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尚賢看著那碗面,一動也不動。
季初凝便勸著說:“父親,暫且不提其他事情,這也是竇夫人的一片真心啊,您好歹吃兩口,正好,也能用得上我送您的禮物了。”
季尚賢瞧了季初凝一眼,聽她這么說了,也唯有拿起那雙銀筷子吃幾口。約摸吃了三分之二,也沒吃下去,就放在一旁了。
是時,又一丫鬟提著一提籃進來,說是三姨娘得知老爺生辰,卻因為要照顧小少爺而不能來作陪,唯有送來了一碗芋泥糕。
季尚賢正處于心情不佳之際,口中干澀,正想吃點甜的,這三姨娘的芋泥糕送來得正是時候,他便叫下人拿上來。
白瓷碗里,三塊方正的芋泥糕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季尚賢用筷子夾了一小筷,正要吃進嘴里。恰這時,頓覺胸口一窒,猛然咳了幾聲,便放下了筷子,未將芋泥糕吃下。
季初凝焦急地起身,上前來順季尚賢的背,口中關懷地問:“父親大人,你怎么樣了?”
季尚賢忙擺手道:“我沒事,就是忽然有點胸悶。”
季尚賢又咳了兩聲,側眸看見了那雙擱在盤子里的銀筷子,頓時,不由大驚。銀筷子竟呈現出了烏黑之狀!
“父親,這……”季初凝這時也見到了,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這……怎么會這樣?”
銀筷子居然發黑了!這不用人說,也知道其中是什么樣的緣故!
季尚賢頓時各種感觸交織一起,看了一碗長壽面,又看了一眼芋泥糕。他分明是夾芋泥糕的時候,這銀筷子才發黑的。可,這芋泥糕是三姨娘送的!難不成,三姨娘給他下了毒?他無法相信!
季尚賢叫下人拿一枝銀針過來,試了那碗長壽面,無事。又刺進了芋泥糕里,卻也無事……季尚賢這下便奇怪了,仔細看來,發現發黑了的銀筷子是擱在了芋泥糕滋出來的糖水里,便以銀針試了那糖水,銀針便顯烏黑。
季尚賢的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了。先前許多想不通的、猜不透的,在這一刻,竟涌出了其他的猜想,興許有一個其他的答案正在慢慢生長!
也不多說,當下就請了先前一直給季初鈺看病的那個大夫來。
那大夫來仔細地看了那個碗,最后得出了結論:“這個碗因多次盛裝帶有此毒的東西,因此毒物殘留在碗上,除之不去。且……這毒,和小少爺所中之毒一樣!”
這毒,和小少爺所中之毒一樣!況且,大夫說的是因用此碗盛毒多次!是多次!可季尚賢分明記得,三姨娘只給季初鈺服用過一次竇夫人的補品,季初鈺就病發了的!
這一刻,沖擊了季尚賢的不再是震驚,他仿佛整個人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混沌之中。似乎有多種多樣的解釋,可又有多種多樣的疑慮。
季初凝似有所慮,訝然地低聲:“難道……”
季尚賢卻搖了搖頭:“不,不會的。”他想,三姨娘入府多年,這樣溫柔的一個人,和善且平易近人,有什么苦,她都埋在肚子里不肯說,季初鈺若出事,她恨不得替兒子承受災難!她是這樣的賢良淑德,品德高貴,怎么可能會……
這時,季初凝又提到:“父親,我們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毒,到底是誰融進了金飾里,我們請那個鑄金的師傅來問一問,不就知曉了么?”
季尚賢像是找到了一件可以做的事情,瞬間反應過來,吩咐下人道:“你們快去!快去金軒鋪問一問!”他認為,這件事情是誰干的都有可能,卻唯獨不可能是三姨娘干的!
季初鈺所帶著的那些金飾上有金軒鋪的標記,證明這些金飾是金軒鋪打造的。若要混入毒藥,估計早在鑄金的時候便融進去了。究竟此事是誰人所為,找那個鑄金師一問便知。
下人們直接將金軒鋪的師傅請了過來。
金軒鋪的那個師傅來到了蘆雪堂,季尚賢一問,他便將整件事情敘述了:“那日竇夫人來小的鋪上,只是說要打一副孩兒佩戴的長命金鎖和兩條金鏈子,留下了銀兩后便離去了,亦再無說其他的。太師府的單子,小的們哪敢怠慢,當即就融了上好的金子下去。只是沒過一會兒,又來了個生面孔的丫鬟,也說是太師府上的人,說要看一下那些金飾打得怎么樣了,小的說才正要開工,她便硬說要瞧一瞧。”
季初凝道:“你給她瞧了?”
那師傅支支吾吾道:“她說……她是太師府的……小的能不給她瞧么……”
季初凝問:“那丫鬟,在你那兒待了多久了?”
金軒鋪的師傅道:“待了挺久的,直到小的去喝了個水回來,她才離去。”
聽到這里,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了些什么。那毒藥,肯定是那個丫鬟趁機下下去的!
季尚賢怒聲問:“那是誰的丫鬟!”
金軒鋪的師傅被他這模樣嚇得一抖,連帶著說話的聲音都顫了起來:“小的……小的不知道啊!那丫鬟面生得緊,是不是真的是太師府的丫鬟小的也不知了,只知道竇夫人身邊從沒跟過這么一個丫鬟。”
最后那句話,無疑是給竇夫人稍微洗了洗嫌疑。
季尚賢呵斥道:“不清楚是不是太師府的丫鬟你還敢往里放!”
那師傅直接被嚇得跪在地上趴著,生怕這個官老爺一發怒,他小命都飛了。
見季尚賢又要怒聲,季初凝趕忙先問:“你只需告訴我們,那個姑娘大概什么模樣,有什么特征,穿的,又是什么樣的衣服?”
那師傅顫顫地抬起頭,鎮了鎮神,顫聲回答道:“那丫鬟,穿了一件赭石色的衣裳……小的因為見她穿著不俗,貴女扮相,真以為……是太師府里的。長得……她長得,也不年輕了,二、三十居中吧。對了!她下巴這里!下巴這里有顆痣!”他指了指左下下巴的位置。
季初凝一聽,怔了怔,對季尚賢說:“他說的,是以前三姨娘屋里的丫鬟,幾個月前回了老家嫁人了。”
三姨娘!果真是三姨娘!
季尚賢將牙生生咬緊了,拳頭亦緊握了起來。如今,所有事情,都指向了三姨娘!難道她,當真是一個這么歹毒的毒婦么!竟也能對自己的孩子下手?!
季初凝道,“與其在這里瞎猜想著,我們不如去三姨娘那里看一下吧!”
一行人便來到了三姨娘處,此時,三姨娘正在喂剛半醒的季初鈺吃芋泥糕。見到了季尚賢和季初凝進來,不禁疑惑,卻也笑著問道:“老爺,二小姐,你們來了?正好,鈺兒醒來了!”
季尚賢胸中悶氣,并不回應她。但聽她說季初鈺醒來了,仍是關心地上前來看季初鈺的情況。
他抓了季初鈺的小手,輕聲喚著:“鈺兒?鈺兒?”聲音滿是悲愁。可季初鈺,只是半睜著眼睛,眼珠子也不轉一下,就像沒聽到他講話一樣,只是直直地看著三姨娘。
三姨娘又瞧見了那位大夫,便問道:“這位大夫,是又來給鈺兒看病的么?”
大夫禮貌地作了回應。是時,眼睛一瞥,瞥見了桌子上那半碗渾濁之物,桌子上殘余著黃符紙屑。
大夫皺著眉頭走上前去,端起了那碗符水看了看,聞了聞,擰眉問道:“夫人,恕在下冒昧,此水是……?”
三姨娘并不忌諱,答道:“是一位道士給的靈藥,我鈺兒喝了此藥后便醒了。”
大夫一聽,眉頭皺得更深了,搖了搖頭,取出了一枝銀針,伸入了這水中。不消片刻,銀針便黑了。
大夫將銀針展現出來:“您看。”
三姨娘低吟一聲,吃驚地說道:“怎么可能!怎么會這樣!”這意思,不是分明是說這水里面有毒么!
季尚賢瞧見了,憤怒地哼了一聲,上來打翻了那碗符水,頓時地上發出一聲“啪嚓”,整個碗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幾篇,瓷渣滓濺起來彈傷了人。季尚賢狠狠地瞪了三姨娘一眼,這一眼,已經表明了,他認定這些錯,都是三姨娘犯的。
三姨娘想解釋,“老爺,你聽我說……”
“你不必再說了!你的那些事情,我早已全都知曉!”季尚賢揮了揮袖子,也不想再多說話,又來到了季初鈺的身邊。
“老爺!”三姨娘的淚水一下子便又聚了上來,唇瓣不停顫抖。她想解釋,可老爺不想聽。想說,又不能說,只能無辜地看著季尚賢,欲言又止,含淚相望。
若以往季尚賢見了她這個樣子,定會憐憫,內心不舍。
可如今,他卻覺得,這個三姨娘每一瞬都在演戲!一個能對自己親生兒子下這樣毒手的,什么樣的戲碼演不出來!
畢竟對三姨娘還懷著一份情誼,季尚賢帶著濃濃的失望、更多的卻是失望帶來的傷悲,因此,季尚賢沒有像對其他夫人和姨娘一樣對她大罵、對她發火。可他,卻不想再和這個人多說一句話。
三姨娘看季尚賢竟忽然冷淡至此,哪里還能隱忍得下去!當即放聲解釋道:“那是一個道士給我的靈藥!鈺兒吃了此藥,的確是好了許多!你看,鈺兒分明醒過來了的!妾身不知,為何藥里會……”
大夫已經上去給季初鈺把脈,看季初鈺還是愣愣傻傻不知反應的模樣,大夫便說:“此為假醒。小少爺,如今還處在危險之中,尚存一息罷了!不過是神經逆轉,才會出現假醒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