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聽說,季尚賢近來在朝廷中,被東廠接二連三的打擊,杜染音便想,鳳逝川許是最近在忙這件事情,也是,誰會那么閑,天天來找一個小姑娘玩,便也沒去在意了。
晌午,季初凝午睡方醒,秋分幫她梳發(fā)髻,說秋分的娘親曾經(jīng)是宮女,此話大概是不假。
杜染音發(fā)現(xiàn),秋分給二小姐梳的發(fā)髻著實是款式多樣,新穎好看,有大多款式都是她兒時在宮中見過的貴胄女眷綁過的。
秋分來四季閣后,一直表現(xiàn)極好,又極會辦事情,很得二小姐的喜歡。
二小姐便想,留著個秋分,剛好可以制衡杜染音,而私底下,秋分卻總粘著杜染音,“姐姐,姐姐”的一陣喊。
“染音,我要去竇夫人那里請個安,秋分跟我去便好。”季初凝起身,出了簾子,道:“我那箏有些跑音了,你幫我調(diào)調(diào)吧。”
說完了這些,季初凝便帶著秋分出了門。
杜染音坐在了二小姐的古箏前,拿出了木質(zhì)的調(diào)弦工具。
以前季初凝的古箏跑音了,都是請琴師來調(diào)音,而之后一次陰差陽錯,杜染音替季初凝的古箏調(diào)了音,季初凝發(fā)現(xiàn),杜染音的調(diào)音技術(shù),遠(yuǎn)遠(yuǎn)比請來的那些琴師要好得多,此后該活便一直由她來。
杜染音一次調(diào)下來,崩壞了三根弦。期間,溫涼冰去屋外的院子里剪了幾枝迎回來,插在了青瓷花瓶里,聽杜染音調(diào)弦時“噔”了一聲,即刻便道:“這音不對,太緊了,應(yīng)該再往后調(diào)松半圈。”
杜染音聽了,真往后調(diào)松了半圈,再彈了一聲試聽,果真,那聲音準(zhǔn)確無誤。
杜染音微笑道:“溫姐姐真厲害,一聽便能知曉乾坤。”
溫涼冰將瓶中的迎,一枝枝擺了個好看的方向,赧然笑道:“瞎猜的罷了……兒時聽過一些。”
杜染音伸手去抽取那崩掉的三根弦,看四下無人,也不繼續(xù)裝作無知,直接問道:“溫家,是南蘇的那個溫家吧,四大書香世家之一,后來家道中落,家族落敗。”
溫涼冰的手僵了僵,頓了片刻,緩緩將最后一枝迎擺好:“染音,你怎么會知道?”
“你雖然很能吃苦耐勞,但是長相白皙清秀,舉止談吐頗有大家閨秀風(fēng)范,你會茶道會聽箏,字識得多,富有文采,房間里還放了好幾本詩詞歌賦,這些都只是其一,其二,你還會插花,這可是只有千金大小姐,才會品玩的樂趣。”
被說穿了這些事情,溫涼冰的臉有些燙燙的,緩緩道:“你說得不錯,我以前的確是南蘇溫家的小姐,可如今,溫家已經(jīng)沒了……”
最后一句聲音是極小的,過去那么久了,她以為自己能夠?qū)@件事情看淡了,可如今,在這位她一向心里暗暗欽佩的杜染音口中說了出來,她竟一時間覺得無地自容。
她以前是大小姐,可如今呢,不過是個被迫賣身的丫鬟罷了。
溫家落敗后,她做過許多事情,去給人家洗過碗,給店子打過工,一雙水嫩的雙手磨出了繭子磨糙了皮膚,她到處找地方賣身,希望能有個容身之所。
可那些人當(dāng)中,有的不安好心,有的則是喪妻了的老頭要續(xù)弦,直到最后,她才有幸被季初凝買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做連個丫鬟也比別人不如。
她沒有杜染音的深沉聰慧,也沒有秋分的機靈能干,因而,二小姐也從不讓她參與她們的事情。
她自知自己也沒有那樣的能力,唯有賣力的干活。
曾經(jīng)的她在家中養(yǎng)尊處優(yōu),專習(xí)詩詞歌賦,粗活兒是一項沒做過,一出來干活兒,身子的確有些吃不消,總干得不比別人好,也受盡了雇主的批評打罵。
來了太師府之后,她做事很勤快也很細(xì)心,總是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決不能再犯相同的錯誤。
溫涼冰從回憶中抽出神來,眸子中仍留有淡淡的哀意,輕聲問道:“染音妹妹,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杜染音靜了一會兒,將抽出來的琴弦圈在手中,道,“你說吧。”
溫涼冰誠懇地望著她,說道:“你千萬別把我的身世說出去。”
杜染音是理解溫涼冰的,就像她自己一樣,本是西鳳的云笙郡主,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將自己的身份說出來,那是因為,她是朝廷欽犯,她又要復(fù)仇,這一些,跟溫涼冰不同。
但有一點顧慮,卻是和溫涼冰相同的,那便是怕有人會因此而更瞧不起她們,辱她,便會辱其家族。
這不是個人的臉面問題,而是家族尊嚴(yán)的問題。
杜染音沖她笑了笑,道:“溫姐姐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那……謝謝你了。”溫涼冰微微一笑,客氣地點了點頭。
溫涼冰的心是極為澄澈的,一個在這渾濁的時期當(dāng)中,還能夠安守本分、摘花插花眼露笑意的姑娘,心靈絕對是干凈的。
杜染音想到這兒,眸色暗淡了幾分,溫姐姐不似自己,家族破敗,自己便已經(jīng)像是淬了地獄的火,一雙手,不知已經(jīng)間接殘害了幾條人命。
一個時辰過去后,季初凝從外頭回來,一臉倦容,打了兩個哈欠,便又去窩在了那美人榻上,拉過絨毯來蓋,“染音,箏調(diào)好了沒?”
杜染音將古箏罩抓過來蓋住,晃了晃手上斷掉的那三根弦,道:“喏,斷了三根弦。”
季初凝仿若不意,只道:“弦斷了,再接就好了,只是,我這箏不比別的箏,用弦也不能隨意,你休要拿府里的來換,明日去城東庭筠園找秦樂師取,就說是要北州古箏的弦,他一次不會給你很多,所以你只要取斷掉的那幾根來換便成。”
這古箏彈出來的音確實是不同凡響,猶如天籟,可杜染音實在是不知,這箏換根弦,竟還要如此麻煩。
季初凝這幾日春困,一回到屋子里便是臥在榻上,溫涼冰見狀,給她調(diào)了杯養(yǎng)生湯,能明目提神,緩解疲倦。
時不時的,還會給季初凝按摩,季初凝其實心底下,對這個心思細(xì)膩的溫涼冰很滿意,她經(jīng)常思索著如何防人,如何害那些要害自己的人,計謀想得多了,每每都不會注意到自己的疲倦。
杜染音么,想的東西比自己的還多,更是不會在意什么疲倦不疲倦的,倒是這個溫涼冰,貼心得很。
若說日后要給她尋戶人家,怎么也得尋個好人家,就像季初銘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