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強作鎮定,仔細打量,以防中計;但打量過后,她卻越發越確信,這就是壯年時的先帝。無人可以扮出這般長相,這般風度,宛如長大的鳳雛淵一般,卻多了幾分溫和瀟灑的氣質。鳳雛淵冷硬霸道,斷不可能像這般輪廓溫和。
“難道哀家處于夢中?”太后喃喃問自己,卻不忍離夢,凝視先帝淡然一笑,道,“司郎,你生前恐不會想到,我會變成今日這心狠手辣的樣子。”
那熟悉男子的手微微顫抖,卻強自鎮定,臉色溫和,凝視著太后道:“朕不知你在說什么。”太后一步一步,緩緩走近他,一股先帝在世時常用的香氛包裹了她。
太后宛如夢囈:“這幾日,我把過去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你在世時寵愛洛妃,忘了我,我便下毒害她,殺她,你終于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別說了。”先帝的聲音依然朦朧,太后苦笑:“司郎,你雖為貴為帝王,內心深處卻始終柔軟善良,多情十分。正因如此,你才深深傷了愛你的那些女子的心,其中,也包括我。”
“我一心將所有心思寄托在淵兒身上,只是那賤女人的,我的兒子,竟也與那賤女人的野種,關系甚好。”太后切齒,冷然一笑,“不過小孩子之間的友誼,又能到什么程度?臣妾小施心計,遣人暗殺那野種與我兒,就當是我兒試煉,只可惜沒把那野種在去西鳳的路上殺了,釀就今日大患……”
“不過沒有關系,今日,臣妾的心思終于達成了。”太后突然一笑,本來衰老的臉龐,變得宛如一般絢爛,“我無一絲后悔,這后宮,早就把我最后一絲悔意也磨去了。唯有失去所有良心,才能在這地方掌權握勢。”
“夠了!”
溫和如水的男子聲音,突然變得清澈、凌厲起來,太后突然驚醒,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驟然冷厲的男子:“你……淵兒?!”
“派人,將洛妃和鳳逝川從母后的密室里放出來。”偽作先帝的鳳雛淵聲音壓抑,暗衛答應了一聲,迅速朝太后的暗室遣人救援。
“淵兒,你不會得逞的。”山窮水盡,太后反而慘笑,“那密室乃我專門為折磨那二人所做,自然有機關為救人準備……”
“閉嘴。”鳳雛淵緊緊咬牙,俊秀的額頭上青筋暴露,只撇開頭,不看太后的臉,“母后,兒子稱你一句母后,因此不論你做什么,我只當視而不見。只是我萬萬沒想到,這些事情,竟然沒有一件事是假的……哪怕有一件事……”他的拳頭在微微顫抖,“母后,你太讓朕失望了!”
杜染音不再聽這尊貴母子之間的爭吵,一心只想見到鳳逝川。到了那太后密室前,一個渾身是血、體格修長的男子已經被暗衛們拖了出來,杜染音立即跑到那男子前,認出鳳逝川。她伸手輕輕擦拭他臉上的血,心疼得心驚膽戰,喃喃道:“逝川,沒事了,快睜開眼睛。”
鳳逝川艱難地動了一下,喃喃道:“母妃……”杜染音立即看向密室里頭,突然一聲女子慘叫從密室里傳來,密室的石門整個關閉,連未來得及出來的暗衛都被扣在了里頭。緊接著,里面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再無聲息。
杜染音心里劃過不祥的預感,立即喊道:“洛妃!洛妃!你若活著,答應我一聲!”
“母妃!”鳳逝川不顧自己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猛地從杜染音懷里坐了起來,拼命朝密室里沖去,一瞬間他仿佛還原成當年那個孩童,一心只望母妃仍然活著。剩下的所有暗衛全部沖上去按住他,都按不住近乎的鳳逝川。
“那密室機關莫不是巨石陣……”白月僧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嘆息道,“一旦密室里出了一人,巨石陣便會發動,將密室里所有人以巨石壓死。只怕此時,里面已經被填平了。這就是太后為防西鳳人救人,設下的機關。”
仿佛在應和白月僧的話,鮮紅的血從密室石門與地板之間的縫隙涌了過來,看起來格外刺眼。看著這鮮紅的血,鳳逝川本來在砸門的手停了下來,一雙失神的鳳眸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紅色,直到它覆蓋了他的視野……
好不容易,發現母妃還活著。還差一點,就能救出她來了……
“撲通。”鳳逝川吐出一口血,躺倒在了地上。
“皇子在這密室里受刑太久,但除外傷內傷過沉外無大礙。他的身子恐怕需要好好療養,不宜在蘇醒后動氣傷身,否則可能會留下一生的病根子。這一點……”
鳳逝川昏迷后,一行人很快將他轉移到一處騰出來的宮里的玉。白月僧檢查完鳳逝川的身體,出來對杜染音等人說道,杜染音等人頓時松了口氣。松了口氣后,杜染音又抬起頭來,冷冷看著給自己拭汗的白月僧,一股火從心里冒了出來。
剛才,白月僧要找地方醫治鳳逝川時,杜染音說要進去看,但白月僧堅決地把她攔在外面,說她進入會妨礙治療。考慮診斷鳳逝川唯有他的醫術能夠做到,眼看鳳逝川又已成了個血人,杜染音便沒有堅持。
只是,杜染音仍然無法相信這僧人,便強令讓隨她來此的逝軍會醫術的小頭目進到里面去,協助白月僧治療。表面治病,實則監視白月僧,防止他做出其他什么事來。
白月僧心知自己未攔阻太后捉走鳳逝川,國家大恨攔在面前,不受信任理所當然,也未堅持一人診病,隨其他人監視于他。
此時逝軍懂些醫術進去的赫抻和白月僧出來之后,就朝杜染音點了點頭,示意白月僧沒有做其他手腳。
杜染音松了口氣,接著冷冷看著白月僧,道:“白月僧,他是前朝皇子,于你而言理應是照顧對象,你就這樣對他?太后捉他何意,你涉世已深,應當清楚。”
那些套話騙別人還差不多,卻騙不過杜染音,歸根究底,杜染音就是氣不過,這理應奉先帝命令,照顧鳳逝川安全,此時已不為皇宮工作的僧人,竟然對太后捉走鳳逝川裝聾作啞。
可以說,洛妃之死,他也是幫兇。想起剛才的場景,杜染音的心里仍然為鳳逝川感到痛恨,何況與洛妃相處的那些日子,她本人對洛妃這脫離世俗的女子不無好感。她只想和平度過余生,不想參與這些事情。
白月僧聞言看向杜染音,嘆了口氣,苦笑道:“與他為敵,并非我的意愿。染音姑娘,我理解你此時的心情,只是若你真為鳳逝川著想,那此時只能幫助皇上。”頓了頓,白月僧看著杜染音,眼里出現一份祈求的意思,“太后已被皇上,對于親人,皇上外冷內軟,定然不會殺逝川皇子。但皇上也定然不會殺”
“此時能左右逝川皇子意思的人,唯有你,染音姑娘。”白月僧澀聲嘆息,深深一躬到底,“只當小僧及皇上求你。”
“幫助皇上?你的意思是說,讓我在鳳逝川面前給太后求情?”杜染音仿佛聽了荒誕之言,不敢置信地看著白月僧,“白月僧,你這話說得倒是非常有趣。皇上的母后剛將逝川的母妃生生打死,又折磨了他這么久,你莫非還要為了太后與皇上,讓我去讓鳳逝川原諒他的殺母仇人?”
白月僧認真道:“若姑娘前去說情,小僧賭上一條性命對姑娘保證,一定讓逝川皇子從頭到腳完全痊愈。”
杜染音冷冷看著白月僧,咬緊下唇。
聰明如她,并非不知道,如果鳳逝川醒后強行要求殺太后,而太后真的死去,北歷境內又是一陣浩劫。相反,光而不殺太后,對于北歷的傷害較小。而且,鳳雛淵本人的意思,才是最關鍵的。
得知真相的他殺不了太后,也殺不了鳳逝川。鳳雛淵便是這樣的人,外冷心軟,對于敵人無比狠辣,對于至親,卻難以下手,對喜歡的人更是如此。
北歷境內如何經歷風暴,不關杜染音的事情。但即使此時心里已經因洛妃之死、鳳逝川被揭露的真相對太后憤恨之極,兼之對鳳逝川擔憂無比,杜染音依然無法無視鳳雛淵的感受,而且,鳳逝川并不如表面那般,不在乎鳳雛淵,這一點,杜染音也非常清楚。
她知道,一旦鳳逝川對太后下了狠手,而鳳雛淵無法阻止,又無法殺了鳳逝川,那么……剛剛因為真相而緩和的兄弟兩人的關系,立即就會完全崩裂掉。
后果,不只是兄弟二人的死亡,更是兩國的浩劫。
白月僧再次一躬到底,澀聲道:“染音姑娘,現在只有你能夠說動鳳逝川。或許小僧在你看來,已是個討人厭十足的人,那末小僧馬上就會消失在你面前。一會兒皇上會來此看望逝川皇子,希望姑娘能夠等他到此。”
杜染音扭過頭去,白月僧從她身旁經過,又輕聲道:“小僧一直以為刺殺鳳雛淵的刺客為逝川皇子的親信所派,故而沒有阻攔太后。然而當初逝川皇子能夠安全逃出北歷境內,亦離不開小僧的幫助。”