他?是他嗎?會是他嗎?
繞是我心思再細,也辯不明白,一時間只覺得心亂如麻。
“州姑娘,你的面色很難看。”薛延尚關(guān)切道,我勉強地牽了牽嘴角,只讓薛延尚快些回無逸齋去。
待薛延尚走遠,手不由地觸及那個白麻角包,皺眉轉(zhuǎn)身,心不在焉地進了東所,卻見著一扇窗欞陡然打開,窗后人與我打了個照面,我未防備,驚呼出聲:“三小姐。”
她平靜地一頷,溫柔的水眸在月夜里格外聰穎清透。我原來只知道三小姐是納蘭府里遇事從來不爭的小姐,可對上這雙眸,我卻覺得她雖對世事不聞不問,心里卻玲瓏剔透。本能地我欠身向她行禮,才回廂房去。
闔了廂門,我卻毫無睡意,無聲一嘆,若真如那三小姐那樣,凡事不爭,倒也有清福了。可我這個契女一路走來,先入明府,再入皇宮,是處處謀算,旨在爭一口氣,但求自保。只是沒有人知道,我這一切都是自尋來的,我當年一直有個深藏的私心,我只想見一見那個把我撇在望潮樓空等的少年,只想親口問問他為何不能信守承諾?當年為了上京城,我明知道納蘭府不會收容娘,卻沒有反對蓉卿的堅決,只因為我不想放過唯一能夠上京的機會。可我萬萬沒想到,我少時幼稚自私的舉動,卻誤了娘的性命,讓我背負了這一輩子還不完的債,我想加倍補償蓉卿,卻又傷了他的真心,事到如今,綰氏的失望,納蘭仲卿的疏冷,納蘭府里的記恨,我也算是眾叛親離、嘗盡酸辛了。對著月光仰頭閉目,我苦笑,這大概就是對我的懲罰。
人一旦錯了,就是要受到懲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