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了花園裡的大亭子的時候,季初銘瞧見了杜染音的身影,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心裡亦已無話可說。倆人總算是徹底沒了干係,再見時,也無再多情感了。哪怕先前心裡那淡淡的痛覺,亦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季初琳前一刻鐘因爲吃了兩碗蟹粉拌麪,胃鬧不舒服,便先回了自己的屋。
竇夫人見到了季初銘,臉上堆起了笑意,道:“銘兒,你總算是來了。近幾日總是不見你人影!”
季初銘找了個空位坐下,修長的手指拾起筷子,道:“最近翰林院事務繁忙,總抽不出空閒來。”
季尚賢剛喝了一杯菊花酒,對季初銘說道:“你若真有要事,便儘管忙你的去,也不必特意撥這些時間來!”
季初銘微笑了笑,“忙歸忙,中秋佳節(jié),總該和家人團聚一番。”
竇夫人憂愁地對季尚賢說:“你看看這孩子,總是這樣的勤奮,人都消瘦了不少!”
季初銘不再多說什麼,接過了下人倒的酒,給自己挑了塊鮮嫩點的魚肉吃。
季初凝一晚上吃花糕果點的吃到生膩,酒也喝了不少,人又開始犯暈沉。可她不似季初琳,年紀小亦可以不管什麼大臺面,想回去休息便回去休息。她只能幹做這兒強撐著。
東西一口不吃又太尷尬,季尚賢到頭來會嫌棄。季初凝便又勉強了自己喝下一碗的海鮮湯。胃則開始起膩,屢屢忍著想吐的衝動。
這廂,坐在她身旁的三姨娘還在喂著小少爺季初鈺吃食。季初鈺總是將頭扭來扭去,看他那雙眼睛,就像困得硬要閉上似的,吃東西百般不情願。
三姨娘將沒刺兒的魚肉遞到他嘴邊,哄道:“乖啊,鈺兒,乖鈺兒,吃塊魚肉。”
季初鈺像是被勉強似的,硬著頭皮吃了一塊下去。沒片刻,竟“哇”地一聲全吐了出來,還悉數吐在了季初凝身上!
季初凝頓時“呀”的一聲整個人驚起,對著自己衣服上那灘黃色的嘔吐物不知所措。
竇夫人見了,忙說:“哎喲,二小姐,您趕緊先回去換一身來!”
季初凝委實覺得噁心,自然是巴不得趕緊回去了!胡亂說了句要告辭的話語,便連走帶跑的回了四季閣。
一回到四季閣,季初凝便喊著:“秋分!秋分!趕緊給我打洗澡水來!”一邊說著,一邊把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扔到地上,又使喚溫涼冰:“涼冰,你把我那身衣服扔了!別再讓我看見了!”
秋分見到了二小姐這一身回來,是比她還著急,哪裡敢怠慢,速度的去備了洗澡水。
溫涼冰急忙撿起地上的髒衣服,抱著就要拿出去扔。路過杜染音身邊之時,捂著鼻子的杜染音忽然像瞧見了什麼似的,忽地說:“等一下!”
溫涼冰停了下來,感到奇怪地問:“怎麼了?”
只見杜染音話也不說,目光炯炯地盯著她手上那堆衣物。不,準確是說,是衣物上的那灘嘔吐物。
衣服上的這些嘔吐物長相異常,聞起來的味道餿臭得可以。杜染音回想起那灘東西剛從季初鈺嘴裡吐出來的時候,水還酸黃得不像話,簡直不像是正常人吐出來的正常食物。
季初凝現(xiàn)在在屏風後面沐浴,秋分和杜染音倆人對著衣服上那灘嘔吐物細細地斟酌研究。
秋分盯著衣物上的黃漬,深思良久,點頭嗯了一聲,道:“我能看得出來,這不對勁,很不對勁!”
杜染音翻了個白眼,都不想懟她,“我也能看得出來。可你看出它不對勁有什麼用啊,它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怎麼不對勁了?”
“這個,我覺著吧。”秋分又露出了她的嘻嘻大笑臉,湊到杜染音旁邊:“還是隻有廠公會知道!”
杜染音一把將秋分推了過去:“得了吧,你那廠公,我都多久沒見著了。上回那些黑鐵短箭,你也說要廠公才行。可現(xiàn)在呢,你那廠公臉都還沒露過一下,那兩個玩意兒還在我衣櫃子底下放著!你這些嘔吐出來的殘食怎麼辦?也在我衣櫃子底下放著?”
這未免太噁心了些,只怕廠公沒等來,那些嘔吐物就要和著衣服粘在一起風乾了。
秋分嘆了口氣,翹著腿坐在了窗戶敞開著的窗臺上:“原來你是因爲見不到廠公而憂鬱呢。這個你放心,廠公只是因爲最近東廠出了些事情,才一直沒來找你。他這麼久沒見你了,一定想你想得很,過不了多久你倆就會見面的!”
秋分的話這麼一說,杜染音心猛地一揪。東廠出了點事兒,她怎一點也不知?但看最近季尚賢這麼容光煥發(fā)、如魚得水,想也該知道,朝廷上定沒什麼讓他不順心的事情了。那麼,極有可能還是因爲礙眼的鳳逝川現(xiàn)在也礙不到他什麼了。
那麼,鳳逝川是怎麼了麼?
“誰跟你聊那個老太監(jiān)呢!”杜染音猛地清醒過來,吼了過去:“現(xiàn)在說正事呢別總提那些七的八的!”她面紅耳赤地屈起手指敲打著桌子,發(fā)出咚咚地聲響。
秋分瞧杜染音那個樣子,委實覺著好玩。可也不想再逗她了,遂正經地說道:“你說這些物事,是從小少爺嘴裡吐出來的。那麼,嘔吐物這麼的不正常,便必然是小少爺身體的問題——可,自那次小少爺腳底受傷後,三姨娘沒隔三差五的就會請大夫來給小少爺看身體,小少爺身體有什麼問題,三姨娘會不知麼?”
“也是……如果小少爺真有什麼問題的話,大夫沒理由不說,三姨娘也沒理由會不知道。”
秋分從窗臺上跳了下來,道:“誒,那些,咱們就不清楚了。不過,就算清楚了也沒用,也不關咱們的事情。”
話說到這裡,杜染音頓時就明白了一些什麼。也不做聲了,長長哎了口氣,便拿著那髒污的衣物去扔了。
到了次日,杜染音又被吩咐了事情要去府外一趟。
這錦繡城便是繁華,恰值秋季,路上的餅香、酒香、菊花糕的香味,濃濃地混在一起,在來往的路上飄散。隨時鑽進路人的鼻孔裡,叫路人聞了,禁不住嘴饞,總要買上一些。
杜染音此次出府,全然不是爲了什麼要緊的事情,就爲了季初凝那個胃。因爲昨晚上在中秋宴上吃了太多的甜膩食品,季初凝今天一整天都不想再吃其他東西,見一樣乾嘔一樣。
可她的飲食一向被要求得嚴格,不吃東西是絕對不行的,若在練習宮廷舞蹈的時候倒下了,便得休息好一段日子來休養(yǎng)身體,白浪費一些時間。
在進宮這一事上面,杜染音比季初凝還著急。所以季初凝不吃東西,杜染音也是比任何人都著急。杜染音千問百問,問季初凝究竟有沒有什麼想吃的,糾纏了許久,季初凝終於說了一樣想吃的東西,便是錦繡城八仙樓的四果湯。
沒有其他的,只是八仙樓一道平時去光顧吃飯時,店家免費送的四果湯。
這二小姐一挑起食來,真是讓下人頭疼死了。也不挑什麼大的、貴的,就挑一碗人家免費贈送的四果湯,上了這八仙樓,都叫人不知該如何啓口。
杜染音是硬著麪皮兒向老闆提出這個請求的,說是要買一碗四果湯。話一說出來,把老闆笑得,愣是合不上嘴。老闆說,那四果湯是不要錢的,若要,送她一壺裝便是。
杜染音道著謝紅著臉收下了,心想著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好生將這四果湯護著。若花錢的東西,不小心撒沒了,你還可以再買,可這種白拿人家的,若不小心灑了,是特別不好意思再回去伸手找人家要了。
小心謹慎地在路上走著,忽地,杜染音聽到背後一陣騷動聲。
“喂!快讓開!都快讓開!”一個小廝的嗓音像是撕破了天際,一邊拿皮鞭抽著馬喊“駕”,一邊催促人們趕緊給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嘚嘚的馬蹄聲。
行人都紛紛地讓開了,就杜染音,半愣未回神,第一反應竟是先護好了手中的這壺四果湯,好一會兒才險險地顛到一旁,差點就讓騎馬的人撞上了。
騎馬的一小廝長吁一聲,將馬停在了杜染音旁邊,橫眉豎眼地瞪著杜染音,火氣上來罵道:“你這丫頭怎麼回事!叫你讓開你還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杜染音看了一眼眼前這人的衣著,看著不豪華,可也不普通,衣料是市面上沒見過的,看著像是宮裡出來的。和宮裡人過分糾纏總歸是不好的,杜染音正想著隨便道歉幾句就這麼過去算了。
鳳逝川細長的眸子微斜,盯住了那杜染音,瞧她現(xiàn)在這脾氣,半點不見改,不覺,嘴角一笑。
“好了,你讓開。”鳳逝川擺擺手,示意小廝退下,自個兒那匹馬似是懂他的意思,走了兩步,來到了杜染音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