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染音也很想問一句,怎么可能?
雖說她對漣渠也不是太了解,可觀其行事,她必然是個極其謹慎之人。
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悄無聲息的混進太師府,更別說被挑選補充進,季初凝的專屬舞蹈班子,待了那么久,還都沒露出丁點馬腳了。
這樣的一個人,還身負絕頂武功,又怎么可能會被人輕易殺死?
她會這么想,別人卻不會這么想。
季初琳本就很有嫌疑,現在人又死在她行宮前的金蓮池中,難免會給人一種她將人利用完后,就直接殺人滅口的印象。
至于她為什么要伙同刺客行刺皇上,現在已經沒人關心了。
人證、物證都指向了季初琳,現在就連尸體,都出現在了她行宮前的金蓮池中,她便是再有一千張嘴,那也說不清楚。
皇后等人沒有再多做逗留,浩浩蕩蕩的就往金蓮池去了。
金蓮池現如今已被戒嚴,杜染音隨著皇后等人趕過去的時候,安清王正負手站在尸體旁邊,聽身邊一年輕男子說著什么。
聞得眾人的腳步聲,他徐徐轉過了身。
明明是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可他的視線,卻還是第一眼就落在了,隱沒在人群中的杜染音身上。
好在那也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一眼,倒是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上前給皇后、張貴妃行了禮,又和季初凝互相見了禮,他這才淡聲開口:“皇后和母妃怎的來了這里?那邊有不潔之物,恐污了你們的眼睛,你們還是先回去吧。”
古往今來,枉死之人都被視為不詳。
皇室中人對此更是頗多忌諱。
豈料皇后對此卻不以為意,直接就抬腳朝金蓮池邊停放的尸體走去,邊頭也不回的丟下極其淡然的一句,“尸體本宮難道見得還少了?”
的確,她從一個背景一般的妃子,一步步爬上皇后寶座,手上早就不知沾了多少鮮血。
現在不過就是一具溺死的尸體,她又怎會放在眼里?
其實別說是她,就說在場的這些人中,又有幾個手上是干凈的?
只是這動動嘴皮子就奪人性命,和親眼看見尸體,到底有些不同。
更別說,這尸體還很是有些不堪入目。
也許是在水里泡的久了的緣故,尸體出來的皮膚,就像是泡了水的面團一般,不正常的膨脹了起來。面部呈青紫色,濕漉漉的頭發,亂七八糟的黏在臉上,露出一雙赤紅的呆滯眼眸,此時正無聲的凝視著眾人。
“啊!”有那膽小的,瞧見這詭異的死狀,尖叫一聲,兩眼一翻,直接就暈了過去。
其他人膽子雖還算大,但此時也俱是皺著眉頭,別開了眼。
在場眾人中,在瞧見這一幕后,還能始終保持平靜無波表情的,也只有皇后、張貴妃、季初凝,以及杜染音四個人了。
“這就是那個行刺陛下的刺客?”淡淡瞭了那尸體一眼,皇后當先出聲詢問。
周墨離沒有回答,只朝守在尸體旁的年輕男子,微抬了一下下頷。
那男子之前一直守在尸體旁,得了周墨離的示意后,他轉過身來朝眾人抱拳禮道:“微臣牧傾,見過皇后,貴妃,以及各位主子。”
昂揚八尺,長身玉立,劍眉星目,唇薄若刃。
杜染音以前就聽說過牧傾這個名字,西鳳赫赫有名的錦衣衛指揮使,為人嚴肅,行事板正。她對他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嚴肅二字上,倒是不知道,這人竟生的這般好相貌。
說起來無論是鳳逝川,還是面前的周墨離,都是極其出色的樣貌。
可這牧傾和他們一比,竟是絲毫不遜色。而且比到鳳逝川的絕美妖孽,周墨離的俊美劍,益發給人一種肅殺感。
“原來是牧指揮使,快起來吧。”皇后對這牧傾的印象,似乎非常不錯,聞言和顏悅色的一抬手,笑道:“這次的事情,由你負責?”
這話顯然是要將周墨離,踢出這次的事情之外。
周墨離無動于衷的站在那里,就好似什么也沒聽見一般。
張貴妃眸中卻極快的閃過一抹厲色,但以她今時今日的城府,自然不會在臉上,顯露出分毫。因而她只是平靜地站在那里,平靜的看著對面的牧傾,不帶任何喜怒的。
牧傾也不知是沒有發現,她們幾人之間的暗潮涌動,還是怎么的,聞言臉上表情動也不動的,吐出毫無感情的一句,“由安清王負責,微臣只是從旁協助。”
皇后被噎的一窒,卻并沒有生氣。
她知道,牧傾原本就是,這樣的一個頑固不化,卻又忠心不二的人。
他不會因為她是皇后,就溜須拍馬的逢迎她。
同樣的,他也不會因為鳳逝川的位高權重,就俯首聽命于他。
他忠于皇室,忠于今上,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改變。
她固然惱恨他的食古不化,但有時候也不得不感謝,他的這份頑固。
若不然,這錦衣衛也落入鳳逝川的手中,那她想必真的就要寢食難安了。
牧傾沒有管皇后心中的百轉千回,他回答完皇后的話后,緊跟著就繼續道:“尸體是個小宮女發現的,因為體型容貌被水泡漲的緣故,并不能清楚的確定她的真實身份。但微臣剛剛尋了幾個認識她的人,仔細的辨認了一番,幾人都說確是那個刺客無疑。”
這話說的不偏不倚,十分的客觀公正。
杜染音聞言對他倒是有幾分刮目相看,她原本以為,他是個古板不知變通的人,可現在看來,他古板歸古板,卻也不是沒有頭腦的。
剛剛的這一番話,雖只有寥寥數語。
可他既沒有狂妄的一口咬定尸體的身份,也沒有去否認別人的說法。
他只是客觀的復述了,自己所看到,所聽到的。
至于這尸體到底是不是刺客,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不得不說,他這個回答實在是巧妙。
只是卻不是所有人都這般認為,至少周云蘭聞言就緊蹙了眉頭,十分不滿道:“你說了這么多,不全是廢話?這人到底是不是刺客?”
“云蘭,不得無禮!”話落,便被皇后淡淡地呵斥了一句。
周云蘭有些不高興,但又不敢拂逆皇后的話,只能于暗地里,狠狠瞪了牧傾一眼。
牧傾淡淡看了她一眼,旋即若無其事的移開,面無表情道:“雖不可說十成十,但也有七八成確認了。”
“能有七八成就可以了。這樣的穿著打扮,身形相貌,除了那個刺客,還能有誰?”
皇后似乎并不欲在這事上多做糾纏,聞言直接拍板道,說著不等別人說話,又緊跟著朝牧傾詢問道:“可有查明死因?”
牧傾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朝不遠處的一個侍衛,招了招手。
那個侍衛見狀小跑步過來,先是朝眾位貴人行了個禮,隨后才在牧傾的示意下,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一盞蓮花臺狀的金制燭臺。
金制的燭臺,在宮中并不少見,可帶蓮花紋樣的,卻并不多。
“是玄妃娘娘行宮之物。”侍衛也沒磨嘰,直接就道出了燭臺的出處。
失魂落魄跟著眾人一道過來的季初琳,聞言已然連尖叫都做不到,兩腿一軟,直接就癱軟在了地。
這時她已然清楚的明白,自己早就落入了別人的陷進之中。
縱使她再辯解不是自己做的,估計也不會有人再相信她。
因為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無一不直直指向了她。
是誰,是誰要這般煞費苦心的陷害她?
她恍惚的視線,從季初凝、杜染音、皇后、張貴妃,甚至蕙嬪等人身上一一漫過,心中迷霧卻是越來越深重起來。
原本她以為是季初凝的。
兩人雖然是姐妹,但早已反目,季初凝想要害她,她一點也不奇怪。
這個念頭,在來到這里之前,她還十分肯定。
可現在,她卻忍不住懷疑了。
因為就像季初凝了解她一樣,她也同樣了解季初凝,她知道,僅憑季初凝一個人,是絕對沒辦法布出,這樣一個精妙絕倫的局的。
不是她想不到,而是她做不到。
用她行宮中的蓮花燭臺,悄無聲息的將刺客殺掉,又無聲無息的丟入,她行宮前的金蓮池中,這看似很簡單,可其中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根本不是季初凝現如今能做到的。
可要不是她,又是誰呢?
難道是皇后,抑或是張貴妃?
要說能在這深宮中,悄無聲息的做到這一切的,也就這兩人了……
侍衛一板一眼的聲音還在繼續,“據曾經做過仵作的兄弟檢查,刺客的死因,是被蓮花燭臺多次敲擊后腦勺,失血過多致死。”
“為什么要多次敲擊?砸幾下不就行了嗎?”蕙嬪忍不住好奇的問。
侍衛手中捧著的蓮花燭臺,足有小兒手臂般大小。這樣大的一個燭臺,只要有點力氣的人,三兩下就能將人給砸死,何需砸那么多次?
這次回答她的,是許久沒說話的周墨離,“從尸檢的結果來看,應該是為了泄憤。刺客的尸體上,有多處鞭痕,經檢查都是刺客死后造成的。”
人都已經死了,居然還挨了鞭撻,除了泄憤,的確很難再有其他解釋。
“鞭痕?”蕙嬪聞言愣了一下,有些咂舌的呢喃:“宮中有喜歡使鞭子的嗎?”
“鞭痕并非是鞭子造成的,而是這個。”周墨離卻是搖頭,偏首朝身旁的侍衛睇了個眼神,那侍衛見狀微一頷首,快步走至季初琳面前,一把奪下了她手中抓著的東西。
——那是一支手柄由白玉打造的拂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