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川聽見慎妃的聲音,偏頭看了一眼,慎妃已換了一身素凈衣裳,面上怒氣濃重。
“本宮只叫你除了孩子,誰叫你將她的命一起除掉的?本宮看你是自己懷恨,才將本宮當槍使。玥川啊玥川,本宮從前怎的不知,你竟是這等毒辣之人?”
“小產這事,本就極傷身子,臣妾也是無心之失。”玥川用手支著坐起坐起,掀簾下床。
“好一個無心之失!”
慎妃看見玥川一對紅腫的眸子,一愣,話中的火氣便削弱了不少,語氣稍和了下來。
“本宮問你,她來找你,是怎么摔倒小產的,你可曾用藥?”
玥川搖了搖頭:“未曾用藥,今日之事也非臣妾所能預見。臣妾并未想在今日動手,不過機緣巧合,上天之意,誰知竟叫她喪了性命。若是母妃不忿,臣妾這條賤命,盡管拿去抵罪便是。”
慎妃也以為玥川是因害死了佟昭華而哭成這樣,被她的三言兩語糊弄過去,也以為不過是場意外了,嘆道:“如今這可如何是好,便是本宮不拿你發落,佟家追問起來,恐怕也不會輕饒你。”
“母妃這又有什么擔心的,此事是臣妾一人做下,與母妃再無半點干系。佟家發問臣妾,臣妾自己想法子便是。”
這話又讓慎妃安心了些。
“你畢竟是側妃,明日還是過去靈堂吧。”
“臣妾今日恐是受了驚,昏沉無力。何況,臣妾也無顏再到姐姐那里去。”
聽玥川如此說,又見她神情恍惚,慎妃也不再勉強,嘆氣離開。
“罷了,不去也好。”
玥川見慎妃離去,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
想讓她去給佟昭華守喪?做夢。她只會在出殯那天,去看看佟昭華是怎么一點一點,被埋進土里的。
沈烈在天監里關了幾天,卻并未像那幾個宮女所說,被鳳逝川逼問什么。沈烈畢竟還是將軍,公然在天監里動手,必會招致麻煩。
因此,沈烈離開天監時,還神采飛揚地唾了聲:“還不是不敢拿本將軍怎么樣,堂堂鳳大人,也不過如此,哈哈哈!”
這不過是他嘴硬的泄憤之言,其實沈烈心中對鳳逝川已有幾分忌憚,否則也不會改口稱為“鳳大人”。
身邊的手下已等在天監外迎沈烈回府,一個見沈烈出來,便上前為難地回稟道:“將軍,三皇妃歿了。”
“什么?”
晴天一個霹靂打在沈烈身上,他腳步不穩,后退兩步,堪堪扶墻才穩住了身形。
“真的假的……為什么……”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不敢想象不久前才見過的人,他最心愛的表妹,已經離了人世。
“是,是因為小產。”
沈烈腦中嗡嗡,胸口一痛,口中腥甜,竟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那手下大驚,上前攙扶沈烈,卻發現這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威武將軍,眼里竟流出淚來。
“將軍請節哀,要不要去宮里看看?”
“快,帶我去,帶我去看看。”
沈烈跌跌撞撞,推開手下攙扶的手就往前去。他在天監幾日未曾沐浴,此時衣著臟污,蓬頭垢面,卻不顧形容,不顧心中大痛,不顧涕淚橫流,直直往宮門而去。
沈烈這副模樣出現在玲瓏軒,自然嚇了眾人一跳。沈烈原本還有不信,見玲瓏軒外高懸的白燈籠,就狀若瘋癲地直奔進去。
彼時慎妃和周墨辰還在,他也不顧行禮,直往佟昭華的靈柩撲去。
“表妹,這竟是真的。上次匆匆一別,誰知再見卻是天人永隔。”
他的臉緊貼棺蓋,神色凄哀,仿佛他才是棺內女子的丈夫。
他摯愛之人,和他的孩子,竟然一齊離他去了。
慎妃眼見沈烈如此,心知玥川所言不虛,沈烈與佟昭華的關系自是不同尋常。想到兩人暗通曲款,甚至結下孽胎,慎妃怒上心頭,喝道:“沈將軍雖是皇妃的表哥,可此番也太無理了,來人吶,快將沈將軍拉下。”
幾個太監聞言連忙上前去將沈烈拉開,可沈烈常年練武,此時又近乎癲狂,哪里拉得住。他胳膊一甩,太監禁不起這大力,被甩開丈遠。
沈烈紅了眼,指著慎妃和周墨辰咆哮道:“你們是怎么害死她的!我當時便是拼了性命,也不該讓她進宮來,進宮來……”
他瞪向椅上臉已怒黑的周墨辰。
“進宮來伺候你這廢物!”
周墨辰被他如此侮辱,氣得額上青筋冒出:“放肆,你還有臉到這里來!你以為本宮不敢殺你?”
慎妃也被沈烈所驚,氣血上涌,喝道:“還不將這逆賊拿下!”
玲瓏軒外的侍衛聞言紛紛進來,沈烈耐不住他們人多勢眾,最終還是被擒拿在地。
穗春將這些消息通通告訴杜染音,末了加道:“聽說三殿下很是憤恨,在宮里大砸特砸,連慎妃娘娘都勸不住。三側妃忽然染疾躺在宮里,也未曾露面。”
杜染音一嘆,暗氣玥川沉不住氣。這時動手,必有一番大風波,哪有生產之時神不知鬼不覺。
“佟家的人可曾進宮來?”
“雖是連夜報的喪,但按規矩,還是得明日早晨才能入宮。”
佟昭華是在玥川的白慕軒里出的事,若是佟府的人進宮,必要去找玥川的麻煩。杜染音在心里盤算一番,想想還是得先保住玥川。
“你過來,按我的吩咐做。”
穗春側耳過去,聽見杜染音口中的秘聞,驚奇地瞪大了眼睛,連連點頭。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辦。”
沈烈大鬧玲瓏軒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隨著這消息流傳的,還有一樁足以驚動闔宮的內幕。
沈烈與佟昭華素有私情,佟昭華腹中的孩子,便是與沈烈的野種!正因有情,沈烈才會不顧身份規矩,在玲瓏軒里那般行事,甚至出言辱罵三殿下。
不過幾個時辰,整個西鳳皇宮的宮女太監,都在議論這個驚天的秘密,而此事,自然也傳到了慎妃和周墨辰的耳里。
極力遮掩的丑聞,就這樣暴露在世人面前。慎妃一瞬就想到了玥川,她怒氣沖沖地趕到白慕軒,卻見玥川從假病到真病,竟真的臥床不起了。
“你好大的膽子,竟將皇兒和本宮的名聲全敗了個干凈!”
“咳咳。”
玥川咳了兩聲,從床上昏昏沉沉地撐起身子。
“母妃在說什么?”
“你去聽聽外頭的那些污言穢語,人人都知道佟昭華肚里的孩子不是墨辰所出,都在憐憫我們母子。而這一切,都是你這賤婢干的好事!你究竟是何居心!”
慎妃沖到帳里揪住玥川,觸及的肌膚卻是一片滾燙。
“什么?”玥川聞言微驚,“母后息怒,臣妾并未做這樣的事。”
“你還狡辯,你分明是害怕佟家找你麻煩,才抖出這樁事,讓他們無顏來尋你。你這自私小人,你可知這樣做,將皇兒置于何地,又將本宮置于何地!”
慎妃厲聲詰問,玥川被她攥得呼吸不暢,連連咳嗽起來。
“娘娘,您誤會側妃了!”
蘭澤不知從何處奔出來,撲通一下就跪到慎妃面前。
“側妃忽然染了風寒,夜里高燒不退,現下剛剛好了一些。奴婢一直與她在一起,哪里有空去散布什么謠言。自覃荔姑姑去后,側妃身邊只有奴婢一個,奴婢并未做這種事,娘娘也不會拖著病體出去嚼舌根。何況娘娘想,知道此事的未必是側妃一人啊。”
蘭澤言辭懇切,不像有假,慎妃又狐疑地看了玥川一眼,見她病得眼神迷離,又信了幾分。
大仇得報,玥川夜里去玉綰出事的井邊祭拜,受了冷風才染上了風寒。她躺在床上,倒寧愿自己就這么高熱發得糊涂去了,也好早些與玉綰相見。
聽慎妃說道孩子的事情敗露,她立刻就想到是杜染音所為,倒有幾分感激。染音果然沒有騙她,她在幫她善后,保她周全。
只是染音,恐怕要對自己失望了吧。
事已至此,玥川已經了無牽掛。慎妃將她處置了也好,佟府的人將她處置了也好,沈烈將她處置了也好,周墨辰將她處置了也好,她都無謂了。
玥川從床上坐起,拿起一件斗篷罩在自己身上,竟露出一抹笑來:“竟有這等事,讓臣妾去瞧瞧吧。”
慎妃見她笑得古怪,已是心力交瘁,也不再管她。
玥川與慎妃一同去了玲瓏軒,前腳剛踏進去,后腳皇后便來了。
皇后看了佟昭華的棺槨一眼,她是皇后,又是長輩,自然不用祭拜,只肅穆看了一眼以表沉哀。自靈堂出來,她便朝慎妃道:“慎妃受驚了,沈烈如今在哪里?”
一向知道皇后偏袒沈烈,這番必是聽聞了消息過來要人,慎妃也是不卑不亢:“他辱我皇兒,又辱臣妾,恕臣妾要向姐姐討個公道。”
皇后倒是笑了一聲:“不過是宮里的閑言碎語,妹妹倒還當了真?本宮這就下旨,將那些嚼舌根的奴才們都剪了舌頭,還三殿下和去了的三皇妃清譽。”
“事情究竟如何,妹妹心里清楚,只求姐姐給個公道罷了。”
慎妃重申,意指承認流言為真,也表明了勢必要懲治沈烈的態度。
皇后想不到慎妃動怒成這樣,連臉面都不想保全,就這么輕易默認了佟昭華與沈烈私通的事情,頓覺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